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恭迎王爺回府。”馬車剛停穩, 外頭就傳來了整齊沉穩的高呼聲。
阮心棠跟着宇文玦下車,靜靜掃了一眼府門八字排開的府兵,管家正鞠着躬, 她不禁有些惘然:從今日起, 又得困在這高門大院裏, 循規蹈矩的過日子了。
還不給她惆悵的時間, 忽然一抹嬌小的身影直直朝她奔來,熱情地抱住了她:“棠棠,你可算回來了。”
阮心棠感受着懷裏的溫熱, 呆了一瞬後緊緊将她抱住:“鹿兒。”罷了, 至少這裏還有鹿兒。
宇文玦低頭看着阮心棠,淡聲道:“最近本王會很忙, 就讓鹿兒陪着你。”
宇文鹿不滿地沖他皺鼻:“四哥, 這個不用你說,我和棠棠的關系可比你親近多了呢。”
宇文玦不置可否,幾人進府時, 阮心棠卻左看右看, 奇怪道:“怎麽不見瑤娘子?”
今日進城沒有看到瑤伽,她就已經有些納悶,直到回府了,還沒有見到她, 還真是有些奇怪了, 這不是瑤伽的性子呀。
管家體貼地回道:“回阮娘子, 瑤娘子和幾位官家娘子去了青山泡溫泉, 大概還不知曉王爺回府吧, 卑下也是得了三公主的信兒,才知今日王爺回府。”
阮心棠有些意外, 前頭就傳來宇文玦的清冷的聲音:“回京一事,本王只告訴了鹿兒。”
宇文鹿果然一臉的驕傲俏皮,她緊走兩步拉住宇文玦的袖子揚聲道:“到底還是親妹妹比較親對不對?”
宇文玦轉身看着她一臉期待的樣子,又瞥了眼身後的阮心棠,若有所思:“或許吧。”
阮心棠覺得宇文玦離開時看着她的那一記眼神有些怪異,至于哪裏怪異,她有些似曾相識,卻本能地制止了內心繼續的探索,她歸結于是她的錯覺。
宇文鹿興沖沖拉着阮心棠岚舍,問她一路上的見聞新鮮事,兩人絮絮叨叨竟也說到了天黑,宇文鹿本想留宿,但想着明日一早阮心棠要進宮給太後兩位貴妃請安,就先回宮了,臨行前宇文鹿難得正色道:“你還不知道吧,這件事,你或許一點兒也不想聽,但是我覺得總該告訴你知曉,孟扶光廢了。”
阮心棠驚怔地看着她,遲疑道:“廢了,是什麽意思?”
宇文鹿道:“那日四哥下了重手,孟扶光送回去時,他的右手已經沒有一塊骨頭是完整的了,太醫只能置之死地而後生,将他的右手給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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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心棠不知是吓到了,還是太過意外,臉色“唰”的就白了,她聽到宇文鹿道:“我去看過他一次,陰森的很,對下人身邊的姨娘動辄打罵,他雖還沒複原體力不濟,可聽說已經讓手下活活打死了好幾個下人。”
夜間的春風涼涼,倏然一陣動靜在這靜谧的院中尤為驚心,阮心棠和宇文鹿具是擡頭看向樹梢,原來是鳥兒。
看着阮心棠回來就心神不定的樣子,阿銀開解道:“姑娘,孟世子如今這樣,我們該開心才對,您忘了前世他對您做的那些了?”
阮心棠攥了攥錦帕,沉聲道:“我沒忘。”
正是沒忘,她才心有餘悸。
外頭是管家的聲音:“阮娘子,卑下奉王爺的命才給您送些東西。”
阿銀打開門迎管家進來,阮心棠已經收拾好了情緒,含笑問道:“什麽東西,還讓您親自送來?”
管家放下懷裏的錦盒,打開一看,阮心棠和阿銀的眼睛都直了,是錢,大筆的錢,有銀票還有銀錠子,她訝異道:“這是?”
管家笑道:“這是王爺讓卑下在賬房取的,說是給娘子使用,娘子依着自己的性子想怎麽花就怎麽花。”
阮心棠和阿銀面面相觑,驚得說不出話來。
**
宇文玦貴為靖王又有職務在身,烏柳城張刺史的案子還牽扯些京官,他一回府稍作整頓就回宮複明去了,等到再次回府,已經月上中天了。
他剛到九曲橋上,就見書房的院子外的柳樹下有一抹嬌影,他腳下略頓,然後三步兩走下了橋。
平靜的語氣聽不出任何波瀾:“有事?”
阮心棠行了禮才直接問道:“王爺為何送我那些錢?”
宇文玦看着她的目光微滞,似乎有什麽在眼底消散,他卻反問道:“你為了這件事而來?”
他的語氣略有沉寂,許是這月色涼風的關系,見她點頭,他靜默了一瞬有幾分口不應心:“這幾日你與鹿兒在一起,總是要花錢,莫讓鹿兒覺得本王苛待了你。”
原來如此,阮心棠只覺得他是要做一個好哥哥,不想其他,便欣欣然接受了:“多謝王爺。”
宇文玦應了一聲,算是接受了她這個謝,又道:“不夠了,就去賬房取。”
阮心棠先是一愣,繼而眉梢眼角都染了笑意:還有這等好事!她知道宇文玦最忌奢靡,若是她今後表現出奢靡的血統來,惹他厭煩,都不用她提,他就得把她趕出府去。
她又喜滋滋地謝過,宇文玦審視了她一番,總覺得她在打什麽破注意。
**
翌日一早,管家就安排了馬車送阮心棠進宮,宇文鹿已經在淩霄門等着了,阮心棠注意到她今日頭上的步搖,且是別致精巧,不由問一句:“這是尚功局司珍新作嗎?”
宇文鹿摸了摸綴着的金飾:“這是珍寶齋的新品,限量的,柳狀元好不容易買到的。”
阮心棠神色微變,連語氣也遲疑了些:“這個很貴吧,柳狀元對你倒是有心。”
宇文鹿似是沒聽懂她的言外之意,反而閑聊道:“嗯,他家祖上也不知做什麽營生,好像很有錢,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
“你了解他多少?”阮心棠不由想起昨日進京看到的一幕,擔心地問她。
宇文鹿卻笑了:“不太了解,不過他人挺不錯的,溫柔體貼。”
阮心棠不由站住了腳,她似乎聽出了宇文鹿語氣裏的滿不在乎,卻不知她這不在乎裏是不在乎柳元這個人,還是只在乎柳元這個人其他都不在乎。
她不禁擔憂越深,宇文鹿卻已經在前頭喊她快點了:罷了,先見過郭太後再說鹿兒的事。
因為昨晚已經聽宇文鹿說了孟扶光如今的現狀,阮心棠心知郭太後護短心切,一定不會再對她慈眉善目,但真的見到郭太後坐在尊位上望着她時,她還是一股寒意自腳底而起。
她本以為郭太後會為難她,卻不想郭太後只是問了幾句家常,就讓她退下了,從一開始如驚弓之鳥一般到現在全身而退,阮心棠還怔怔站着。
直到郭太後再次開口:“心棠,你先下去吧,鹿兒留下,哀家和你說幾句話。”
阮心棠幾乎是逃也似的走出了萬壽宮,一路不停地走直到走進一處僻靜的小花園,一腳踩在了一塊沒有鋪好的鵝卵石上,差一點栽一跤,幸好身後有人及時扶住了她,阮心棠驚魂未定地轉身,訝異地張了張嘴:“陸公子?”
意外出現在此的陸離将她扶穩便松開了手,溫和笑道:“是看到什麽吓人的東西了?這樣害怕,我追了你一路,你都沒所察覺。”
阮心棠此時才意識到失态了,也不好老實說,只好故作恐懼道:“剛剛似乎看見了一條蛇。”
陸離眼中出現了一抹玩味:“哦?今年這蛇出動倒是早了些。”
如今才四月天,好像是早了些。阮心棠紅了紅臉,幸虧陸離沒有再深究,只是道:“那陸某護送娘子離開。”
阮心棠福了福身:“多謝。”
一路上,阮心棠偷偷觀察過陸離兩次,他總是一臉寧靜沒有與陌生之人相處的尬色,似乎遇到什麽事他都能處之泰然,阮心棠原本不安的心也漸漸安定下來,開口問道:“陸公子怎麽會在宮裏?”
陸離迎合着姑娘家的腳步,走得極為緩慢,說話時也微微側首看着阮心棠:“我應太子的約,去了一趟東宮。”
或許是他的溫和讓阮心棠放下戒備,她露出驚訝的神色來:“你與太子相識?”
陸離低頭莞爾:“算是志趣相投吧。”
是哦,太子尚文,尤愛丹青字畫,宇文帝曾笑道:“吾兒若非太子,必定是一位詩人或畫家。”
那日去陸離的小院,他那就有許多外頭尋也尋不到的大師名作。
想起那日去小院,阮心棠不由問道:“你和柳狀元很相熟嗎?”
陸離看着她,沒有立刻回答她,過了一會才道:“偶有往來,算是談得來的朋友。”
阮心棠站住了腳問道:“那你可知他有沒有交往過密的姑娘?”
陸離也停住了腳,她這話問得急切又直白,他面向她,靜靜看着她,不知在想什麽一言不發。
阮心棠忍不住出聲提醒:“陸公子?”
陸離目光微頓,才道:“那日在我宅子裏,倒是瞧得出他待三公主有幾分特別。”
阮心棠低下頭來,只有鹿兒嗎?難道是她多心了嗎?
見她愁眉不展,陸離以為她對陸離也含了幾分心思,但見那日陸離對着三公主和她的區別,卻是對她沒有半分想法,他微有嘆息:“阮娘子,有些事強求不得,順其自然就好。”
阮心棠沒聽清他在說什麽,随意點點頭,算是應了,緩緩從陸離身邊走過,陸離看着她嬌弱的背影,終是無奈喊住了她,阮心棠回頭,眼神軟軟的。
陸離從袖中拿出了兩枚竹柬遞給她:“這是明日惜花宴的邀請牌,只有有名望的文人墨客,才能拿到這一枚,我與東道主頗有交情,他送了我幾枚,明日你可與三公主同往。”
他停頓了一下,看着阮心棠的目光有幾分複雜:“屆時柳郎也會出席。”
阮心棠眸色一亮,雙手接過來謝過了,陸離卻覺得這不謝還好些。
**
晚上用了飯,阮心棠坐在岚舍前院葡萄架下的搖椅上,枝着胳膊擎着花型扇一邊搖一邊扇,看似惬意極了,可她心裏卻完全不是那麽一回事,她正愁着明日該找什麽借口不讓鹿兒去惜花宴呢。
“阿銀,倒杯水給我吧。”她望着夜空稀疏的星辰,語氣有幾分沉。
“為何嘆息?”
阮心棠猛地坐起身,搖椅還在因她的動作,搖的幅度更大了些,她怔怔坐着瞧着眼前突然出現的宇文玦。
他手裏還端着一杯茶水,大概是這搖椅晃得人眼暈,他俯下身來按住了椅背。
阮心棠揚起頭來正與宇文玦平視,他垂首看着她的眸光中似乎暗含着某種神光,專注而深邃,就連那天邊的銀月之輝都隐匿在了他清華冰冷的容貌之下。
她的目光似乎取悅了宇文玦,他将手中的茶杯移到了她的唇邊,低沉的聲音清越惑人:“渴嗎?”
不等阮心棠點頭或拒絕,他已經将茶杯貼上了她的紅唇。
發燙的紅唇觸碰到茶杯的冰涼似是炎炎夏日的一股冰水,清冽舒服。
阮心棠不自覺唇瓣微啓,宇文玦目色正濃,微涼的清水慢慢包裹了舌尖,阮心棠猛地心驚,側首取過了宇文玦手裏的茶杯,起身時帶起了一陣清香。
“我自己來。”阮心棠壓着心跳聲音也壓得極低,不叫人聽出她的起伏,背過身去時卻恨不得咬了舌頭。
宇文玦依舊是俯身壓着椅背的姿勢,偏首看着剛剛她取過茶杯時不經意劃過的指尖,目光凝了凝,才緩緩起身。
“明日在聚花坊有一場惜花宴,你可想去?”宇文玦背過手将那指尖攏緊,看着她的身影說明來意。
阮心棠轉身微驚,她沒想到宇文玦竟也提到了惜花宴,順着他的問題點了點頭。
宇文玦眸中染了一點笑意,從袖中取出了兩枚竹牌:“這是邀請牌。”
看着手裏的邀請牌,宇文玦自己都覺得有幾分啼笑皆非,他從來不熱衷于什麽宴會,甚至是有些抵觸的,可今日下朝時聽到翰林等人談論起這一場惜花宴,形容的十分熱鬧,他鬼使神差想起了阮心棠,遂要來了兩枚邀請牌。
現在想起那些翰林一面瞠目結舌一面木讷地掏出邀請牌的模樣,他有些失笑。
阮心棠看着他容色溫柔,再看看那邀請牌,驚訝之餘腦袋還有些不清明,脫口便道:“我已經有了。”
那難得的溫柔之色稍瞬即逝,宇文玦問道:“哪兒來的?”聽不出惱意,卻讓人感到一絲冷意。
阮心棠意識到可能打擊了宇文玦的興致,不由道:“鹿兒,她得了兩枚,明日我與她同去。”
宇文玦一言不發,那玉樹一般的身影仿佛是什麽擎天大柱,立在她跟前有一種無形的壓迫,她低下頭喝水去盡量忽視。
終于在一陣沉默中,宇文玦将那兩枚邀請牌置于葡萄架的欄杆上,說出的話多少有點負氣:“這竹牌于本王也是多餘,随你處置。”
他沒有多留,徑直離開,阮心棠呆了呆,走過去拿起那竹牌,想着他大概是生氣了,可那又如何呢,她不會再像前世那般去哄他了,氣就氣吧,置于他為何而氣,她也不想去猜測。
宇文玦為何而氣,他自己一時也不明白,只是走到岚舍外又停住了腳,怔怔地模樣不知在想什麽,過了半晌,他複又折回,卻在門口站住了腳,葡萄架下哪裏還有那抹嬌影。
他神色有幾分黯然,他以為他會看到什麽?他期待看到什麽?他在心裏問自己,心裏竟冒出驚人的答案,他以為他會看到她失落難過地呆呆站着,思忖着他是否生氣了,正望着院門等着他回頭。
該是這樣才對。
可是不過就是一個惜花宴的邀請牌罷了,他本意就是準備把這竹牌給她讓她去熱鬧一番,現在她既能去了,他又何必在意這竹牌是否是他給的?
他轉過身去,此時的他竟一點也不像馳騁沙場萬夫莫敵的戰神大将軍,竟有些像,有些像……
宇文玦快走幾步,離得岚舍遠了些,忍不住又回過頭去看,他玉松一般的身姿依舊挺拔,那畫中仙的模樣也依舊清冷,可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卻好似已經藏了萬般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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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阿銀幫阮心棠精心打扮一番,水綠的廣袖流仙裙将她襯得清新卻有幾分妩媚,宇文鹿瞧了都忍不住呆了呆,半晌她搖着頭嘆道:“我看今日的惜花宴只有一種花可賞。”
阮心棠饒有興趣:“哪種?”
“百花羞。”宇文鹿俏皮地眨了下眼睛,阮心棠嬌嗔了她一眼,兩人一起出門了。
看來是沒有機會阻止鹿兒去了,阮心棠心想,有鹿兒在場,恐怕也查不出柳元什麽了。
不如明說那日她看到的?阮心棠欲言又止,轉念一想,萬一是誤會呢,萬一鹿兒已經特別喜歡了那柳元可如何是好?還是等确定了再說。
她暗暗打算着,卻聽到宇文鹿“呀”了一聲,阮心棠立刻湊過身去:“怎麽了?”
宇文鹿面上浮上急切,轉過身來就拉着阮心棠的手連連抱歉:“棠棠,我有點事,晚點再過去,你先去。”
這一出來的意外,阮心棠看到她急急喊停馬車跳下車去,才反應過來:“鹿兒,你去哪?”
宇文鹿已經跑遠了,沖她招招手:“你先去,我待會去找你。”
阮心棠默了默,這倒是歪打正着了。
惜花宴辦在琅琊水閣,琅琊水閣的正門在一處花巷裏,那花巷只能容一輛普通馬車通行,卻容不下這靖王府給她準備的馬車,阮心棠無奈,只能在巷口街邊下了車,車夫低着頭道:“娘子,小的就在此處等候。”
阮心棠應了。
“阮娘子。”
阮心棠轉身,就見陸離翩翩雅致從花巷走了出來,朝她作揖,阮心棠斂衽還禮。
“陸公子也才到嗎?”阮心棠問道。
陸離含笑道:“陸某怕娘子初來地生,出來迎一迎。”
這樣的周到卻不會讓人覺得獻殷勤,着實讓人舒适,阮心棠含笑道:“有勞陸公子。”
陸離走在前,阮心棠跟在後,他要說話時還是會微微側首看着阮心棠:“怎麽不見三公主?”
阮心棠解釋道:“她本是同我一起來的,半路有些事耽擱了,晚些時候來。”
陸離停下來看着她,阮心棠看向他的目光純淨極了,問道:“怎麽了?”
他笑着搖了搖頭:“無事,請。”或許,他不該那樣想她。
作者有話要說:
宇文玦:所以,今日進入宴會阮阮拿的竹牌是誰給的?
阮阮:重要嗎?陸公子給的。(笑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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