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顧軒還是第一次, 自己一個人在這個時空大街上行走。
街道都是用青石板鋪就,兩邊店鋪林立,間或有一段大街的左右有通暢的巷子, 裏面有各種地攤, 賣的東西琳琅滿目。
顧軒身上帶着一些碎銀子,還帶了一些銅錢,摸了摸肚子, 想着定北伯府下人的晚食,頓時便打算在外頭用了晚飯, 再回定北伯府。
身上有錢的感覺很好, 至少想買什麽不必囊中羞澀。
他走進地攤巷子,在一家賣醬肉飯的攤子前面站定。
“小公子要吃些什麽?老漢這裏有鹵豬耳、五花、豬皮、牛肉、雞肉、鴨肉。還有鹵紅薯片、黃豆、豆幹……飯有南瓜飯、紅棗花生飯、糙米白米飯。”老漢熱情洋溢的招呼着顧軒,粗糙的臉上堆滿笑容的同時滿是褶子。
看着顧軒穿着長衫, 眼睛裏滿滿的尊敬。
顧軒笑着說道:“來點鹵豬耳和牛肉, 要紅棗花生飯。”待點了餐之後, 攤主招呼他坐下來。
顧軒剛坐下來,就來了一個和老漢年紀相當的阿婆, 花白的頭發上戴着頭巾, 手裏提着籃子。
過來對老漢道:“相公,我給你送晚飯來了。”
老漢回道:“不急、不急,我給這位小公子弄好餐再吃。”
阿婆早就習慣了,對顧軒尊敬的笑了笑, 然後把籃子裏的飯菜取出來。一盤水煮葵菜,一盤炒豆腐,還有一碗豆子南瓜糙米飯。
顧軒看了, 靜默無言。做的賣鹵肉的營生, 自己卻吃不上肉。
一方小桌子, 幾張老舊的凳子,便是這個攤子的全部。
這也是這個老漢一家人倚靠的營生,經濟收入的來源。
不過顧軒心裏的同情并沒有持續太久,因為他現在回定北伯府吃晚飯,吃的比老漢家還不如了,所以同情別人還不如同情同情自己。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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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碟鹵豬耳朵;
一碟鹵牛肉;
一碗紅棗花生米飯;
一碗雞蛋豆腐湯;
一雙筷子;
碗是糙黃無釉的土陶瓷碗,筷子是農家自己削的竹筷子。
顧軒拿起筷子開始吃飯,味道甚好。
——
天色漸晚,定北伯府內開始點燈,走廊上一長串燈籠的紅光一點一點的亮起,漸次黏成一片猩紅。
定北伯夫人趙聞佳的院落裏,定北伯大公子顧旭、六公子顧陽正熱熱切切的同趙聞佳說着話。
“娘,再過些時日我們府上就要舉辦游春會,這一次是不是該給大哥相看嫂嫂了啊?”顧陽一邊說着一邊對顧旭擠眉弄眼,滿滿的促狹。
顧旭叱顧陽:“胡說什麽?”說着這話,從脖子紅到了臉頰,都快冒煙了。
顧陽回嘴:“本來就是,我又沒有說錯。大哥你現在相看了人家,等到秋闱的時候金榜題名,到時候就可以娶嫂嫂進門,這就叫雙喜臨門!娘,你說孩兒說的對不對?”
顧旭已經羞窘的說不出話來。
趙聞佳止不住笑,樂不可支的對顧陽道:“你呀,莫要打趣你哥哥,你哥哥臉皮向來薄,不比你。”
顧陽挨湊到趙聞佳胳膊邊,撒嬌道:“娘,孩兒才沒有臉皮厚了,不然你捏捏兒子的臉?”
趙聞佳慈愛的摸摸顧陽的頭,然後看向顧旭,說道:“旭兒,雖然你弟弟打趣你不對,但是說的話是有道理的。旭兒心中可有鐘意的人家?”
顧旭臉頰緋紅,頓時站了起來,拱手彎腰對趙聞佳行了一禮,然後雖然羞澀卻不掩落落大方的道:“兒子全憑母親做主。”
說罷,道:“兒子還有功課沒溫習,明日再來給母親請安,兒子告退。”
這邊顧旭去了,趙聞佳和顧陽相視一眼,頓時樂出聲來,趙聞佳手指抵一抵顧旭的額頭,說道:“你呀,小促狹,你哥都被你打趣的不敢在這兒了。”
顧旭笑着道:“哪有、哪有?分明是大哥他的心亂了。娘,這次游春會一定要大大的辦,把全京都有頭臉的人家都請了來,到時候娘替大哥好好相看,一定要給孩兒找個溫柔賢惠漂亮的、疼我的嫂嫂。”
趙聞佳更樂了。
顧陽再陪了一會兒趙聞佳,站起來對趙聞佳行禮道:“娘,天晚了,兒子不打擾娘休息,明日再來給娘請安。”說罷,滿面燦爛,對趙聞佳撒嬌:“孩兒明日想吃翡翠琉璃碧玉羹。”
趙聞佳被哄的開心極了,真是拿小兒子一點辦法都沒有。這邊依了小兒子,顧陽走了之後,趙聞佳看向趙娘子,面上的慈愛已經消失的差不多,甚至還皺了皺眉毛,問趙娘子:“顧軒回來了沒有?”
趙娘子恭恭敬敬的說道:“回夫人的話,奴婢已經叮囑下去了,顧軒一回來,門房就會引他來見夫人。”
趙聞佳端起已經有些冷的茶,入口有些澀,她微微喝了一口便擱置了,眉眼有些陰戾的說道:“顧軒真是好大的能耐,這才多久就從一個奴才升成了小吏,這麽得老爺看重,日後還得了?我不相信這個世界上真有以德報怨之人,我曾處置過他,焉知他不會懷恨在心?他越得老爺看重,便越有機會給我的兒子使絆子。伯府裏頭庶生的那些孽障,有幾個是好的?全都眼紅我兒的家業!”
“哼,有我在,想都別想!”
今日一早趙娘子向趙聞佳禀報了顧軒被伯爺升為刀筆吏,帶去工部官衙上值的事情,趙聞佳當時臉色就變了。
一個晦氣賤種,本該在泥裏打一輩子滾,誰都能踐踏一番、誰都能唾棄一番,現在卻被伯爺提為了刀筆吏。
升的這樣快,可見顧軒這人确實是有能耐的。
這樣的人一朝得勢,後果不堪設想。便是沒能耐報複到定北伯府,膈應人卻總是能做得到的。
趙聞佳不想被膈應。
她要把顧軒打壓下去。
——
顧軒吃的八分飽,付了錢,漫步回的定北伯府。他走的角門,腳剛邁上臺階,看門的一個小厮就火急火燎的上前來,對顧軒說道:“哎呀你可算回來了,夫人有事找你,讓你回來就去拜見夫人。夫人院子裏的女使都過來過問了幾趟了。”
顧軒聽到這話,面上毫無變化,從容得很。
只是心髒涼了半截。
他的膝蓋還沒有好。
定北伯夫人趙聞佳又想幹什麽?
竟是如此看不得自己好過。
看門的小厮催的急,顧軒便伸手道:“竟是夫人召見?請小哥引路。”
這看門的小厮頓時大踏步的往前走,回頭看顧軒跟上了他才松了口氣。
顧軒被引到趙聞佳的院子,有女使替了小厮引他往前院去。
顧軒上一次來趙聞佳的院子是在後院,那時候危在旦夕也不敢多看,如今草草看了幾眼,便看到這院子景象——
假山石泉天然意趣;
亭臺樓榭布局巧妙;
花木繁茂郁郁蔥蔥;
被引進客廳,又看到瑞獸爐沉香袅袅,碧雲青天紗浮動,織花地毯栩栩若生,屋內擺設無不華貴。
顧軒才站定,餘光掃了幾眼,趙聞佳便從裏間出來,身邊跟着趙娘子。顧軒當頭便跪下來,叩了頭:“小的給夫人請安,夫人萬福。”
趙聞佳坐定,丫鬟伺候了茶湯,她不急不緩的喝着茶湯,對跪在地上的顧軒視若不見。
顧軒紋絲不動的跪着。
這富麗堂皇的客廳,不聞一聲喘息,不聞一聲咳痰,寂靜的讓人心裏發毛。
顧軒不知道趙聞佳又要找他什麽茬,要怎樣處置他。
他能做的,現在只能是扛過去,活下來!
終于,「當」的一聲輕響,茶盞落在茶碟上。
趙聞佳擡起眼睛,望向地上的顧軒,開口說道:“今日叫你來,不為別的事情。我聽說你如今已從奴才升任了刀筆吏,跟着老爺在工部官衙上值當差?”
顧軒從地面上擡起些身子,恭順的看着趙聞佳,“回夫人的話,小的承蒙老爺擡舉,在工部領了個無品的職,既是刀筆吏也是奴才。奴才一日得伯府賞飯活命之恩,便終身是伯府的奴才。”
趙聞佳面色寡淡,沒有什麽表情。只是眉尾處輕輕的動了動,心裏有些後悔,後悔沒有在打死王平的時候把顧軒一起打死。
現在才知道顧軒那張嘴有多會承人的話已經晚了,老爺這麽快就升了他,很明顯是很受用顧軒的話。
“你得老爺看重,升了刀筆吏是件好事。日後要好好做事,盡心為老爺分憂。”
顧軒當即又伏身下去叩頭道:“請夫人放心,老爺和夫人如此慈心憫愛小的,小的便是為牛做馬也報答不了老爺和夫人萬一,遇事哪還敢不盡心竭力?絕不叫老爺和夫人失望。”
趙聞佳說道:“你是個忠厚的,小小年紀能明白知恩圖報這是好事。老爺留你在身邊差遣,跟着老爺這樣貴氣盈身的人,多少也能消一消你身上的晦氣,也算是你的福分,”
顧軒低頭應着:“夫人說的是。”
趙聞佳的視線落在跪地的顧軒身上,幽暗的眼神在燭光的映照下越發的深邃,她接着話鋒一轉,說道:“能跟在老爺身邊,雖說是你的福氣,但是對老爺來說卻不是什麽好事。”
“你要知道自己的命格是何等的晦氣,一出生就克死了自己的母親和同胞兄弟,又晦又煞。你這樣的命格實屬罪孽深重,我恐你給老爺帶來不好的影響,可老爺到底器重于你,思來想去便只這個法子了。”
顧軒心說:該來的終究會來,躲也是躲不過去的。
他頓時又一叩首,聲音很平穩,面色很從容,仿佛真的是一個為定北伯盡忠赴死都不會眨眼的忠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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