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金生案

上吊

國子監位于歸義坊,占半坊之地,歷來是學子求學聖地。

太.宗時期,光六館學生就達到三千人,加上其餘諸館學生,以及高昌、吐蕃、高麗、百濟以及日本等國千裏迢迢送來的使者,最高時可達八千人。

陛下遷都洛陽後,各館招收人數減少,但依舊有三千人之多。

國子監大門近在咫尺,沐钰兒卻沒有立刻進去,而是在一處茶棚坐了下來。

“怎麽了,這裏到處都是千牛衛。”剛一坐下就聽到有人湊在一起說着話嗎,“別又死.人了。”

“我早就聽說這位狀元脾氣不好,在國子監時得連姜才都得罪了,仗着有點學問,連六學的博士的面子都不給。”

“今年科舉也是倒黴,死了一個狀元不說,現在還鬧成這樣,現在是查到國子監頭上嗎。”

“國子監祭酒是……之前闖了這麽多禍,還不是安安穩穩地坐着。”有人哂笑。

“噓噓,別說這事,不要命了,誰知道以後皇帝姓什麽,別給自己惹事。”年紀大的人連忙呵斥住各位。

沐钰兒摸着茶杯壁聽着茶館衆人胡侃,直到兩炷香後,馬車滴答聲在背後響起。

她扭頭去看,果不其然看到那輛熟悉的華麗馬車。

“哎哎,老大老大,去那邊去那邊。”車夫還等到主人吩咐,就聽到身邊蹭車的小瘦猴子用力地拍着他的胳膊。

“去那邊。”就在車夫猶豫着要不要把人掀下去時,車廂內傳來淡淡的聲音。

車夫小臂微抖,馬車朝着茶棚走來。

随着馬車走近,茶棚內原本熱鬧喧嚣立刻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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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雪梅是唐家的标志,洛陽城內無人不知。

“怎麽才來。”沐钰兒好似久別重逢一般,站在馬車邊上,笑臉盈盈地說着。

車夫放腳蹬的手一頓,差點錯過扶人下馬車,水質一截品紅色衣袖先一步,把人殷勤迎了下來。

唐不言垂眸,随後似笑非笑地看着馬車邊上的人。

沐钰兒得意地往上擡了擡手,笑容燦爛,虎牙若隐若現:“別客氣,快下來,要幹活了。”

格外自來熟。

唐不言伸手搭在她的小臂上,緩緩走下馬車。

“你們北闕爬窗是一脈相承的嘛?”唐不言反諷着。

沐钰兒立刻扭頭去看張一。

張一苦着臉,貼上來小聲說道:“我剛到東苑就被人攔下了,攔門的昆侖奴又高又大,一拳能打十個我,我話都遞不進去,只好委婉換個辦法了。”

沐钰兒了然,理解附和道:“懂,上次我也是這樣的。”

兩人齊齊露出同病相憐的神色。

“司直兩個時辰前讓某在東苑乖乖待着,現在怎麽又火急火燎地尋某了。”唐不言環顧一圈,眸光在國子監牌匾上一掃而過。

“邊走邊說。”沐钰兒直接拉着人往國子監走。

車夫想要跟上去,不曾想被張一眼疾手快攔下。

“來來來,趕車辛苦了,快來吃盞茶。”別看張一瘦,手勁卻不小,直接锢着車夫的手臂,把人按在椅子上,“老板兩碗茶。”

“所以,司直叫某來,充門面。”唐不言看着緊閉的大門,意味深長地說着。

“別駕唐家出身,十三歲入學國子監,旬考,歲考皆是上等,兩年後就考中探花,在國子監至今都赫赫有名的人。”沐钰兒也不掩飾自己拿人來刷臉的企圖,“若是等會要去詢問讀書人,您這樣的人他們才會讓配合。”

唐不言站着不動,攏了攏披風:“可某如今還是嫌疑犯。”

沐钰兒和他對視一眼,唐不言彎了彎唇角,好不無辜。

“您說,這不是巧了。”沐钰兒慢吞吞說道,“春兒女官正好在,正好讓她給陛下傳話,洗脫別駕嫌疑。”

唐不言笑:“如此有勞司直了。”

“不敢當不敢當。”沐钰兒皮笑肉不笑地說着。

—— ——

沐钰兒一踏入國子監就察覺到壓抑的氣氛。

孔廟正堂無人敢踏足,只在門口廊下戰戰兢兢擺了數十張椅子。

春兒女官不愧是陛下心腹,一馬當先坐在死者前面。

吊死人的屍體還未被放下,直愣愣地挂在正中位置,被洗得發白的淺藍色校服空蕩蕩地晃着,外頭的光落進來在微微下垂的腳尖上,瞧着格外滲人。

一張帶血的紙歪歪斜斜扔在他腳下。

“司直。”她見了沐钰兒身後的人,眸光微動,“唐別駕。”

她一起來,原本坐着的人都站了起來,他們的目光掃過沐钰兒,皆落在唐不言身上。

“唐別駕。”為首一個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身材中等,身高六尺以上,穿着紫色官服,腰系金龍魚袋,肚子微挺,約過沐钰兒直接朝着唐不言走去。

唐不言颔首,并未上前,依舊站在沐钰兒身後,叉手行禮:“姜祭酒。”

在場的都是人精,很快就察覺出不對勁。

“這是?”春兒驚疑問道。

沐钰兒立馬笑了起來,真情實感說道:“說起來,卑職正打算今日回禀陛下,唐別駕的嫌疑已經被排除,眼下涉及國子監,別駕大人不記小人過,來幫忙一起破案,如此情意當真是感天動地。”

唐不言眼尾微動,偏又沒有反駁。

“胡鬧!”姜則行立刻呵斥道,“陛下把事情交給你這個司直,你卻偷懶耍奸,把別人拖進來。”

沐钰兒依舊笑臉盈盈:“這話也不能這麽說,唐別駕之前招人陷害,說不好兇手與他有些聯系,卑職原先的案子也正好查到了國子監,本就打算帶人來看看有沒有線索。”

春兒目光一凝:“國子監?怎麽又牽扯到國子監了。”

“這和國子監有什麽關系,別是司直找不出兇手,企圖嫁禍給我們。”姜則行不悅說道。

“不敢,但今早在曲園确實找出一條牽連到國子監的線索。”沐钰兒并不惱,臉上依舊笑臉盈盈,只是眸底卻不帶笑意,“若非發生此事,上折子大概已經在陛下手中了。”

“哎哎哎,你這個芝麻小官怎麽跟我爹說話的。”

姜則行身後有一個年輕男子,大概二十左右,頭戴玉冠,身穿金泥繪雲錦,身形修長,皮膚白皙,眼下挂着兩個濃重的黑眼圈,一說話就顯得中氣不足。

“此事我會替司直為陛下回話。”春兒女官攔下此事,便也代表陛下的意思。

她指了指正堂的屍體:“此人留下血書自言是其殺了梁堅,是真是假,司直要盡快給陛下一個交代。”

沐钰兒嘴角一挑,露出一顆小小的虎牙,顯得格外無辜:“那時間?”

“只剩下三日了。”春兒冷酷無情說道。

“這人的屍體趕緊拿下來看,看好我們可要快點埋了,如此行為,有辱斯文,有辱孔廟。”姜則行氣急。

“說不好當真是此人所為,此人性格孤僻,梁堅則飛揚……”穿着深藍色綢緞學袍,腰間繡着的一個同色梅花腰帶的中年人,話鋒一頓,“咳咳,性格出挑,半年前不是早有見過兩人争吵,還吵得頗為兇。”

沐钰兒耳朵一動:“吵架?”

“此事明明是梁堅出言不遜,王舜雨雖家境貧寒但對母親極好,一邊打工一邊上學,還能保持中等成績,足以見人品行堅定,絕非做下這等惡事之人,練達怎可偏聽偏信。”開口反駁的人同樣穿着深藍色學袍,只是須發皆白。

“哼,窮人易生惡心,誰知道是不是嫉妒。”國子學博士袁世情冷笑着,“他是你四門學的學生,你這個老師生了愛護之心,去年六月不是還給人補課,可惜他不争氣沒入選考學。”

“袁世情,你這是什麽意思!”沒想到四門學博士魏道年紀大脾氣卻沖,立刻拍案而起,厲聲問道。

“好了好了,這事不是都過去了。”年紀最小的太學博士鄒思凱連忙站在中間安撫道。

“要你多話。”一側的姜才意猶未盡地看着好戲,嗤笑一聲。

鄒思凱面露尴尬之色,卻又死死拉着脾氣大的魏道。

沐钰兒看着兩人争吵突然發現奇特的一幕。

國子監六學的六位博士似乎各有心思。

她眼尾下意識一掃,就看到唐不言清冷疏離地站在一側。

“諸位是打算讓下官用這些争執回禀陛下。”春兒女官冷冷呵斥道,目光掃過衆人,原本還吹胡子瞪眼的人,立刻壓下脾氣。

“陛下還等着回命呢。”她目光一轉,看向沐钰兒,“距離我回宮,你還有兩個時辰的時間。”

正在吃瓜的沐钰兒被戰火撩了尾巴,頓時大為吃驚。

“如此急?”她諾諾說道。

“如此急。”春兒冷酷無情說道。

沐钰兒立刻說道:“那麻煩女官幫忙去紫雲樓叫一下北闕的仵作陳菲菲。”

春兒微微點頭,身後一直低眉順眼的小女官悄無聲息離開。

衆人的視線再一次落在死者身上,在場衆人只有沐钰兒、唐不言還有春兒三人可以面不改色去去看發紫猙獰的屍體。

死者面部充血發黑嚴重,面部扭曲痛苦,瞪大的雙眼,在陰暗的大堂光照下,渾然像戲文中的惡鬼,四肢垂直,腳尖微微下垂,整個人直直垂落着,猙獰恐怖。

一張漆黑的四方凳被踢到。

她撿起地上的血書,只見上面字跡歪歪扭扭,血跡流淌,筆鋒淩亂。

——尋學恰入學監曙,老母苦作為學勞。

力竭星月志為憊,心有戚戚小人豪。

豕亥讀書不成學,子鼠放蕩有官卒。

十年求學相知寡,分付長松蔭短蒿。

草木痛苦心中怨,心中恨意殺梁歸。

“他是自殺?”唐不言站在她身後問道。

沐钰兒摸着刀柄,借着別人取下屍體的動作,往後退了一步,貼着他回道:“目前看着像。”

她順手扶起椅子,送到死者腳下,卻驚訝發現這椅子比死者腳背要高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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