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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定北伯府裏沒有真正的秘密, 一切的秘密都在陽光下顯露無疑,更何況這種鬧得沸沸揚揚的事情。

顧軒,十四年前的棺生子、屍生子, 如今竟然要記在夫人名下, 成為嫡子。

雖然只是準備家宴,并不打算延請同僚、朋友前來赴宴,但是因為要祭祀祖宗, 也是十分的隆重。

阖族上下的族老被請了過來。

這一日,定北伯府裏, 除了顧黎昭的母親還有他的夫人趙聞佳盛裝在場, 便是顧黎昭烏泱泱的記在了族譜上的子女。

統共十六個兒子,十一個女兒。

顧軒也穿着盛裝,他一身金線繡花鳥的錦緞長袍, 叩首、叩首、再叩首, 念敬告天地祖宗的文稿……最後在一衆人的見證下, 由顧黎昭在族譜上寫下顧軒的名字。

至此禮成。

大家來到廳堂大院入席就坐,一時間觥籌交錯。

顧黎昭和一衆身份最貴重的族老們坐在一起, 顧軒和大公子顧旭、六公子顧陽, 還有定北伯府同宗的、其他貴重府邸裏的嫡子坐在一起。

一桌坐了十個。

這一桌的人紛紛打量着顧軒。

顧旭看着顧軒眼神格外複雜。

顧陽看着顧軒眼神十分嫌惡。

而其他庶子坐的桌子,常常有目光投在顧軒的身上,夾雜着複雜的情緒,情緒中最濃烈的是嫉妒。

顧軒毫不在意別人打量他的目光, 他落落大方的舉起酒杯,對同桌衆人說道:“承蒙老爺不棄,我方有今日之榮, 能夠和諸位同席而坐。将來希望能同諸位, 一齊為家族繁昌奉力。這一杯酒, 敬與諸位同心同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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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桌的人也都給面子。

畢竟顧軒現在是嫡子。

顧軒又斟酒一杯,說道:“這一杯再敬諸位,多謝諸位願意接納我。軒自知自己身份不比諸位,今日縱然成為嫡子,亦不敢驕矜,日後必禮敬諸位。”

衆人又舉杯喝下。

顧軒最後再斟一杯,說道:“與君初見故人歸,明月天涯共此時,敬諸位。”

衆人再舉杯。

顧軒這個時候單獨給顧旭斟了一杯酒,然後對顧旭說道:“大公子,這一杯酒敬您,多謝您當日相助之情。”

顧旭也想起那一日在竹林的事情,顧軒他是那樣脆弱、害怕,跪在竹林的泥地裏,對他磕頭。

說話也磕磕碰碰。

看着他都瑟瑟發抖。

可是現在,顧軒穿着華衣錦服,氣質高華,落落大方。

和從前迥然有別。

卻原來這段時間裏聽下人說顧軒如何能說會道,哄得父親開心的事情都是真的。

母親也因為顧軒被罰。

今日起他便是自己的「親弟弟」……

顧旭垂垂眼皮,舉起酒杯,一飲而盡,說不盡的苦澀。

這一桌的酒喝的差不多,又有其他的人過來給顧軒敬酒,顧軒也要去給長輩敬酒。

給顧軒敬酒的夾雜着羨慕之情,也有着攀附交好之意。

顧軒去敬酒的長輩則對他諄諄教誨,也有的心态複雜。

總之,這一日的家宴算是圓滿結束。

宴席散了之後,顧軒送顧黎昭回院子休息,伺候妥帖之後,才舉步走出院子,顧管家彎腰恭送他,顧軒垂眸看着對自己彎腰的顧管家,嘴角有着一點點譏笑。

不過半秒都沒有就收斂了,他雙手忙扶住顧管家,說道:“顧叔,您的禮我可受不起。您留步,也早點休息,我先回了。”

顧管家目送顧軒離開。

眼中的情緒複雜難明。

太快了!

從一個下等奴才一躍而成了嫡子!

顧軒可不管顧管家在腦子裏感慨什麽,他往自己的望月院去。昨天他就搬進望月院了,青布後胡同裏的東西沒什麽要帶的,說是搬,其實就是「搬」了他這個人進去。

望月院坐落在聽瀾院旁的佛堂的旁邊。

他身上有一襲濃烈的酒味,酒水有點上頭,他走在已經荷葉濃綠的荷塘旁邊醒醒酒,大理石鋪就的走道上灑滿如水的月光。

微風吹來,吹起他的衣袖衣擺,衣袂翻飛。

顧軒聞到荷葉特殊的清香味,有着一絲絲的甜。

他走一走停一停,終于到了東面的桃柳堤,從桃柳相雜間的一條臺階路往上去。

他要順着這條路走過聽瀾院、走過佛堂,然後才到望月院。

穿花拂柳而過,上了最後一階臺階,到了青石板鋪的路上,繞着高大的圍牆往前面走,在拐彎處,猛地一驚!

顧軒看到有草木生長的圍牆邊,突然拱出來一坨東西。漸漸的,這團東西越拱越多,終于跟個團子似的拱出來了。

夜色下雖然有月光灑下來,但是很多東西依舊只能看到輪廓,不能看得具體。顧軒見圍牆草木堆疊處冒出坨東西來,簡直倒吸一口冷氣。

這會兒,見是個人,他一口冷氣又重重的呼了出來。

他滴個乖乖,這麽大晚上的,從狗洞裏爬出來。

顧軒貼在圍牆根上,看着那個人。

這個從狗洞爬出來的人拍一拍手上的灰,又拍一拍自己衣服上的泥土,然後伸手向前,摸索着撐着圍牆,慢慢的往前。

近了些,顧軒看到他眼睛上蒙着的水青的煙羅紗。

一條薄霧一樣的煙羅紗被風吹到身前,一直垂到他的腰間,和他的黑發糾纏在一起。

這位聽瀾院的小殿下應該是洗漱過了,沒有穿外袍,只穿了寝衣,絲綢白袍輕輕的漾動。

他摸着圍牆越來越近,如果顧軒再不動,這位小殿下就會把手摸到他身上,可顧軒秉住了呼吸,他的眼睛似乎有些呆住了。

終于,宋晨扶着圍牆的手,摁在了顧軒的臉頰上。

這一瞬間的觸覺不對,宋晨瞬間像只受驚的兔子。

宋晨可憐巴巴的說:“噓、噓、噓……你、你是誰?我、我只是出來透透氣,嬷嬷和元寶、還有一大群丫鬟小厮時時刻刻跟着我,我都覺得喘不過氣來了。”

宋晨收回手去,他不安的用自己右手摸着自己的左手。

很不好意思。

顧軒伸手在宋晨面前晃了晃,宋晨看不見。

手湊得更近一點,晃了晃,宋晨看見了。說:“你是誰呀?我光線好的時候可以看到一些影子,光線不好的時候能看到的距離就更短了。我看不清你的。”

“唔,你喝了好多的酒,味道好重。你是參加了伯府今天的家宴嗎?家宴上有沒有好吃的?好吃嗎?酒好喝嗎?”

顧軒看着宋晨。宋晨很幹淨,氣質上的那種幹淨。

顧軒放松下來,疲憊的靠在圍牆上。

宋晨緩緩的湊過來,宋晨的臉在顧軒的眼睛裏放大、放大。宋晨在快靠近他鼻尖的時候停了下來。

顧軒不知道是酒水的問題還是別的什麽,他的臉頰開始發燒。有點想別開臉,又不想別開。

宋晨的眼裏,看到一個黑糊糊突然垂頭喪氣了,讓他忍不住湊近點兒,問:“喂,你怎麽突然好累的樣子呀?”

顧軒想了又想,還是不打算暴露自己。

他做了一個大膽的舉動,伸手抓住了宋晨的手,在他掌心裏寫:喝多了酒,很難受。

想了想,又寫:

酒不好喝。

宴會上有小粘包。

宋晨臉頰上的笑容大大的張開,明媚的顧軒心髒似乎都不會跳了。宋晨對顧軒道:“原來酒不好喝呀,我就說了,你身上的酒的味道好難聞,酒肯定不好喝。你也喜歡吃小粘包嗎?我也喜歡吃。可是嬷嬷說小粘包吃了上火,好幾天才準我吃一次。”

說到後面的時候他也沮喪起來,可憐巴巴的。

顧軒聽他說自己身上臭熏熏的,頓時就有些不好意思,想趕緊跑。可是又不想就這麽走了。

看他可憐巴巴想吃小粘包的樣子,頓時就想起自己那天罰跪六個小時餓的前胸貼後背的時候,是他給了自己小粘包。原來自己吃的是他盼了好幾天才盼到的小粘包。

顧軒在宋晨手上寫:明天這個時候我給你帶好吃的。

宋晨可憐巴巴的臉上一下露出個大大的笑容。

“真的嗎?不騙我嗎?”

顧軒在他手掌心裏點了兩點。

等于點了兩下頭。

意會的宋晨樂的露出了小虎牙。

顧軒又寫:你這個時候爬狗洞出來想去哪裏?

宋晨說:“栀子圃裏有涼亭,我去那兒坐一會兒。再偷偷爬回去。”

顧軒吸了吸氣,給自己心裏鼓了鼓勇氣,握住了宋晨的手,往栀子圃去。栀子圃裏栀子花的香味濃烈極了,讓人十分想伴着這個花香入眠。

到了涼亭,顧軒拉着宋晨坐下來後,才松了手。

顧軒在他手裏寫:到了。

又寫:你怎麽避開人出來的?

宋晨懶洋洋的趴在桌子上,說道:“我去歲有天晚上,模模糊糊發燒了,自己也不知道,只覺得口渴。自己下床來喝水,結果頭重腳輕還手軟,茶壺摔了,還弄傷了自己,伺候我值夜的小丫鬟被打死。從那以後,我睡覺的時候院子裏都不許有人,不然我就裝失眠。”

“現在我睡覺的時候,我院子裏一個人都沒有,全都在外院。我就有機會偷偷跑出來了。”

顧軒垂了垂眸。

想起了周管家深夜去敲劉家門的事情。

心裏翻起了複雜的情緒。

這個時候他寫:你還喜歡吃什麽?

宋晨頓時支棱起來不再趴着,掰着手指給顧軒數:“我最喜歡吃小粘包,我還喜歡吃牛肉幹、鹵豬蹄、酸菜肉絲面、紅豆蓮子銀耳羹、油條……”

說着說着他咽了好幾口口水。

自己把自己說的想吃的不得了。

顧軒:“……”

啞然失笑。

宋晨興致勃勃的說完後,又灰頹的嘆一口氣,“可惜嬷嬷很多都不讓我多吃,只能嘗嘗味道。還說什麽皇家有皇家的規矩,一盤菜不能過三筷子,怕被人下毒。可是誰會來害我一個瞎了眼的皇子?是閑着沒事做嗎?”

顧軒聽了這話,不知道說什麽好。

兩個人靜默相對了好一會兒,顧軒才再在他手上寫:天很晚了,我要回去了。

宋晨面上閃過一絲不舍得,卻灑脫的說:“回吧回吧。天色是很晚了。”

顧軒看到他臉上的落寞,微微的抿抿嘴唇,然後握住他的手,寫:你也回去吧,明天我給你帶好吃的,我們再說說話。

宋晨感受着顧軒手掌心裏的繭子,道:“你是府裏的小厮嗎?你手上的繭子好厚。所以……你有錢給我買好吃的嗎?”

顧軒沒有寫任何表明自己身份的話,只在他掌心裏點了兩下表示會給他帶吃的。

宋晨笑着說道:“我身上沒有帶錢,明天給你拿點錢。”

顧軒牽着他從涼亭出去,下了臺階,走出栀子圃。到宋晨爬出來的狗洞前面,顧軒想看着他爬進去。

結果宋晨這個時候突然抓住了他的衣服。

宋晨有些驚訝,觸感讓他知道這個人不是小厮。布料這種舒服的程度約莫是位公子。

既然是定北伯府裏的公子,肯定不差錢。

他眼巴巴拉着他的衣服,仰着臉對着他說:“明天真的給我帶好吃的嗎?”

原來是想确認一下,顧軒頓時忍俊不禁。

作者有話說:

文中化用的話原詩句是:

①與君初相識,恰似故人歸。

②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時。

另:明後兩天請個假,去醫院做個複查(心髒不好)。

6月11日晚九點繼續更新,筆芯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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