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銀老案 (1)

更衣

那人若不是右手握在刀柄上, 那恭敬的态度,到也稱得上那聲‘請’。

“可我現在有事情要先辦。”沐钰兒見狀,故作為難, “怕是不能赴貴人約了。”

那仆人只好慢吞吞拔刀:“還請司直以我家郎君為重。”

沐钰兒揚眉,直接說道:“你也打不過我。”

仆人呼吸一頓,随後嘴角微微抿起:“但郎君所說之事,仆不能不完成。”

“我這裏可有兩具屍體要等着破案。”沐钰兒看着他的臉, 笑眯眯說着, “獄案之重,不敢萌一毫慢易之心。”

仆人握緊手中的長刀,手臂微擡。

“但是……”沐钰兒話鋒一轉, 笑眯眯說道,“貴人所求也頗為重要, 還是速戰速決為好,趕緊上車吧。”

仆人被這前後态度震得面露呆滞之色, 一時間僵在原處,不知如何是好。

沐钰兒笑眯眯掀開簾子, 慢悠悠上了馬車。

馬車外面看着簡單, 裏面卻是別有洞天,那茶幾是鑲嵌在車壁上, 卻又可以移動, 巧思大于精致, 非能工巧匠不能成。

那仆人木着臉,自暗格中端出一疊拼色糕點,一壺白玉茶盞, 端端正正擺着茶幾上。

沐钰兒眼睛微亮:“沒毒吧?”

“早就就聽聞司直行事與衆不同, 今日一見果真如此。”那仆人沒好氣地譏諷着。

沐钰兒笑了笑, 撿起一塊糕點塞了進去:“好說好說,但我為何要和別人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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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人語塞。

“你家貴人為何找我?”沐钰兒吃了兩塊糕點墊墊肚子,直截了當地問着。

那仆人果然裝死,一副眼瞎耳聾的挂壁模樣。

沐钰兒只好自顧自地倒了一盞茶,又自來熟摸來一塊糕點,開始窸窸窣窣地吃起來。

“這個白玉糕做法細膩,放了細杏仁、核桃碎,還有櫻桃幹、黃桃幹、葡萄幹,這配料足夠酸甜了,可你們還放太多糖了,嗯,這香橙片不錯,橙汁濃郁,薄如蟬翼,但也太甜了。”沐钰兒吃着東西開始挑三揀四。

“你家主人很愛吃甜啊。”

男子還未見過如此不着調的人,雖然嘴上不說話,眼睛卻是忍不住瞟她。

司直沐钰兒在洛陽一直都算出名,前幾日的科舉案更是不動聲色掀起腥風血雨,陛下三日連砍了十八人,數百人被牽連,一時間午門的血都擦不幹淨。

北闕名聲本就不好聽,如今更是添了一筆血色。

“這個茶倒是不錯,”沐钰兒自己給自己倒了一盞茶,抿了一口,終于露出一點滿意之色。

男子不滿她的指指點點,譏笑着:“劍南雅州名山的蒙頂茶,一年不過三十兩,自然是不錯的。”

沐钰兒嘴角露出得意地笑來:“不曾想是哪位殿下尋卑職?”

那男子臉色大變。

沐钰兒如牛飲水,把那盞茶都喝完這才笑眯眯說道:“貢茶可不能落入民間,更別說這等口味醇厚,茶味濃郁的好茶,卑職聽說幾位皇子中只有兩人愛甜食,一人乃是千秋公主,一位……乃是東宮殿下。”

她滿意地看着男子瞳仁瞬間緊縮,雖很快就把所有情緒斂下去,故作冷漠,但沐钰兒畢竟掌管北闕多年,這點掩飾功夫在她眼中和裸奔無疑。

——太子殿下竟然找她,這事實在有趣。

這位東宮太子在未被冊立太子之前在着實過了十幾年苦日子,現在當了太子,日子也過得也不太如意。

畢竟他的一個哥哥,一個弟弟,如今一個命喪黃泉,一個至今還在封地被監視,這些都讓這位怯弱的太子畏懼當今陛下,他的生母。

這些年太子殿下在東宮酒色犬馬,足不出戶,就連朝議大會也不曾去過幾次,結交朝臣更是想也不曾想的事情,直到前日下旨讓梁王重新入了朝時,捎帶了這位太子殿下,這才稍微有了點動靜。

沐钰兒還未想出個所以然,馬車便停了下來。

那仆人下了馬車,恭敬說道:“司直請。”

沐钰兒慢條斯理地最後一點茶喝幹淨,這才慢吞吞下了馬車。

高大朱紅的三層小樓,兩側的屋檐如鳥翼一般散開,從背後便已經足夠高大,若是沖正面看只怕更加恢弘。

這是一座別院的後門。

“司直裏面請。”仆人上前敲了敲門,小門很快就被人打開,露出一張警惕的臉。

小袖窄衣,腰間跨着刀,是一個侍衛。

沐钰兒揚了揚眉。

這人她倒是見過。

“你就是沐钰兒。”那人上上下下不甚恭敬地打量着沐钰兒,下巴微擡,倨傲問道。

沐钰兒也不生氣,只是笑眯眯反問道:“若是不是如何?”

那人臉色微變。

身後的仆人目光複雜地看了一眼沐钰兒,連忙說道:“是她,正是沐司直,仆是看着她從北闕大門出來的。”

“也不好說吧,萬一是其他人呢,北闕又不是只有沐钰兒一個女子。”沐钰兒慢慢吞吞反駁着。

侍衛的目光越發驚疑,手指已經按到刀柄上。

“是是是,真的是她,仆是見過沐司直的。”仆人崩潰解釋着,一言難盡地看着沐钰兒,“司直,你怎麽,怎麽亂說話啊。”

——這位沐司直瞧着白白淨淨,乖乖巧巧,為何如何調皮。

沐钰兒笑吟吟地看着他,好一會兒才慢吞吞說道:“試探一下事情到底要不要緊。”

侍衛和仆人臉色大變。

“瞧着,确實有些要緊。”她理了理袖口,和和氣氣說道,“不好讓殿下久等,我們走吧。”

“你!”侍衛大驚,馬上瞪眼仆人。

仆人吓得連連擺手。

“是我自己猜出來的。”沐钰兒站在臺階上,好聲好氣解釋着,“若是以後想要秘密帶一個人,千萬不要在巷門口逮人,這樣一看便是打聽過那人的消息,這樣的人無非兩種可能,有求于人,有仇于人,範圍一下便鎖小了。”

她的目光落在那輛馬車上:“接人的馬車也最好不要放自家主人的東西,哪怕是不要的,更別說貢品,我是不識貨,但我的嘴一向識貨。”

“你怎麽知道是不要的東西。”仆人驚詫問道。

“那糕點冷硬,你總不會端這樣的糕點給主人吃,大概是想着要來接我,又臨近中午,主人家寬厚,讓你帶一些東西來,所以糕點是随手摸來的,至于茶又是好茶,因為沒有冷茶,也沒有次品。”

仆人大驚。

“司直好厲害。”

沐钰兒驕傲地擡了擡下巴,撣了撣不存在的灰,客氣說道:“還行。”

“司直最好一直這般厲害。”侍衛冷笑,讓開一側,“請吧。”

庭院深深,那一角讓出的風景,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

沐钰兒跟着侍衛身後入內,綠蕪牆繞,中庭日淡,正中的一池春水上,呢喃蹴水,柳絮飄飏。

這件別院出人意料的大。

沐钰兒走了一刻鐘的時間這才來到那間三層閣樓前。

紅牆綠瓦,香牆粉欄,無不透出這是一個為女子建造的閣樓。

沐钰兒揚了揚眉。

“殿下,司直來了。”侍衛敲了敲門。

大門很快就被打開,露出層層帷幔,輕紗飛揚,日光如瀑。

沐钰兒剛踏入屋內,大門就被關上,屋內的光線微微暗了下來。

“司直這邊請。”柔媚溫順的聲音在右側樓梯間響起。

沐钰兒順勢望去,只看到一個穿着綠衫連珠紋錦背子,下着紅黃間裙,外罩一籠天青紗裙,與肩上的綠帔子相得益彰,顯得格外溫婉和氣,頭戴一冠翠翹金雀,兩側各有四只花頭簪和細頭簪,相互拱衛,裸露的脖頸處帶着一串嵌寶花墜的水晶項鏈。

沐钰兒的視線落在她微微凸起的肚皮上,心思回轉,倏地下跪行禮:“卑職參見永泰郡主。”

那女子笑了起來,眉眼間頓時天真乍現:“你認識我?”

“馬車從承義坊一直往北走,馬車寬敞無颠簸,路上行人叫賣格外嘈雜,是以應該直接走上主路,如此大概走了半個時辰少一炷香的時間,按着這輛馬車如此快的速度,應該能迅速進入內坊,按時間停在五個善坊附近。”

屋內格外安靜,沐钰兒垂眸,低聲繼續說道。

“積善坊在左,馬車不曾拐彎,反而朝着右邊駛去,是以便在其餘四坊,四坊內有如此三層小樓,又明顯是女子特征的,只在旌善坊內有一幢,乃是繼魏王姜延在長安元年為迎娶郡主殿下所建的小香樓。”

沐钰兒低聲說道:“且如今皇親中有五月身孕的貴女只有您一人。”

永泰郡主鄭仙兒聞言頓時笑了起來,扭頭開心說道:“承繼,她真的好聰明啊。”

沐钰兒悄悄擡眸,就看到一個年輕俊秀的男子正順着扶梯走了下來,輕輕攙扶着鄭仙兒的手臂笑說着:“好了,玩夠了便去休息,你午膳還未用呢。”

鄭仙兒鑽到他懷中,嬌氣說道:“我不去,我要看你們到底神神秘秘在做什麽事情,讓我也聽聽嘛。”

繼魏王姜延捏了捏她的小臉,好聲好氣哄道:“那也先去吃飯,吃了飯,下午還能出去玩,不如下午只能在家中休息了。”

江仙人皺眉,有些不高興地推開姜延。

“碧橙,送殿下回屋用膳。”

一個穿着暗紅色裙裳,年紀稍大的嬷嬷自角落裏悄無聲息出來,接過郡主的手臂,低聲哄道:“南市最近來了一班手藝人,用了午膳,便可以出門玩了。”

鄭仙兒眨眼,天真說道:“真的嗎?”

姜延點頭:“自然。”

鄭仙兒立馬笑了起來,扶着婢女的手,開開心心出門了。

郡主一走,屋內頓時安靜下來,沐钰兒心中一驚。

永泰郡主乃太子第七女,性格出了名的溫柔天真,現在把她支走,只能說等會要說之事确實很要緊。

“起來吧。”郡主走後,驸馬臉上的溫柔笑意便斂了下來,淡淡說道,“随某來。”

沐钰兒起身跟在他身後,樓梯層層而上,就像一個巨大的圓盤,姜延目不斜視,直接帶人來到頂樓。

原本狹小的視線驟然一亮。

這是一個觀星臺。

寬闊巨大的平臺,周圍是用八根頂天立柱的木頭撐起屋頂,柱子與柱子間挂着被卷起的竹簾,但內襯的輕容紗卻是放了下來,只在正前方的位置全都卷起,可以看清整個旌善坊的情況。

正中放着一扇十六開的仙人垂釣,日月同輝的屏畫,最為耀眼的是屏風上的日月都是用寶石鑲嵌而成。

屏風後坐着一人的身形,身形微敦實,正懶懶靠在躺椅上。

沐钰兒下跪請安:“卑職北闕司直沐钰兒參見太子殿下。”

“起來吧。”屏風內傳來一個溫和的聲音。

沐钰兒耳朵一動。

這聲音她聽過。

“把屏風撤了吧。”

姜延一驚,猶豫說道:“殿下。”

“不礙事,撤了吧。”太子殿下鄭顯溫和說道,“孤和這位司直算起來也有一面之緣。”

沐钰兒倏地響起為何覺得這個聲音如此耳熟。

——“好大的膽子,殿下在此……”

——“噤聲。”

窗邊那人的聲音格外溫和,便是那雙意外看到的眼眸也在乍現的天光中格外和氣。

屏風被仆人們搬走,露出內間更為奢華的一幕。

拳頭大小的夜明珠鑲嵌着整個頭頂,就像浩瀚星海,點點閃爍,太子殿下背後的星輿圖璀璨如群星,烏木屏上的珠玉寶石不計其數,好似當真将日月星辰系數拉回到人間。

太子殿下鄭顯身形微胖,據說他是所有皇子中最肖像陛下的,一雙妩媚的丹鳳眼尤為明顯。

沐钰兒一掃便想起那雙當日在酒樓窗前一閃而過的那雙眼睛。

“當日不曾想屋內是殿下,還請殿下恕罪。”她立馬磕頭請罪。

“不礙事。”鄭顯脾氣很好,笑着點頭,“賜座。”

仆人擡着一張茶幾和蒲團走了上來,放在左側的位置,姜延和她面對面坐着。

“司直當日在小巷中大戰黑衣人,當真是好身手。”鄭顯和氣說着,“聽聞北闕前任司長張柏刀武功便是以長刀聞名,你繼承衣缽,不辱先師威名。”

沐钰兒垂頸,謙虛說道:“不敢擔殿下誇贊。”

“司直剛才在院門口侃侃而談,自命不凡。”姜延淡淡說道,“不如司直猜猜今日殿下找你是為何事。”

沐钰兒摸了摸鼻子。

想來是剛才的那個侍衛告狀了。

“不敢揣摩殿下心思。”沐钰兒低聲說道。

“你若是猜不出,今日這扇大門怕是出不去了。”姜延注視着面前之人,面無表情威脅着。

沐钰兒眼角一瞟太子殿下,卻見太子殿下并不說話,只是捧茶小抿。

“那就恕卑職無狀了。”沐钰兒知此事沒個結論怕是不能善了,沉吟片刻後說道。

“殿下今日不在東宮傳訊,而是借了驸馬為郡主建的別院相約,可見此事不宜光明正大出現。”

鄭顯擡眸看她,溫和自然,絲毫看不出是一個東宮太子的威嚴。

“請卑職過來的人應該是東宮的人,門口的護衛,卑職那日在酒樓上恰巧見過,可見殿下雖借了驸馬的小香樓卻不打算讓驸馬牽扯太深,甚至愛女心切把永泰郡主都帶了出去,殿下對晚輩一片拳拳之心,說明此事在殿下眼中依然是難事,甚至,連殿下都覺得棘手。”

沐钰兒話鋒一頓,掃過在場兩位貴人。

鄭顯臉上露出一絲苦笑,姜延則是眉心緊皺,眸光銳利看着面前之人。

沐钰兒收回視線,大膽說道:“卑職鬥膽猜測,此事涉及東宮,且,和陛下有關。”

“你好大的膽子!”姜延怒斥道。

沐钰兒立刻下跪請罪。

“罷了。”鄭顯嘆氣,“起來吧,你猜的很準,閣老讓某來尋你,當真是敏銳。”

沐钰兒心中一咯噔。

如今能被太子殿下挂在嘴邊的鳳臺閣老,有且只有一個,唐稷。

“坐吧。”鄭顯揮了揮手,“若非事态緊急,孤也不會把此事托付給你一個外人。”

沐钰兒越發惴惴不安。

“承繼,你出去吧。”鄭顯果然不負寬厚之名,扭頭對着姜延說道,“此事還是不要牽連你比較好,六娘如今懷有身孕,你且多去陪陪她。”

姜延穩然不動,叉手恭敬說道:“殿下不必多言,自司直入了小香樓,此事便和微臣脫不了幹系了。”

鄭顯看着他嘆氣,前十二年的艱苦生活讓這位殿下的眉宇間總有着吟饒不去的愁苦,此事這般耷拉着眼尾,越發顯得愁苦。

世人都傳陛下不喜這位殿下,因為他總是一副惶惶不安的模樣,難怪陛下看了心生厭惡。

“是孤拖累了你。”鄭顯果然又嘆了一口氣,愁苦驚懼之色。

“能為殿下分憂,是微臣之幸。”姜延垂首,恭敬說道。

沐钰兒在一側看的暗自驚詫。

想當初東宮空懸多年,梁王虎視眈眈,可陛下還是突發奇想秘密接回當時被囚禁在房州的皇子,猝不及防立為太子,至此梁王和東宮便勢同水火。

但奇怪的是陛下,不知是為了鞏固姜家的權勢,還是消磨鄭家不滅的野心,鄭姜兩家的聯姻層出不窮,兩家算是徹底被綁在一起。

如今的永泰郡主驸馬便是梁王兄長姜則嗣長子。

梁王野心昭然若揭,可他的幾個兒子侄子卻似乎各有異心。

這位長子自小随祖父祖母生活,性格溫和低調,和姜家其餘人格格不入,但看今日的架勢,他似乎是站在東宮這邊的。

“此事說起來算不上大事。”鄭顯無奈說道,“之前以實讓北闕幫東宮找一個人,司直也為此忙碌了好幾天,想來還記得此事。”

沐钰兒心中一冽。

以實是唐不言的表字。

尋找魯寂之事竟然是東宮的事情,可轉念一想,畢竟要勞動唐不言的怎麽會是小事。

“接下來就由我來說吧。”姜延出聲接過話題,淡淡說道,“東宮有宮尹府想必司直是知道的。”

沐钰兒點頭。

東宮內設小朝廷就是為了讓太子提早熟悉政務,設有八府六局四署三寺兩坊一館的布局,共計二十四個小部,可以說和陛下所對的外朝形成對照,若是不出意外,太子登基之事,這些潛邸舊人也将一朝飛龍在天。

“宮尹府掌管理東宮行政事務,內設宮尹、少尹,其下有令史九人,書令史十八人,各司其職,各有用途。”姜延仔細解釋着,“這些除去陛下送選,餘下的都是殿下親自選任,一般都是從歷屆進士中挑選。”

沐钰兒點頭,畢竟除去太子太傅,這些入選宮尹府的進士還負責為殿下講學職責,作為侍讀用處,才學自然是要一等一的。

“當今陛下盛愛佛學,宮尹府中有一位令史精通佛學。”

沐钰兒瞬間坐直身子,腦海中浮現出那張清瘦的畫像,知道正題來了。

“半月前陛下聽了章氏兄弟的進言,要招一位令史五日後入宮将經。”姜延聲音微微低沉。

沐钰兒發現太子殿下的臉色竟有惶恐之色。

“陛下傳旨女官剛走,殿下就去喚人,卻發現此人不在宮尹府,等至中午仍久等不至此人,東宮便派去人那人府中找人,卻發現這人在早上跟家人說此人今日天還未亮便出門上值,至今也未歸家,我們的人遍尋無故,這才托付給唐家。”

沐钰兒神色凝重。

怪不得此事落在唐不言身上。

“他在那日之後就失蹤了?”她沉聲問道。

“是。”鄭顯低聲說道,“魯寂那夜還跟我講經,可那夜之後孤就再也沒見過此人。”

姜延擰眉說道:“魯寂就是這位失蹤令史的名字,此人是文明元年的第六十九名進士,乃是殿下親自挑選入東宮的人,性格溫和忠厚,做事規矩本分,從不與人結怨,入東宮這些年從未與人紅過臉。”

沐钰兒眉心微微皺眉,萬萬沒想到此事還沒有結案,甚至情況越發危急。

“此人的消息我已經傳信給唐少卿,我們的人在西市的三金碼頭找到人,但他異常警惕,在追捕中直接跳上去往鄭州的船。”沐钰兒聲音不急不慌,眸光卻不錯眼地看着太子殿下。

鄭顯嘴角抽動一下,惶惶不安。

“我們收到唐不言來信,當日便登船去追,也追上那條船了。”姜延沉聲說道。

沐钰兒心中驀地冒出一個荒謬的想法:“不是他?”

“正是。”姜延臉上浮現怒氣,“是一個背負賭債的賭徒,誤以為是賭坊的人來抓他,這才随意跳了一艘船。”

“你們北闕到底有沒有仔細找人。”他壓低聲音,咬牙切齒說道,“平白耽誤這麽多時間,人卻還是沒找到。”

沐钰兒并不害怕,反而據理力争:“我的人不會出錯,就是按照畫像上的人找的。”

“司直言下之意就是我們的畫像有問題?”姜延怒氣沖沖地質問着。

“不敢,當時少卿并沒有給我們太多的線索,只一張畫像,北闕的兄弟就在洛陽城大海撈針找了三日。”沐钰兒神色冷淡,直接反問着,“難道那人沒有和魯寂七八分相似嗎?”

姜延語塞。

“此人确實和魯寂有幾分相像。”鄭顯出聲緩和氣氛。

沐钰兒不得不收起臉上的怒氣,叉手平靜說道:“尋人只憑畫像本就會有幾分失誤,那人當日在碼頭行蹤詭秘,加上七.八分相似的面容,自然就斷定這就是殿下要找的人。”

鄭顯性格敦厚,面對沐钰兒的強勢,先一步退讓:“司直此言也有道理,但此事不宜聲張,當時我們的人找了三日都沒有任何線索,這才寄托在北闕,如今已經十日過去了,錯失良機,切不可再失誤了,今日請司直前來,就是一定要把人找到。”

“難道此人還在洛陽城?”沐钰兒反問。

“他一定還在。”太子殿下不曾說明理由,但态度篤定。

沐钰兒心思微動,目光自神色各異的殿下和郡馬臉上掃過,沉吟片刻後:“敢問殿下,此人在失蹤前可有什麽異樣?”

這便算是信了太子殿下的這個判斷。

鄭顯愁眉苦臉,一臉苦相,聞言搖了搖頭。

沐钰兒沉吟片刻又問道:“那殿下可以說一下魯寂和殿下最後一面是如何情形嗎?”

鄭顯想了片刻,突然說道:“說起來他失蹤的前一日,本不是他為孤講經的,是他和蘇懷換了時間。”

“那當日魯寂和陛下說了什麽?”沐钰兒連忙追問道。

“就是普通的講書,講的是魏玄成的事,又引用了雍也篇第六篇的話,告訴孤識英才不論出身,得其用須邦有道,主政者應任人唯賢,而非任人唯親。”鄭顯揉了揉腦袋。

“都是一些老生常談的話題,他平日裏不愛說話,但那日講的格外動情,我也不好打斷,直到戌時這才離開。”

沐钰兒摸了摸下巴。

“這是正常時間嗎?”她問。

“差不多吧,講課時又長短,戌時是正常時間。”太子解釋着。

“之後魯寂便離開東宮了?”沐钰兒問。

鄭顯點頭,随後搖頭:“不知是否離開東宮,只能說是離開了孤的宜春宮。”

這話有些意思。

沐钰兒敏銳發現這位殿下并沒有把話說幹淨,或者說,整個事情他們都只說了一半。

“事情便是這樣。”姜延厲聲說道,“還有三日就是陛下召見了,可魯寂還沒有任何消息,是生是死都不知道,還請司直盡快把人找回來,哪怕是屍體。”

沐钰兒沉吟,随後說道:“卑職這幾日可以去東宮詢問魯寂的同僚嗎?”

鄭顯猶豫。

姜延不悅說道:“為何還要去東宮,把你叫到這裏,就是希望不要聲張。”

沐钰兒但也不懼,認真解釋着:“尋人不是只派了人手就一定能找到,不然從事發到現在中間十多日時間,殿下和驸馬難道就沒找過,可還不是一無所獲。”

姜延頓時大怒:“你,好大的膽子。”

沐钰兒垂眸,态度狀似恭敬:“只有分析前應後果才能知道此人到底只是誤走失,被綁架,還是,慘、遭、不、測。”

鄭顯臉色微變。

“卑職也知殿下為難之處。”沐钰兒話鋒一轉,恭敬說道,“此事卑職一定暗自拜訪,絕不驚擾他人。”

鄭顯盯着她看,顯得有些失魂落魄。

傳聞這位太子殿下性格猶豫,許多事反而要倚靠其他人,不過是問線索,卻讓他思考這麽久,可見事情并不簡單。

沐钰兒心中一沉。

鄭顯好一會兒才猶豫詢問道:“說起來,如今你和唐不言也算認識。”

沐钰兒不好意思說上一個案子把人得罪深了,現在唐不言都不願見她了,但面上只好故作鎮定地點點頭。

“過幾日便是我家八娘的十五歲生辰,唐家按理都會上門祝賀,你不妨和唐不言一起上門。”

沐钰兒呆滞。

“不行?”鄭顯皺眉問道。

沐钰兒連連搖頭,委婉說道:“只是卑職已經十日不曾見唐少卿了。”

鄭顯松了一口氣,替人解釋着,絮絮叨叨,當真看不出一朝太子的氣勢。

“你也該知他自小體弱,之前曲江案如此奔波,雖最後查出科舉舞弊案的真相,但他身為揚州別駕也受到牽連,他體弱,陛下不能打他板子,便打了他身邊的仆從三十大板,他那日站在日頭下跪了兩個時辰,他這樣的身子,案子一結束人就病了,當夜還驚動了太醫。”

沐钰兒一驚。

久不見唐不言,不曾想竟然是病了,明明最後一次見他,還能頗為險惡地詐和吏部尚書,出門前還給她布置作業。

說起來,那日見他,他确實臉色比往常還要白上一點。

沐钰兒心事重重出了別院,只是剛出巷子口,就看到一輛熟悉的馬車和一張熟悉的小驢臉。

瑾微瞧着比之前瘦了一圈,小臉蠟黃,雖然也不耽誤他挂臉的長度。

“你怎麽來了?”她站在車窗邊,低聲問道。

馬車內傳來一陣低咳聲,随後幾根蒼白的手指輕輕掀開車簾,露出一張冰白的側臉,襯得一雙漆黑雙瞳越發幽深。

大概是大病初愈,沐钰兒覺得他的呼吸都格外輕,整個人越發像冰上的那一簇雪,冷沁沁的。

“少卿病好了嗎?”沐钰兒問,拿出腰間的郫筒酒,“之前的杏酒是答應給少卿的禮物,這個郫筒酒是給少卿那日替北闕掏出月俸的謝禮。”

唐不言垂眸去看。

那只手懶洋洋地勾着青竹筒,那只青竹筒外面刷上紅旗,上端用鐵絲勾着,簡單古樸。

“這酒只能春日釀,其餘時候都釀不好,我用的是茶靡花和糯米,還加了一點甘草等草藥入味,清冽徹底,入口就跟梨汁、蔗漿一樣。”沐钰兒遞了過去,看着他蒼白的唇,“病了也可以稍微淺嘗一點。”

唐不言嗯了一聲,也不知道到底聽進去沒有。

“不過放不了多久,別駕要早些飲完,免得時間久了口味變了。”沐钰兒多嘴說了一句。

唐不言咳嗽一聲,伸手放下簾子:“上來。”

沐钰兒眨了眨眼,扭頭去看瑾微。

瑾微早早就放下踩凳,可見主仆兩人一早就開始等人了。

沐钰兒上了馬車,洛陽的春日還帶着寒意,可馬車內還是生滿了火爐,一入內就有些悶熱。

她熟門熟路找了個位置坐好,順手找個帶着寒意的暗格,把郫筒酒塞了進去。

“這酒釀的時候溫度要高一些,貼近春日的溫度,但釀好了就要溫度低一些,我之前都是放在井水中的,我給你放進暗格裏免得悶壞了。”

唐不言只是看着她熟練的動作。

兩人各自無言,沐钰兒看着唐不言黑漆漆的眼珠,一時間不知如何開口。

馬車內暖洋洋的,可唐不言依舊毛裘披身,臉上發白,只聽他咳嗽一聲,聲音沙啞說道:“聽說昨日你來尋我,母親不知緣由替我把你擋了回去。”

唐不言這樣子一看就病得不輕,唐夫人把人擋下情有可原。

沐钰兒理解點點頭:‘我們昨日在安然橋大風車的位置找到幾個屍塊,找不到太多線索,菲菲那邊驗屍想要蒸屍,但一直找不到家屬,本想問你簽一個單子。”

唐不言點頭:“讓陳仵作驗吧,我過幾日來簽單子。”

沐钰兒沒想到他答應地這麽爽快,臉上露出笑來。

“太子殿下把事情與你說了?”唐不言眼尾看到她頓時開心起來的樣子,不由抿了一口茶,潤了潤嗓子,說回正事。

沐钰兒點頭,試探問道:“我聽說是唐閣佬建議的?”

“是我如此建議阿耶的。”唐不言眉心微蹙,像是強忍着不舒服。

沐钰兒忙不疊給人掀了點簾子。

唐不言順勢看過來。

“車內太悶,對呼吸也不好,不如通通風。”她沉默片刻,忍不住多說一句,“堵不如疏,嚴嚴實實得保護未必是好的。”

一陣陣冷風吹在臉上有些冷,卻也帶走喉嚨間的揮之不去的沙啞。

“殿下處境司直想來也知道一二。”他收回視線,繼續說道,“所以此人務必盡早找到。”

沐钰兒點頭。

若是上位者權重,東宮勢必微弱,此消彼長,這是亘古不變的道理。

“但我有一事不明。”沐钰兒乖乖舉手問道。

唐不言睨了那手掌,最後看着她撲閃的大眼睛,微微颔首,示意她直接開口。

“魯寂進宮就是講經,人不見了那就再換一個。”她不解問道,“好像也不是什麽大事,可我看殿下似乎格外緊張害怕。”

唐不言側首看她,冷不丁問道:“我若是答應給你一百兩銀子,事到臨頭,又變卦說只給你十匹綢緞,你可會生氣?”

沐钰兒認真想了想,最後眉心狠狠皺起,握拳氣憤說道:“太過分了!大騙子!”

唐不言嘴角微微揚起,随後身形微動,整個人越發窩進身後蓬松綿軟的大氅中,淡淡說道:“此事與之同理,陛下和殿下本就關系平淡,且陛下金口玉言以下,東宮承旨而出,可事到臨頭,東宮突然把魯寂換下不說,魯寂經學出衆的名聲已經入了聖耳,殿下去哪裏再去找比他還要出衆的人送入宮中。”

沐钰兒愣愣地看着他,不解說道:“可,就換個人講學而已?十匹綢緞賣了不是也有将近一百銀子。”

“可陛下聽得重來就不是佛經。”唐不言看着那雙懵懂的瞳仁,意味深長說道。

沐钰兒一怔。

“雙章兄弟權勢在滔天,也不過是媚寵之人。”唐不言口氣極為平淡,“可世人避之不及,是為何。”

“因為……陛、下。”沐钰兒聲音倏地變輕。

“陛下是再借雙章的手敲打……東宮!?”沐钰兒大驚,“這是為何?”

唐不言收回視線,眉宇間顯出幾分倦色,靠在車壁上,聲音都虛弱了幾分。

“姜家若是權勢大消,你覺得是誰最為受益。”唐不言半阖着眼,淡淡點撥着。

沐钰兒猶豫一會兒:“東宮?梁王和太子早已不容水火,梁王頹勢,确實是太子受益。”

她話鋒一頓,一個大膽的念頭冒了出來,臉上露出緊張之色:“陛下是覺得科舉舞弊案是太子指使的。”

畢竟科舉舞弊案如今最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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