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偏執病人

楚辰安躺在床上， 睫毛迷蒙顫動，“……什麽？”

他沒聽清。

緊接着，他就後悔了。

很後悔。

那一晚他不僅任務沒有完成， 反倒到半夜了還清醒着沒睡。

……

楚辰安垂着眸子， 一步一步地走向三樓的病房樓道。

護士長踩着高跟鞋，整理着自己的金發。

楚辰安被沈妄帶到四樓住後， 病房301空置了。後來也沒有人敢再搬進去。

他們一齊走向了301病房隔壁的302。

這裏寂靜得令人直打冷顫，偶爾還能聽見從門房外傳來的低喃聲。

302的房門半掩着，路城東上前推開門。

發現裏面只住着一個病人。

正蜷在床角邊，一個男人把鐵鍋蓋在頭上。

他神志不清， 正低着頭看向地板上的水漬發愣，嘴裏喃喃着。

“一朵蘑菇，兩朵蘑菇……四十七朵蘑菇， 我有好多蘑菇……”

這男人是個寸頭，眉眼和善，看起來特別老實怕生，老受其他病房的人的欺負。

楚辰安跟在最後面，觀望着這個病人。

這病人叫彭龍龍，A級病患。

是上次來這個副本的時候認識的唯一的病友。

他很單純。

雖然病得不輕，但從來沒有傷害過別人。

他一直都認為自己是一朵蘑菇王， 并且有很多蘑菇子民。

他每天做的事情， 就是清點自己的蘑菇子民， 召集它們來開會，宣講今天的事宜。

路城東回頭看了眼護士長，猶豫着将藥劑放在了病床上， “喂， 彭龍龍， 過來打針。”

彭龍龍突然擡眸，撓了撓臉頰，他輕聲自言自語道，“國王在開會……國王被沒禮貌地打斷了……國王……國王不生氣，沒關系，巫師解決的……”

彭龍龍起身，坐在床邊自己撸起了袖子，沒有看一眼他們三人，只低着眸看着地板發愣。

路城東拿出針劑，快速在彭龍龍的胳膊上紮了一針。

彭龍龍專注于地板上的生長着的“蘑菇子民”，沒有半點反應。

“行了。給，這是你的藥。”

打完針後，路城東随手把藥盒扔在了彭龍龍的手邊，彭龍龍擡手捏上了藥盒，擡起眸子看了眼路城東，目光又從路城東的身後掃過，看見了藏在他身後的楚辰安……

彭龍龍神志不清的臉終于有了一絲異色。

“這屋子真她媽臭，昨天不是剛有人來掃過了嗎？真是……最煩來這了……”護士長捏着鼻子，率先嫌棄地走出了病房302。

……

楚辰安環視了屋子一圈，沒發現哪有異樣，反倒與彭龍龍對上了視線……

他發現彭龍龍正小心地看着自己。

路城東也跟上護士長的步伐，走向了病房門。

确實是太臭了。

這間病房很悶，即便是開着窗戶，室內也彌漫着一陣酸臭的腥臭味。

楚辰安剛想跟上他們，就見彭龍龍謹慎地微抿着嘴，神經兮兮地問他，“你也是蘑菇吧？”

“嗯？”楚辰安愣了下。

彭龍龍小心翼翼地環視了一圈室內，兩手抵在嘴邊，湊近楚辰安，“不過你跟我不一樣，我是蘑菇國王……而你是受神明寵愛的蘑菇。”

“神明很愛你，對吧？”彭龍龍的手有點胖，一臉的認真。

目光卻呆滞，毫無光亮。

他的手背上有幾道深紫色的傷疤，應該是被欺負的。

楚辰安點頭應付了下，退後幾步，離開了病房門。

他沒想到兩年過去了，彭龍龍的病情還和以前一樣，半點都沒變。

看他那呆呆傻傻的樣子，應該是沒認出他來。

楚辰安寬慰着自己。

想着下次再來的時候，給這老實巴交的呆子帶兩個饅頭。

彭龍龍盯着楚辰安離開的房門，又開始數起來，“一朵蘑菇，兩朵蘑菇……四十七朵蘑菇，哦，現在多了一朵神明的蘑菇，那是受偉大的神明寵愛的蘑菇……”

他一直自言自語着時而訓斥自己的蘑菇子民，時而向他偉大的神明禱告。

“安靜點，你們已經不是蘑菇了。”

……

楚辰安跟着他們查完房後回到A棟後，就回了三樓的辦公室區。

而護士長拉着路城東的袖子，笑得滿眼春色，沒有要回辦公室區的意思……

楚辰安并沒有多看，徑直走回了辦公室。

左邊的丹鳳眼醫生不見了，右側的白發醫生正抖着身體，滿眼都是猩紅的血絲，驚悚得盯着桌前的盆栽看……

他坐回位置後，繼續翻看起了病人的信息。

這裏的每一間病房裏住的都是A級-D級的病患。

如果S級病患真的存在的話，那麽他們有住在哪裏呢？

他們真的存在嗎？

正當楚辰安想得出神的時候，右側花白頭發的醫生突然湊過身，驚恐地問他，“你能替我去樓頂一趟嗎？求，求你了……我有東西落在天臺了，現在不方便拿，你去幫我拿一下，行嗎？”

這醫生的神情看起來極其迫切，細汗遍布他的額頭，他的紅血絲明顯得可怕，正直直地盯着他看……

“你就幫我一次，幫我這一次吧……我可以給你我的錢，很多錢！拜托了，行嗎……”醫生的雙手合十，幾乎要上前拽上楚辰安了。

楚辰安被他的神情吓得不知所措。

他越是迫切，就越讓他感到不對勁。

楚辰安坐直了身板，“抱……抱歉，我要工作，沒時間幫你。”

“你就幫我這一次能怎麽樣！！”

頭發花白的醫生站起身來，眼中的哀求瞬間變成了激烈的憤怒。

他拽上了楚辰安的領口就想将他往門外推，“你一個新來的怎麽這麽不懂事啊，連幫個小忙都不肯！什麽态度，去！趕緊去樓頂！”

楚辰安掙開了白發醫生的手，退後了幾步。

這人越是這樣，他就越是感到事出反常。

白發醫生的面目扭曲，咬緊牙關，又想來拽楚辰安，卻被門外的敲門聲制止了。

“碰！碰！”

管理者1號戴着專用眼鏡，探出半個身子，“幹什麽呢，醫生辦公室都鬧。醫生們難道想去和B棟的病人們一起住嗎？”

B棟的病人們有的已經神志不清。

如果過去和他們一起住，不出兩天就會非死即殘。

管理者的聲線冷漠，像看死物一樣看着他們，不像是在開玩笑。

白發醫生瞬間蔫了，他顫抖着手坐回自己的座位。

楚辰安也坐回了原位。

辦公室裏恢複了平靜。

牆上的秒針在嘀嗒嘀嗒地轉動。

突然，管理者1號又來了。“許醫生，B棟203是你負責的吧？有個病人發病了，你去看看吧。”

管理者1號見他沒反應，又不耐煩地用槍巧了兩下，“趕緊出來啊，許醫生是要我來請嗎？”

白發醫生站起身，在管理者的逼迫下，走向了門口，他恐懼地問道，“只，只是治病？”

“還能是為了什麽，許醫生，”管理者1號雖笑着，但楚辰安能從他的語氣中聽出明顯的嘲諷，“你來這不就是治病的嗎？”

白發醫生沒再說什麽，他驚恐地打着擺子，跟管理者1號走向了樓道口。

楚辰安看着他們離開，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

半個小時後。

窗邊的晚霞染紅了半邊天，殘陽暮血，霞光中還點綴着幾抹黑灰色的烏雲。

他在思索該去哪裏找S級病人的線索。

或許……他可以去旁敲側擊地問問院長？

院長說不定會給他帶來有效的信息。

他看了眼時間。

院長應該還在辦公室。

他剛下定決心起身，就聽見了窗外的樓下傳來哄鬧和尖笑聲。

“嗚呼呼呼！他死了！這死老頭終于死了！嗚呼呼呼”

“死了！腦漿都爆出來了，哈哈哈好惡心啊！”

“終于死了！”

“他真的摔死了哈哈哈……”

楚辰安看向窗外，就見幾個病人，正圍在一地血泊中的屍體看……

而血泊中那個腦漿溢出的人，就是剛才的白頭發醫生！

楚辰安被吓得全身膽顫。

他不敢想象。

如果他剛才聽了這個白頭發醫生的話上了天臺，死的人可能就是他了……

“辰安，出事了！媽的，老子最後一個副本，沒想到能有這麽多事……”路城東急匆匆地跑進醫生辦公室，拉上他的衣袖，“走，我們去看看天臺。”

楚辰安被路城東拉着，跟着幾個醫護人員一齊來到了天臺。

這座瘋人院雖然只有四五樓高，但高度卻相當于七八層高的普通居房。

只見天臺的邊沿的水泥地板上，出現了一個形狀詭異的字符。

就像是某種教會的象征，用鮮血染紅着。而在字符中央，擺放着一顆還在稍許跳動的完整心髒……

心髒沾染着鮮活的血。

好像在寓意着對信仰的忠誠。

嘀嗒、嘀嗒。

血液不斷從天臺的圍欄上滴落。

楚辰安看了幾眼，就忍不住捂住嘴幹嘔。

系統的提示音在他腦海中響起：

【恭喜您，激活主線任務！】

【任務點一：找出讓醫生墜樓的始作俑者。】

醫生墜樓後不消五分鐘，管理者就迅速移走了那白頭發醫生的屍體。

天臺上圍觀的人也逐漸散去，大家都議論紛紛，怕得不行。

“我們也走吧。”路城東看了兩眼這正中央的心髒，瞥向楚辰安。

楚辰安點頭，他幹嘔得眼角逼出了幾點淚光。

扶着水泥牆面，緩步轉身離開，跟在路城東的身後。

他擡眸間，突然瞥見了對面B棟天臺的人影。

他的腳步驟然頓住。

是沈妄。

沈妄正悠然站在對面的天臺，面向楚辰安。

手裏好像拿着畫板和筆，正對着A棟的天臺作畫。

突然，沈妄察覺到了他的注視，拿着畫筆的手一頓，看向他的方向……

好像，對他笑了。

楚辰安突然感到後頸發涼。

路城東在樓梯間裏喊他，“辰安，幹什麽呢，快跟上啊。”

“哦。”楚辰安忙回神，收回了視線，快步走進了頂層樓梯間。

對面。

沈妄審視着楚辰安落荒而逃的背影，将畫板收起，離開了。

……

晚間。

楚辰安是自己下一樓大堂吃飯的。

他要了一份清淡的餐盒，就找了一個偏僻的位置坐下。

他握着筷子，卻遲遲沒有開動。

他只要一想起傍晚的場景，就不由得反胃。

當他楚辰安要下定決心，夾起一顆玉米粒時，眼前就出現了病號服的衣擺。

楚辰安愣了下，擡眸，是沈妄。

他正端着兩盤餐盤，垂眸看向楚辰安。“我能和醫生一起吃嗎？”

楚辰安還沒開口，他就已經在楚辰安的對面坐下了。

楚辰安：“……”

他開始緊張起來。

沈妄每天都會專門的星級廚師送餐車，根本不需要來大飯廳裏的。

事出反常，必有貓膩。

沈妄将兩大盤餐盤擺在楚辰安的身前，将楚辰安的餐盤挪到自己的身前，“這些我都吃膩了，我們來換吧。”

楚辰安還沒來得及拒絕，沈妄就已經開始吃他餐盤上的飯菜了。

沈妄端來了兩份餐盤。

一盤是茼蒿菜和肉類。

而另一盤是豆類蔬菜雜燴……

試探意味明顯。

楚辰安捏緊了筷子，遲遲沒有動筷。

心跳緊張得加速。

“怎麽了？”沈妄凝視着他，“難道醫生挑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