18 【18】帕薩卡利亞
出自白朗母親之手的傳統江南牛肉醬,鹹度适中,甜潤可口,還帶着腌菜的爽脆,很快征服了祁斯年的DNA。
兩個人你一口我一口,在廚房幹吃了小半瓶,等把菜擺上桌的時候,白朗已經吃了個半飽。
沒過一會兒,埃爾德·阿莫終于從樓上下來了。他換了件衣服,走到音響旁挑了張CD播放,轉身看到白朗和祁斯年的時候停頓了一下,似乎才想起家裏還有兩個人。
向來幽靜的半隐居狀态并不會因為任何人的到來有什麽變化,因為大部分時間,埃爾德·阿莫都獨自一人呆在樓上的工作室,據說是在整理某位作曲家老友的音樂作品。
後來三人坐下來吃晚餐,氣氛極好,埃爾德·阿莫心情也難得不錯,甚至讓祁斯年開了一支珍藏多年的羅曼尼康帝。
白朗酒量不好,但又不好意思開口拒絕埃爾德·阿莫,于是倒了一個杯底的紅酒默默抿着。倒是祁斯年陪着恩師,兩人聊着天,一瓶紅酒很快見了底。
伴随着微微的酒意,埃爾德·阿莫問到祁斯年二重奏的曲目,祁斯年身體向後仰,一只手輕松地搭在桌子上,另一只手握着酒杯,看向白朗的方向,笑了笑回答:“《Passacaglia》。”
白朗把杯子裏的紅酒喝光,把酒杯放到手邊,向着祁斯年的方向看去,也露出了個笑容。
這是兩人一小時前剛剛定下的曲目,十分符合威尼斯音樂節的主題。
“哪首?亨德爾的?”埃爾德·阿莫問道。
祁斯年點頭:“g小調舞曲。”
埃爾德·阿莫思考了一下,又開了瓶酒,倒進他的杯子裏,直白地說:“Sean,說實話,這種曲子不太像是你的風格,比起巴赫,亨德爾還是太抒情了。”
白朗聽得愣了一下,忍不住說:“可是這次威尼斯的主題是歌頌愛情。”
既然是愛情,那自然就不該讓人聯想到莊嚴有秩的賦格曲。不管是極致浪漫的小夜曲,婉轉哀傷的詠嘆調,還是落到塵埃裏的低音和弦與貫穿始終的矛盾跳弓,這些屬于愛情的音樂處理方式,都完全有別于巴赫的作曲風格。
埃爾德·阿莫沒有介意,只是看了他一眼,說:“對,就是愛情。Sean太理性了,我在他身上看不到愛情應該有的多情與瘋狂。”
祁斯年雙手交握放在桌子上,微笑地聽着埃爾德對他的評論,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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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朗閉上嘴巴,心道這也太虛無缥缈了,難道表現什麽音樂都要全身心投入一次嗎?世界上最偉大的演員都不一定能做到這一點,別說他們這些摸索着百年前曲譜的演奏者。
他小聲辯駁道:“首席明明就很溫柔。”
“老師說得沒錯,我确實不太擅長處理抒情的浪漫風格。”祁斯年笑着拍了拍白朗的手背,對埃爾德說,“但這是二重奏。白朗的音樂大膽直白,像莎士比亞的情詩一樣。我相信我們會碰撞出不錯的效果。白朗,你覺得呢?”
白朗立刻說:“當然。”
埃爾德·阿莫舉起酒杯與他們碰了碰,也笑了:“沒錯。二重奏的魅力就在于靈魂的糾纏與共鳴。我非常期待你們的演出。”
白朗的臉有些發熱。祁斯年和埃爾德·阿莫都不知道的是,這首曲子在茱莉亞學院內部曾經一度很是風靡。不知是巧合還是魔法,合作的演奏家之中有好幾對在後來成為了情侶。這首曲子也一度被茱莉亞學子們稱為——愛之Passacaglia。
白朗覺得有一種非常不真實的感覺,但有些念頭只是冒出來一下,都覺得是對偶像的亵渎。
他抛開腦袋裏不應該存在的遐想,湊近祁斯年的耳邊,低聲用中文說:“反正在我心裏,您是最好的演奏家。”
後來他們沒有再說二重奏,埃爾德·阿莫說起了《堂吉诃德》。這首交響詩會是他的心血之作,每一個環節都将由他親力親為,制作周期可能會格外長。
白朗嘴上乖巧應了,心裏卻默默想着,他一點都不急,巴不得制作周期越長越好。這樣,他才有足夠的時間與祁斯年産生交集。
時間剛過九點,埃爾德·阿莫說自己困了,随即一個人上了樓。
白朗自覺站起身,想收拾餐盤,卻被祁斯年告知明天會有人過來打掃,催促他盡早休息。年輕人作息的白朗原本以為這只是随口一說,沒想到第二天一大清早,外面還只有淺淺微光,他就被一陣悠揚的旋律喚醒了。
他的意識還沉着,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辨認着耳邊的音樂。
是小提琴聲。
白朗逐漸清醒,眼睛适應了一下屋內的燈光,才想起自己身處何方。
是祁斯年的琴聲嗎?
他拍了拍自己的臉,戰勝困意掀開被子起身。被子裏的暖意頃刻間走了個精光,白朗被帶着涼意的空氣激出了雞皮疙瘩,迅速穿上褲子披上外套,伸手把窗簾拉開了。
落地窗同樣也是通向小陽臺的門,白朗按下把手,走了出去。
祁斯年的房間就在他的隔壁,兩人的陽臺隔着半道牆。祁斯年此時也站在陽臺上,雙手撐着欄杆。聽到聲響,他回頭微笑:“早上好。”
“早上好。”白朗不自在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頭發,說:“我還以為是你在拉琴。”
“是埃爾德的琴聲。”祁斯年迎着微弱的朝陽,微微點了點下巴,“如今能聽到他演奏的機會并不多,看來今天一定是個極為幸運的日子。”
白朗聽他這麽說,也走到陽臺的最前面,探着身子向外看去。
埃爾德·阿莫站在湖邊演奏着小提琴。
在他的正前方,阿爾卑斯的朝陽剛剛從山間升起,金色将山脈的形狀清晰描畫,盡數倒映在半山腰不知名的湖泊裏。柔軟晨光與料峭的山風并行,自遠處巍峨雪白的山脊線上奔湧而來。
小提琴嘹亮的音色在這一刻化為天地間最靈動、又最渺小的一個聲部,喚醒清脆的鳥啼,裹挾溫柔的風聲,染上盎然的綠意,以一首序曲的姿态加入大自然完美的和聲之中。
演奏者陶醉且享受,仿佛将音律凝聚成道道飽含情感的話語,引領日光灑向人間。
作者有話說:
注:
[1]Passacaglia:帕薩卡利亞舞曲。亨德爾的作品。亨德爾是在巴洛克時期唯一能和巴赫比肩的作曲家,相較于巴赫音樂中的莊嚴和理性,亨德爾的作品華美感性,屬于婉約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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