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阮心棠是被一陣嘈雜喧鬧聲吵醒的, 她揉着眼睛,喊着阿銀走到了窗邊,阮宅圍牆外就是鬧市街, 此事街上的聲音越過圍牆傳到了小樓裏, 阮心棠正好奇, 阿銀已經風風火火進來了:“姑娘, 姑娘,快,有好戲看!”
一聽有好戲, 阮心棠惺忪的睡眼立刻就精神了, 她拉着阿銀到一旁梳洗,語氣裏皆是興奮:“是不是跟街上的熱鬧有關?”
阿銀伺候她梳洗完, 幫她梳着妝, 俏聲道:“一半一半,張刺史下臺了,一夜之間指摘他的罪狀從松平樓可以鋪到我們縣衙, 都是當地官員和富商的舉報, 一家子都下了獄,該怎麽判就看王爺了。”
阮心棠驚得一愣一愣的,她忽然明白昨晚張刺史寧可抱着誅九族的風險都要刺殺宇文玦了,只要有一線希望也要拼死一搏吧。
“那還有一半是什麽?”阮心棠從鏡中望向阿銀。
阿銀“噗嗤”一笑, 已經幫阮心棠梳妝妥當, 拉着阮心棠的手就往外走去, “姑娘, 您随我來。”
自從昨晚經歷了那一場, 任縣尉已經在觀望事态,天還沒亮張刺史下獄的消息傳來時, 他愣怔一瞬,立刻就準備好了事先的計劃,帶着自己書寫的所知張刺史的罪狀攜着任苒拜訪了阮宅。
任縣尉在前院和阮明峰滔滔不絕,任苒卻在後院遇上了宇文玦,她婷婷袅袅站在了宇文玦面前,捏着手帕不時擡手拭淚,到真有幾分我見猶憐之感。
撚下一顆淚珠來,任苒泣聲道:“王爺,張刺史霸權欺民,他們見心棠從京城低調回府,便以為她在京城犯了事,便定下張二郎的婚事,料定她不敢反抗。”
她哽咽一聲:“我與心棠有着一同長大的情分,心有不滿,心棠花樣年華,那張二郎卻是個癡兒,怎能糟踐,我苦苦哀求張夫人請求她打消這個念頭,她卻惱怒地警告我,若是我不配合她,就會按個罪名給我父親,還說若是我從中作梗,将來過門便會日夜折磨我。”
說到此處,任苒舊淚一重新淚一重,細軟的腰肢斜斜一歪,已經柔柔跪在宇文玦身前,瘦弱無助好不可憐:“王爺,您要替我做主啊。”
阮心棠躲在樹後,一邊驚嘆連連,一邊心道:真是無恥啊。
再看宇文玦,他垂眸淡淡掃過她,清冷的煙波平靜異常,瞧不出內心波動,卻偶有一絲興味閃過,阮心棠皺了皺眉:難道他對任苒有興趣?那可如何是好!那任苒的氣焰豈不是要上天了!
她正絞盡腦汁準備搞破壞,卻聽到一道清越的聲音:“出來吧。”
阮心棠一愣,阿銀已經躲到她身後扯了扯她的衣服,阮心棠只得裝模作樣鎮定地走了出來,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尚是驚訝的任苒,規規矩矩行了禮。
宇文玦着她免禮,淡然道:“她是來請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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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心棠了然地點點頭,任苒低眉間掩住一抹厲色,起身時又是那楚楚可憐之态,上前握住了阮心棠的手,吓了阮心棠一跳。
“心棠,我們雖然從小吵吵鬧鬧,可是一起長大的情分總是在的,我在乎你,豈能容你受屈,所以那日在酒館才暗示過你。”
阮心棠呆了呆:無恥至極啊!
她皮笑肉不笑:“原來你暗示我,我還以為你是十分期待呢,你的戲可真好,把我都騙過去了,我該怎麽感謝你呢?”
任苒神色不變,以為她是要在王爺跟前裝成賢惠善良的模樣,心道:正好。遂又掉下兩滴淚來:“我們這樣的感情,我豈會要你的感謝,只是心棠你知道的,我先前與張大郎定了親,如今我阿耶不恥張家的所作所為,大義滅親,如今我的婚事也是不成了,松平縣地小,總有不明情理的人編排于我,我想,我在這松平縣是待不下去了。”
她按了按眼角,換了一口氣,祈求地看着阮心棠:“心棠,我随你一道去京城吧,只當去避避風頭,過段時間我再回來。”
原來重點在這呢,恐怕避風頭是假,意在宇文玦是真。阮心棠心中冷笑,溫言道:“你想去京城自去就是,我是不去了。”
任苒聽她不去了,心裏一喜,臉上卻是憂愁:“可我一個閨閣娘子獨自出門總是不好。”
阮心棠自然聽出她的意思,便道:“不如問問王爺?”
任苒心想,這阮心棠果然還是和小時候一樣,是個紙老虎軟柿子,說兩句好話裝裝可憐就信我了,于是轉過身去,殷殷切切地望向宇文玦,心裏猛地一怔,王爺的臉色怎地如此陰沉。
宇文玦方才聽到阮心棠連一絲猶豫都沒有,就說不會再回京了,臉色驀地就沉了下來,此時任苒看過來,他已經露出幾分愠色,他望着阮心棠,冷然道:“你與她的關系如此好?”
任苒立刻又回頭看向阮心棠,阮心棠目光移向任苒,在她楚楚卻滿眼殷切的神色下,莞爾一笑,輕輕道:“不好。”
任苒臉色一僵,臉色刷的白了,又立刻紅了。
阮心棠還皺了眉有幾分委屈道:“任姐姐要強,小時候沒少欺負我呢。”
任苒急了,聲音也尖銳了起來:“你怎麽能胡說呢!分明是你欺負我,臻選那日還故意弄髒我的衣服,讓我在公主面前失了儀态,現在在王爺面前,還故意歪曲事實……”
忽的,宇文玦一聲輕嘆,任苒焦躁的聲音戛然而止,只覺得背脊一股冷意,緩緩轉過身去,只見宇文玦揉着眉心,一臉不耐,那冷意滲過任苒的層層衣服,透進她的骨子裏,她猛地打了個冷戰。
宇文玦深沉的目光掃視而來,任苒立刻低下了頭,雙肩止不住顫抖,然後她就聽到宇文玦冷冽輕緩的聲音:“任娘子既想避風頭,本王會讓任縣尉送娘子去鄉下的莊子避避風頭。”
任苒赫然擡頭,此時流下的眼淚真是期期艾艾了,任縣尉惶恐地帶她離開時,她已經有些呆呆的了。
阮心棠心情大好,滿面春風地回頭,僵了僵嘴角,宇文玦正審視着她,阮心棠太陽心一跳:難道剛剛有說錯話嗎?
宇文玦微微蹙眉,嗓音微涼:“你不想回京?”
這也一個簡單的問題阮心棠卻有些犯難了,但總是要表明心跡的不是,她看着宇文玦先是行了萬福禮,才鄭重道:“是,王爺。”
宇文玦,目色似有一滞,卻什麽也沒說,打量了她半晌,移開目光,走了……
阮心棠呆了一陣,剛剛那個打量是什麽意思?她想了一瞬,想不通,但想着這一世的宇文玦沒有道理阻止她,也沒有道理強迫她回京,便心安理得地回房了。
她趴在床上正研究着游地志,現在說開了,她輕快極了,議親之事也可暫時放放,她準備來一場游歷山川的行動。
阮心棠晃着腿,嘴裏叼過阿銀送過來的香切櫻桃,美滋滋。
這時外頭有侍女喊道:“姑娘,老爺讓您去書房。”
阮心棠含着香切櫻桃喊道:“哦,這就去。”
一般情況下,阮明峰是不會找阮心棠去書房的,他總覺書房太莊嚴了,父女間還是輕快些好。
所以,阮心棠一路走來還有些納悶,突見宇文玦從書房走了出來,見到她時,忽然一笑,那是一個極其溫和的笑容,竟有一種陽光穿過冰層暖乎乎的,這似乎還是阮心棠重生以來第一次見到宇文玦這樣笑。
她呆住了,忘記了請安。
宇文玦腳下停了停,溫和道:“進去吧。”
他從阮心棠身邊走過,阮心棠忍不住戰栗一瞬,怎麽覺得有一種暖乎乎後更冷的感覺。
果然,她的感覺不是沒有道理的。
阮明峰看着阮心棠,那目光裏的欣慰、憂慮又自豪,還有一絲舍不得,把阮心棠看的頭皮發麻。
半晌的沉默讓阮心棠生了幾分焦慮,她正要開口,阮明峰終于嘆了一口氣道:“心棠,你長大了。”
阮心棠一懵,聽到阮明峰接下來的話,就感覺到了一陣晴天霹靂,劈得她愣怔當場。
“你作為三公主的陪讀,做的很好,三公主也很依賴信賴你,如今不再胡鬧,今後你更該時刻陪在三公主身邊,讓她成為大魏最尊貴優雅的小公主。”他說話間頗為自豪,仿佛已經目測了宇文鹿最優雅高貴的模樣。
阮心棠直到坐上回京的馬車,她都沒有說服阮明峰,其實宇文鹿現在還是一樣頑皮胡鬧,還拉着她一起頑皮胡鬧,她根本沒有能力幫宇文鹿成為一個合格的小公主,她說得嘴皮子都幹了,阮明峰也只當耳旁風,執意将她送上了馬車。
他忍着心酸,忍着不舍,說服自己:大魏更需要一個高貴的公主,公主比他更需要心棠。望着馬車越走越遠,他自豪地揮了一把老淚。
阮心棠也坐在馬車裏掉眼淚,一塊帕子都哭濕了,中途大部隊休息時,石昊請她下車去喝杯茶,她也懶怠動彈,阿銀便說去給她帶一杯。
過了半晌,車窗外伸進來一碗茶,阮心棠擡眸,順着那修長瑩白的手移向窗外,果然見宇文玦立身餘外,目光凝視着她。
阮心棠心裏一滞,瞬間一股火從肚腹而起,她瞬間想明白阮明峰有此行為,正是宇文玦的傑作。
她怒目而瞪,沒有尊卑,也有沒有小心翼翼,就這樣兇狠狠地瞪着她,然後用力撇過臉去不去看他,很有志氣道:“我不渴!”
那熊熊燃燒的眼睛讓宇文玦微驚,他有些無奈地扯了扯嘴角:“本王讓阿銀裝了壺,等你渴了再喝。”可能連宇文玦都沒有意識到,他對阮心棠的耐心一直在打破他的壁壘。
阮心棠正在氣頭上,自然也不會去想宇文玦的特別之處。她想着,反正現在不在京城,她想怎麽生氣就怎麽生氣,最好是氣得惹得宇文玦發怒,把她趕回去,所以她在馬車裏已經緩和的神色,晚上住店時又扳了起來。
他們住在驿站,菜色自然不如城裏客棧酒樓的精致,她本想逮着這方面挑刺兒,一回頭,卻見隔壁桌的護衛們已經吃得津津有味了,她也不好故意讓他們覺得難堪,便故意撇着嘴,悶聲道:“我沒胃口,先回房了,王爺慢用。”
阿銀追在她後面上樓小聲道:“姑娘您會餓的。”
拐角處阮心棠抿着嘴道:“待會你去廚房偷偷拿點點心給我。”
石昊坐在另一桌,咬着饅頭不時無意識地擡頭看向上樓的阮心棠,一旁已有人扯他的袖管子壓着興奮低聲道:“我沒看錯吧?居然有娘子敢給咱們王爺甩臉子?”
石昊突然猛烈咳嗽起來,護衛立刻警醒朝宇文玦那望去,對上宇文玦的眼神那一刻立即低頭猛地扒拉着碗裏的飯。
阮心棠正摸着癟癟的肚子在房間裏來回踱步:阿銀去拿個點心怎麽那麽慢呢。
這時房門敲響了,阮心棠迫不及待去開門,臉上的喜色立刻僵住了,她神情轉換地太快,氣惱的樣子沒有實打實地表現出來。
宇文玦正芝蘭玉樹地站在門口,石昊捧着食盤樂呵呵先走進了房:“娘子,剛剛您還沒用飯,王爺讓小二又重新做了些。”
說話間宇文玦已經不請自入了,阿銀低着頭走在最後,不敢去看阮心棠的眼神,阮心棠在宇文玦背後拱了拱阿銀,阿銀才小聲道:“我去拿點心的時候被王爺撞上了!”
宇文玦一派清華已經撩袍坐了下來,挑眉看過來,淡淡道:“不是餓了?過來。”
阮心棠快速瞥了一眼精美的飯菜,然後目視前方,木讷道:“王爺,我不餓。”
宇文玦看着她倔強地模樣,語氣有所和軟:“還在和本王置氣?”
阮心棠心裏一咯噔,這句話乍聽沒什麽,在肚子裏攪三攪,竟攪出幾分暧昧的感覺來,她頓時一股冷汗沖上腦門,撇清道:“臣女不敢。”
宇文玦擰了擰眉心,過了一會才道:“既然不敢,就過來用膳。”
阮心棠本還想拒絕,但一想,再拒絕下去就顯得糾纏不休了,就乖乖坐下,有一下沒一下的用餐。
宇文玦靜靜看着他,自然接過石昊倒的茶,呷了一口才狀似閑聊一般淡淡問道:“你為何不想回京?”
阮心棠筷子一頓,撿了一個最有說服力的原因:“我舍不得阿耶阿娘。”
宇文玦沉吟一聲,表示理解,過了一會,他又問:“那京城就沒有你留念之人?”
阮心棠擡頭,見他正端詳着手裏的茶杯,眼底平靜無波,像是真的随口一問。
她定了定神,點頭,回得認真:“自然有的。”
“哦?”宇文玦緩緩看過來,似乎有了一絲興味,“說來聽聽。”
阮心棠便放下了筷子,理所當然道:“鹿兒和宸貴妃。”
宇文玦似乎有一瞬僵硬,靜靜瞧着她,眼底深沉不辨,房中靜了下來,阮心棠想着回答完了,繼續拿起筷子,卻不想,宇文玦又問:“還有呢?”這一次,他的音調有些沉,但也聽不出不悅。
阮心棠先是一惑,然後明白他話裏的意思,果然又認真想起來,她的思索惹得宇文玦又是一沉。
“還有還有玉器坊的珍寶齋,他那兒的頭飾是大魏獨一份的巧思,別的地兒買不到,還有孫婆婆的醬肉燒餅,陳二麻子的桂花釀……”她越說越順口,臉上的認真,眼底的單純與真實,沒有一點羞澀和遲疑,這些都讓宇文玦越發煩躁。
終于宇文玦冷然打斷了她:“夠了。”
阮心棠這一回察覺到了他的一點愠氣,心裏也不高興起來:是你要問的,現在又嫌我啰嗦!王爺了不起啊!
“你出去吧!”宇文玦撇過臉,他似乎在克制自己的怒氣。
阮心棠放下筷子:出去就出去,我還不想待了呢!
“臣女告退。”阮心棠敷衍地行了禮,轉身立刻離開了房間,阿銀呆了呆沒有及時跟出去。
宇文玦聽到她離開的腳步聲,心情沒有變好,更加煩悶,過了一會,阮心棠又轉折回來了,她站在房間裏,靜靜地看着宇文玦。
奇異地宇文玦心裏的煩悶似乎正在一點一點消散:或許她也有一點後悔。
他依舊冷着臉,語氣卻已經緩和:“可是還有什麽要說的?”
阮心棠正了正臉色,緩緩道:“王爺,這是臣女的房間。”
……
阮心棠覺得,她應該徹底把宇文玦得罪了,剛剛他離開的樣子比死神還要可怕。
所以接下來的幾天路程,他們誰也沒有多和對方說一句話,每天都是例行的請安。
阿銀勸過阮心棠給宇文玦服個軟,進了京還是要寄人籬下的,萬一宇文玦給她背地裏穿小鞋怎麽辦?
阮心棠卻道:“他雖冷漠,卻不是卑鄙陰險的人。”
正好經過馬車旁的宇文玦聽了一耳,連日來的冰色終于有了消融的跡象,進長安時,坦然坐進了馬車。
明明能夠容納七八人的馬車,此時卻因為宇文玦的進入,讓阮心棠覺得狹小,可這馬車是人家王府的,她也沒道理不讓人家坐,遂挪了挪,坐到了窗邊,借故欣賞街邊的繁華,将胳膊架在了窗沿。
忽然,她目光一頓,神色凝了起來,那街邊樹蔭下正站着一對男女,似是情人的模樣,女子體貼地替男子拭着汗,身子已經快依偎進男子的懷裏了。
阮心棠驚怔:那人不是柳狀元嗎?他身邊的女子是誰?為何看上去如此親密?
馬車已經行過,那一對人兒已經落在了很後面看不見了,阮心棠卻怔怔地暗自猜測,連宇文玦靠近她都沒所察覺。
等她回神之際,卻是目光凝注一處,陸離正站在街邊,與她對上目光的一刻,在她的驚訝中,沖她微微颔首輕輕一笑。
阮心棠嘴角輕輕上揚,也露出一個溫婉的笑容。
雖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個禮貌的微笑,卻是這幾日裏,她第一次真誠的笑容,忽然玄色的車簾從她眼前滑落,遮蔽了車外所有的目光。
阮心棠回頭,宇文玦已經閉目養神,冷冽道:“不可太過招搖。”若不是他說這話,阮心棠幾乎以為這簾子是自己掉下來的。
她趁着他看不見,狠狠瞪了他一眼,柔聲道:“是,王爺。”
雖然她的聲音極其輕柔,可宇文玦還是聽出了她的咬牙切齒,他心裏不禁軟了一處,這一處讓他暗驚,似乎比起她的不聲不響,他更願意她同他置氣。
作者有話要說:
宇文玦:本王很好哄的。
阮阮:我不想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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