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偏執病人

楚辰安聽得瑟瑟發抖。

他仿佛要被眼前高大的黑影吞沒了。

四樓的窗外起了一陣微風， 吹起了藍色的窗簾。

這裏位于醫院的最高點，這裏的對面是一片空蕩的藍天白雲。

楚辰安的眼圈泛紅，淚花黏住了他的幾根睫毛， 不時吐露着氤氲的霧氣。

極細的嗫泣聲從窗邊傳出去，消散在清涼的風中。

直到下午四點， 兩只烏鵲鳥相互嬉戲着， 飛到了室外的窗臺。

“叽、叽叽。”

沈妄親昵地吻着楚辰安的臉。

“寶貝， 快看那邊， ”他聲音醇厚低沉，輕聲道，“那是來圍觀醫生治病的小觀衆嗎？”

楚辰安的目光迷蒙。

他再難聽清外界混沌的聲音。

……

晚上八點， 楚辰安醒了。

他感覺自己剛去跑了八千米一樣，全身都累。

他剛坐起身，就聽說彭龍龍在一個小時前就出院了。

楚辰安覺得有點可惜，他眯起了眼睛， 暗恨恨地看着眼前給他盛湯的男人。

都怪這個變态。

他算是深刻體會到了， 一個禁葷兩年多的男人能有多麽的可怕。

楚辰安抱緊了手中的黃色胖貓玩偶， 很想往沈妄身上砸。

但他不敢。

下午又不是沒有發起反抗過。

他越是反抗，變态還反倒越樂意。

“醫生今天真厲害。”沈妄舀了一勺湯吹涼，遞到楚辰安的嘴邊， “我的病都好多了。”

“你， 你不許再叫我醫生。”楚辰安瞪得眼睛圓圓的，小聲道。

他聽了一下午這個稱呼， 現在都聽怕了。

沈妄笑着， “為什麽， 安安不是喜歡當醫生嗎。明天還給我治， 好不好？”

楚辰安抿着唇， 耳垂漲紅，急道，“我不要。”

“好，那安安明天就不當醫生了。”沈妄哄着他，“寶貝今天下午辛苦啦，我們先喝湯吧。”

楚辰安看着碗裏的木耳和枸杞，搖了搖頭，斜眼看他，“我不喝。”

“安安。”沈妄喚了他一聲，又重新舀了勺湯。

楚辰安咯噔一下，他在沈妄極具壓迫感的注視下，還是張開嘴喝掉了那勺白木耳湯。

沈妄喂了他大半碗後，才把碗放回去。

“真乖。”沈妄給他擦拭了下嘴角，親了口他的臉頰。

“寶貝，你自己先吃水果。我要去樓下一趟，一會就回來陪你，嗯？”

楚辰安連連點頭，像小雞啄米似的。

沈妄臨走前又親了口他的臉蛋。

楚辰安靠在床上，目送沈妄離開後，忙擡手抹了把臉頰，點開了系統控制面板。

劃到個人信息那一欄，發現【圖鑒】上多了一個小紅點。

楚辰安擡手點上[點此展開］，屏幕上驟然出現了一張動畫卡片。

卡片的正面是一顆生長在沼澤裏的蘑菇種子，是由一只烏鴉叼來的。

烏鴉嫌棄這顆種子，就把它扔在了沼澤地。

它的周圍生長着一圈小蘑菇。

大蘑菇的表面光滑柔美，生長得很好，成為了它們中的國王。

而圍在它周圍的小蘑菇，卻個個帶着銳利尖刺。

它們攀附在蘑菇國王的身上，藤蔓生長在蘑菇國王的根莖上，蜿蜒曲折地在蘑菇國王身上生長，像血蛭般汲取着大蘑菇的血液……

蘑菇國王流血、枯萎、滿身傷痕。

最終，蘑菇國王被這些小蘑菇飲血食肉，潰爛成血泥。

烏鴉終于良心發現，他不該把蘑菇國王帶來這片肮髒的沼澤地，它又開始憐惜起蘑菇。

它想把破碎的蘑菇叼走，想把它殘破的身軀複原，但這已經不可能了。

在烏鴉終于肯親吻蘑菇國王的爛肉時，蘑菇國王生出無數帶着毒液的荊棘，用擁抱殺死了烏鴉，吞噬了烏鴉的血肉……

楚辰安看得皺起眉頭，他點擊卡片中央，把卡片翻到反面。

反面上出現了彭龍龍的人物信息：

彭龍龍，重度精神病病人。他的病情對外人毫無攻擊性，不會影響正常人的生活。

幼年父母離異，他分給了爸爸，而小他五歲的弟弟則分給了媽媽。

爸爸常年酗酒，從小對他拳打腳踢。有一天晚上，爸爸喝醉了酒，把他按在了滾燙的鐵爐上毆打，導致後背大面積燒傷，有些地方被活生生地燙熟了。那晚以後……他也再也沒能說過一句完整又正常的話。

因幼年的這些經歷刺激，才導致他患有嚴重的精神疾病。

但他的性格依舊膽怯單純，他把自己幻想成了一朵蘑菇。因為蘑菇都長在陰暗潮濕的地方，那種地方都不被人喜歡。

他要是成了蘑菇，就能安全地生長了。

後來，爸爸懶得管這個瘋瘋癫癫的大兒子。于是在他媽媽死了之後，扔給了22歲的梁旭照看。

當時梁旭還在醫院實習，根本無暇顧及這個呆傻的累贅。于是他找了個最便宜的瘋人院，親手把他的親哥哥送進了地獄。

彭龍龍進來後，被毆打到頭骨破裂、腿腳骨折、左腿殘疾……

在某天夜裏，他甚至還被十幾個男病人拖進過廁所，被他們活活毆打、折磨了一整夜。

他太痛苦了，他明明是能無憂無慮地活着的蘑菇。

他要讓這些痛苦消失。

所以，他只能把這些給他帶來痛苦的施暴者視作蘑菇子民，把這些痛苦視作子民們的供奉。

只有這樣騙自己，他才能在扭曲的思想中解脫，才能在痛苦中活下去。

而沈妄在他奄奄一息時，曾施舍過半點救贖，雖然只有一點點。

沈妄成為了供奉的神明，他崇拜着他的神明。沈妄才是那個擁有着至高無上神權的人，他能驅使一切痛苦的根源覆沒。

……

而在一個月前，他遇到了他的巫師。

巫師說能替他擺脫困境，能替他懲戒那些不安分的蘑菇子民。

他的弟弟說，要給他報仇，讓他們得到應有的懲罰。

他相信了。

但他被他們騙了。

巫師和他的弟弟一起害了很多無辜的蘑菇子民，他們殺了很多無辜的病人，以各種殘暴的方式。

他很傷心，他的精神瀕臨崩潰。

他被他最信任的弟弟欺騙了。

他的弟弟原來不是為了要給他報仇，他的弟弟只是喜歡殺人而已。

他的弟弟是很優秀的外科醫生，他最熱愛的……就是挖活人的心髒。

他太失望了，他沒有了活下去的希望，他想死。

但在死之前，他想先吃掉他的弟弟。

他要把将親手毀掉他的弟弟拽進地獄。

讓他先去受媽媽的責罵。

只有這樣做，他才能當個寬容的好哥哥，他想。

……

[點此收起］

楚辰安看完後，隐隐覺得很心痛。彭龍龍慢慢沒有做錯什麽，卻平白無故地遭受了二十幾年的折磨。

真不公平。

他仔細看了兩遍卡片上的提示，一個月前遇到的巫師……

那彭龍龍口中的巫師就只可能是院長了。

他嘆了口氣，退出【圖鑒】頁面，點開起初副本二給他的提示。

【溫馨提示：

①在游戲中請務必學會自保；

②不要惹怒病人；

③你想要的或許正是你所恐懼的；

④你的迷人屬性好像很高，這或許會成為你通關的重要法寶喲～】

提示卡的前兩點後面都已經有了一個綠色的“？”，這也是在提示他，他目前已經做到了前兩點。

第三點是他到現在還不能理解的一條提示。

我想要的或許正是我所懼怕的？

楚辰安仔細回想了下，他害怕的是……

沈妄？

楚辰安迅速晃頭把這個猜測晃掉。

不可能。

沈妄身上怎麽可能會有什麽他想要的。

楚辰安琢磨了幾分鐘，還是沒想出來他害怕什麽……

他突然又想到了什麽，猛然掀開了被子。

在這座瘋人院裏，沈妄不就是擁有最高權利的人嗎！

他去問沈妄關于S級病人的下落不就好了？

大不了就編個理由騙騙他。

楚辰安心裏沒底，萬一沈妄不好騙怎麽辦。

他又那麽聰明。

楚辰安正猶豫着，門外就傳來了敲門聲。

沈妄回來從不敲門的，是誰來了？

楚辰安穿上拖鞋，腿肚子還在打顫，走向門口。

他透過門上的貓眼看向門外。

是路城東來了。

路城東喚着他，“辰安，你在裏面嗎，我有事要跟你說。”

楚辰安心下一緊，還是趴在門邊上沒動。

“我知道現在沈妄不在，你在裏面對吧？”

路城東又道，“我知道你昨天去了監控室，有些事你都已經知道了吧。你要是在躲在裏面不出來，我可就要去找沈妄說你今天在兜裏藏攝像頭……”

還沒等路城東說完，楚辰安就打開了門。

“你想說什麽？”楚辰安打開了一個門縫，警惕地又厭煩地看着他。

“怎麽，傍上沈妄後脾氣都變了啊。”路城東笑了聲，扒上門沿，逼近楚辰安，“你可別忘了，你和我一樣只是來這裏玩游戲的。”

“是，這只是個游戲。”楚辰安點頭，難忍着心中的懼意，“所以，你就能随便殺人了？還有護士長……是你用護士長的頭發引王雪來找她的吧。”

楚辰安在後面的副本中了解過這種巫術。

用人的頭發來做引子，可以招引怨氣極深的厲鬼殺人。

既然把撕破臉皮，那就不妨撕得徹底一點。

他又道，“其實你不是還沒激活任務，你只是因為殺了太多人，所以被系統永久滞留在這個副本了，對吧？”

“你胡說什麽呢，楚辰安。”

路城東爽朗的笑容頃刻消失，他重重拍上了楚辰安的門沿，面容扭曲僵硬，“別提那個惡心的女人了，她難道不該死嗎！還有這裏的病人，哪個不是犯了罪才被送進來的，我這是在給他們解脫！他們死了更好！”

路城東詭異的笑起來，他猛然推開了房門。

他的思維已經扭曲了，又逼問他道，“我來找你可不是為了跟你争論這個的。快說說，你激活的任務是什麽？”

楚辰安吓得退後兩步，“你想幹什麽？”

“你說，你要是死了……”路城東步步逼近，從口袋裏拿出一把銳利的水果刀，偏激地說道，“這副本裏可就剩我一個玩家了，你的任務又沒完成，系統會不會為了副本世界酌情放寬策略，讓我将功補過，替你完成任務呢？”

楚辰安立刻慌了。

他在此前聽說過類似的潛規則。

在危急情況下，隊友是可以繼承他的任務的……

他慌忙退開了兩步，想去拿玄關櫃上的花瓶向他砸去。

但他還沒來得及拿到，在路城東向他攻擊之前，就聽見了路城東發出了痛苦的哀吟聲。

“呃……”

楚辰安放下了手中的花瓶。

他愣了下，只見路城東被沈妄連捅了十幾刀，刀刀命中要害，他的身前血肉模糊，

路城東躺在血泊裏，不甘地瞪着沈妄，已然沒了呼吸。

他被沈妄踩在了地上。

“該死，把地板弄髒了。”沈妄冷聲罵了句。

轉而，他又溫聲看向楚辰安，笑着說，“寶貝，你們剛才在聊什麽呢？我怎麽一句話都聽不清楚。”

系統對NPC設定了自動屏蔽功能，每當玩家談論有關游戲副本的問題時，他們說的話都會被自動屏蔽掉。

“沒、沒說什麽。”楚辰安顫抖着手把花瓶放回去。

沈妄就拿着對講機多了句什麽，很快，就有管理者上來搬走了路城東的屍體。

楚辰安站在原地，聞着一地的血腥味，還是忍不住瑟瑟發抖。

問沈妄道，“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從他來我們家門口的時候就到了。”沈妄笑着說。

楚辰安擡眸看向他。

“我本來是想先看看他來幹什麽的，”沈妄在手上按壓了幾滴酒精洗手液，“結果他一來，我的笨蛋安安就給他開門了。”

沈妄洗了三遍手才走向楚辰安，把他抱起來，“寶貝怎麽這點警惕性都沒有呢？”

“不過沒關系，”沈妄笑着，親了口他紅潤的唇，“有我在，安安就不用擔心這些。”

楚辰安被他拖着後腦勺，他的臉貼在了沈妄的肩膀上，他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不怕，寶貝。”沈妄感覺到了他輕微的顫抖，寬大的手掌順着他的後背，“有我在。”

楚辰安在沈妄的懷裏顯得很弱小。

他的心跳加速，攀着沈妄的後脖頸。

他感覺自己要完蛋了。

他該不會真的也喜歡沈妄吧。

……

沈妄帶着他走回了卧房，道，“寶貝是剛剛洗過澡嗎。”

“都怪我，抱着安安都沾上血味了。”他的話裏帶着一絲虛假的愧疚，“安安這麽愛幹淨，怎麽能穿着一身血味的衣服睡覺呢？”

楚辰安察覺到事态的不妙，他忙想掙開沈妄的懷抱，但可惜沈妄絲毫未動。

“我們再去洗漱一遍吧，”沈妄抱着他，又道，“順便試試我給你買的新睡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