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勞夫人這樣為小的着想, 小的感激不盡。還請夫人明示,若能消一消小的身上的晦氣,對小的亦是好事。”

顧軒心髒像是被什麽拽緊了一樣, 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趙聞佳、趙聞佳!

真是好一個定北伯夫人。

不知道自己還經得起幾回折騰?

趙聞佳要的就是顧軒親自遞了話茬過來, 當下語氣十足的溫和,仿佛真的是為了顧軒好一樣。

說道:“你身上的晦氣皆是由你的罪孽帶來的,要是能贖清罪孽, 也就能消除晦氣。你姨娘你兄弟遭你克死,你理應日夜跪在佛祖面前請求饒恕。再者你姨娘兄弟之死, 血濃于水, 你理應為其守孝。”

“只是你還要為老爺盡忠,如此,便每日下值之後, 去家中佛堂抄一抄經, 一年若能抄經數千上萬, 佛祖見你誠心悔改,必然會消除你身上罪孽。”

顧軒:“……”

那便不用睡什麽了。

人會活活把自己熬死。

便是熬不死, 身體也不會好到哪裏去。更何況自己這副身軀體質那麽差。

拿現代而言, 常年夜班還在流水線上的人,身體和精神都被消磨的臨近崩潰。所以才有那麽多的廠工跳樓的新聞。

在現代的時候他是被資本裹挾的一員,命運開了個玩笑,他穿了個書, 現在的他沒被資本裹挾了,卻被權勢壓迫。

顧軒心裏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語氣平穩的說道:“多謝夫人替小的着想, 小的一定夜夜勤勉, 不敢懈怠, 以求早日贖清罪孽。”

趙聞佳的目的達到了,她語氣淡淡的「嗯」了一聲,說道:“既如此,你便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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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軒再叩頭,方才辭出門去。

定北伯府家修供的佛堂在聽瀾院隔壁的竹湘苑內,顧軒挑揀着人少的路走,往佛堂去。

走了半個小時方才到了佛堂,佛堂樹木蔥茏,一棵碩大的菩提樹樹冠濃密,上面挂着祈願紅帶,風一吹飄飄揚揚。

這裏除了一些灑掃的奴仆外,到處顯得安安靜靜,間或有幾聲鳥叫聲傳來,愈發幽深冷寂。

天邊的雲霞徹底褪了顏色,好像有些透明的月亮挂在了天上。

顧軒往佛堂內部走去,一室的檀香味像個無形的觸手怪物沖上來,瘋狂從他的鼻孔裏鑽進去。

一座佛祖金身供奉在裏面,香案上點着蓮花燈。

地面上是幾個依次列開的蒲團。

他在空曠的有些清冷的大堂裏站着,站了不到半柱香的時間,便有仆人聽到上面傳下來的吩咐,給顧軒搬了一張矮腿茶幾進來。

上面放着筆墨紙硯,還有一本比顧軒腿都要厚的經書。

茶幾被放在了蒲團前面。

顧軒面上沒有變化。

手指指甲掐進肉裏。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茶幾等物,然後看向了慈憫世人的佛祖。

世人求仙拜佛求的是自己心安理得自我安慰或者找個借口,拜的也是自己的欲望。

今天他要在這裏跪着抄經,跪的也不是佛祖,跪的是坎坷的命運。

可是,他知道自己一定會站起來!誰都別想扼着他的脖子!

——

三四月份的清晨的風還是有些涼的,吹在人身上,似乎把骨子裏那糾纏的睡意沖刷了些出去。

顧軒行走在馬車的車旁,馬車車輪辘辘,街上已經起早了一些人群,漸漸的把早上鬧市的底圖輪廓勾勒了出來。

顧黎昭昨晚回來的有些晚,他在宴會上相中了一個非常妩媚的伶人,好好受用了一番。要不是今天還要上朝,他昨晚都不想回來。

現在正在馬車上打着瞌睡。

包豆米和陳小根看着顧軒,面上都忍不住露出了些許擔憂的神色,因為顧軒走路都有點晃,眼底的血絲十分的濃厚。

真怕他走着走着就摔在地上,然後就那麽去了。

包豆米、陳小根:這、這起不來,完全不必在伯爺面前這樣做派,好好睡一覺,直接去工部官衙上值它不香嗎?

他們哪裏知道顧軒走路打晃是因為膝蓋的傷勢加重。

至于眼底血絲濃厚,完全是因為他昨晚淩晨才入睡。

顧軒也不想這麽早起來,可是整個定北伯府,只有定北伯才能壓制住定北伯夫人,也只有定北伯才能給他一定的庇佑。

如果自己連這一點點靠山都靠不上去,趙聞佳掐死他比掐死一只螞蟻都要容易的多。

送顧黎昭進了宮門口,顧軒哈欠連天的在早點鋪子吃了些吃食,然後喝了幾杯濃濃的茶水,才往工部官衙去。

到了檔案房,他坐下來的時候摸起毛筆,手臂的酸痛讓他難受的皺眉。

昨晚抄佛經還不夠,今天又要抄賬冊。

顧軒對自己說:你一定要抗下來,你一定能夠抗下來。

這樣的日子不會太久的。

顧軒忍着酸痛,咬了咬牙,開始行筆。抄賬冊的時候伴随着思考,時間過得悄無聲息,突然外面聲音嘈嘈雜雜的,顧軒擡頭看向門外。

這個時候的天氣不冷不熱,開門開窗辦公才是常态,門是開着的,一眼看到庭院場景。

好些大人、小吏都紛紛的朝着中門走去。

間或有幾句「豈有此理」、「怎能如此」傳過來,顧軒眼睛一轉,立時站了起來,把檔案房關門上鎖,直接和大家一起去看熱鬧。

七品刀筆吏鄭斯廉看顧軒也跟着大家出來了,當下臉上沒有笑容,語氣卻熱切,對顧軒道:“戶部尚書倪大人為着錢的事情和顧大人都糾纏到工部官衙了。”

顧軒心裏平靜無波,面上卻驚愕的說:“戶部和工部鬧起來了嗎?”

工部找戶部要錢,戶部尚書倪聚德本來就不同意修建大雲山行宮,而定北伯兼工部尚書顧黎昭估計只想着獅子大開口,能多要錢就多要錢。

這日後無論撥款還是對賬,不吵個幾架恐怕都說不過去。

鄭斯廉見顧軒這嫩頭秧子這麽驚愕,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對顧軒笑着說道:“不用慌,小場面罷了。哪年工部和戶部沒吵吵?你在工部官衙當差,日後見得多了就不奇……”

話音沒落,一群人衣袖揚揚衣擺翻翻快步到了前庭,一聲慘叫傳了出來,打斷了鄭斯廉的話尾。

只見那群穿紅配紫的大乾官員裏,戶部尚書倪聚德滿頭滿臉的血,一頭就栽倒在了地上,一動不動了。

定北伯顧黎昭手上的幾厘米厚的笏板都斷了,潔白玉質上鮮血流到顧黎昭的手上。

一瞬間安靜;

一瞬間嘩然;

“叫大夫!”

“請禦醫!”

……

“工部欺人太甚啊!欺人太甚啊!光天化日之下索錢不成,竟然下此毒手!”

“同朝為官十幾載,都是為了大乾江山,何仇何怨吶!顧黎昭老匹夫你當真如此心狠手辣!”

……

顧黎昭被戶部尚書倪聚德用笏板砍了好多下,疼痛難忍,怒火沖頭,一時之間氣急了,要砍回去。

怎料那麽巧,倪聚德正好把頭給送上來。

他收力不急,笏板都直接砸斷了。

顧黎昭心慌前的一瞬,不能抑制的冒出來的第一個念頭是——倪聚德的頭真硬!

緊接着這個念頭就被心慌的海嘯給淹沒了,顧黎昭手軟腳軟,剛才打架的氣勢完全不見了。

人群鬧哄哄的。

衆人親眼見這一場事件變成了事故。

現在是戶部的尚書出了事受了傷,工部的一衆大官小吏頓時心慌意亂,唯恐自己頭上的烏紗帽不保,就算烏紗帽保住了。

到時候皇上斥責下來,你罰半年俸祿,我罰半年俸祿,大家心裏也不會好受。

心裏都祈禱起來——倪聚德可千萬別出事!

誰都顧不上顧黎昭。

這回的事故顧黎昭絕對第一個被皇帝開刀。

正當顧黎昭手足無措手腳冰涼的時候,顧軒擠了進來,他一把拉住顧黎昭,大喊:“大人!大人你醒醒!快來人啊傳禦醫,顧大人被打傷了內府,氣血逆流昏倒了!”

顧黎昭一聽,當即順着自己手軟腳軟倒了下去,顧軒忙接住了,差點沒接穩,畢竟自己細胳膊細腿的,體質還不太好。顧黎昭卻還有點肥。

一衆工部官員頓時就圍上來,擔憂萬分。

顧黎昭一昏倒,戶部官員面面相觑,也不知道顧黎昭是真的昏倒還是裝的昏倒,也不敢上去幾個大嘴巴子,試試他是裝的,還是真昏。

而且心裏也很有些忐忑以及心虛,畢竟剛才戶部尚書倪聚德砍顧黎昭也是真的兇猛。

顧黎昭有人接手,顧軒便趕忙到倪聚德身邊,言辭懇切的對戶部官員道:“諸位大人,地上濕涼,尚書大人流血不止,這麽耽擱下去恐怕有性命之憂。小的醫術淺薄,卻會一些止血之道,不如讓小的一試。”

這血流的人心慌慌。

禦醫也好、大夫也好,都還沒個影子。

見有人頂風站出來,衆人心中雖然猶豫,但是還是把戶部尚書擡進了休息的房間。

裝暈的顧黎昭也是同等待遇。

顧軒的袖子卷到了胳膊,用酒洗了整條手臂,又用棉布浸了酒擦幹淨了戶部尚書倪聚德的前額天靈蓋。

這才上手摸了摸倪聚德的前額骨。

估計是有輕微骨裂,還造成了一定程度的腦震蕩。

沒有摸到骨頭凹陷、移位、碎裂,算是萬幸。

就是皮肉裂深,上藥止血的功效不大。讓人找了蠶絲線和針來,消毒烘幹之後,顧軒開始縫合。

衆人:“!!”

有人全身發抖,想吼顧軒住手,可是顧軒已經上手了,一時間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顧軒的針腳很好看,細密整齊,一點都不猙獰。很快就縫好了,只有一些鮮血微微滲出來。

衆人見真的止住血了,而戶部尚書倪聚德這個時候還呻yin出聲,便都偷偷的松了一口氣。

顧軒站直了身體,放下了袖子,沖一衆大人拱手彎腰行了個禮,才開口說道:“尚書大人應無大礙,只是頭部遭擊,醒來時會有些目眩之症。要好生卧床休養幾日。等一旬之後傷口愈合的差不多,蠶絲線便可拆下。期間不可碰水,每日用些高度白酒擦拭傷口周圍兩次。”

衆人聽是聽了,心裏卻不在意,他們只在意倪聚德會不會死,沒死就是禦醫和倪府人的事情。

一時間房間裏安安靜靜的,站的站坐的坐,都等着禦醫前來。

事情發酵的非常快,很快就傳到了宮裏,通達聖聽。皇上又急又怒,當即派了禦醫前來。

來的是王禦醫和潘吏目。

這王禦醫和潘吏目也是定北伯府的常客,常去聽瀾院給那位小殿下請平安脈。順便再給定北伯府裏的主子們請個平安脈。算是定北伯府的常客。

王禦醫一來,看到額頭的縫合傷口,并不大驚小怪,說道:“傷口縫合的很好。有大夫來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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