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無情道1

山中不知歲月。

轉眼到次年春,距離這屆新弟子正式入天道試煉,已經過去整整半年。

為了不耽誤弟子們珍貴的試煉時間,學堂現在的早課改為三日一上,和晚課穿插着來。這日沒有早課,一大早,葉衡和謝一鳴、陸星河三人便約到一道去劍道內試煉。

三人已算同輩中的佼佼者,短短半年,內府仙元已有了質的提升,而作為滿階仙元、天才選手的葉衡,甚至已經能搖搖晃晃分出一縷不大成形的元神之劍。

學堂內修煉劍道的弟子,都以葉衡為目标,勤奮修煉,希望也能如葉衡一樣早日化出元神之劍,每日排着隊想約着葉衡一道試煉的弟子也不計其數。

因而三人走到天道入口時,已有另外七八名弟子在等着,顯然都是等葉衡的。

“葉衡。”

“葉衡來了!”

衆人立刻一擁而上。

葉衡腼腆的朝衆人回禮,道:“其實關于劍道修煉,我也是在摸索中進行,并無什麽特別的經驗分享給大家……”

“你就別謙虛了,能在這個年紀化出元神之劍,步入神域簡直指日可待,咱們這一屆弟子裏,沒有能比得上你的。左右你是滿階仙元,我們如何追也不可能追上你的,你就大方一點,不吝賜教,指點我們幾招如何?”

“是啊是啊,那第三道劍意試煉,我都卡了半月了,總是敗在最後一關,也不知怎麽回事。葉衡,你當時是怎麽過關的?”

衆人七嘴八舌,都求知若渴的圍着葉衡。

葉衡還在無措争辯:“我、我真的沒有你們想的這般厲害。”

謝一鳴看不下去,忍不住開腔:“我說你們,這修煉是自己的事,每個人悟性、出身、天賦、所修法術不同、勤奮程度不同,修煉中遇到的問題自然也不一樣,你們應當針對自己的問題好好複盤反思,找出原因所在,加以解決,而不是事事靠着別人。你們不能看人家葉衡好脾氣,就整日纏着人家不放啊。”

這話無疑踩着了衆人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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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刻有人:“謝一鳴,你說我們纏着葉衡,你還不是一樣,天天約着葉衡一道試煉。你為的什麽,還不是為了方便向葉衡請教。”

“我們沒有南山君那樣的上神做師父,不能‘近水樓臺先得月’,你還不讓我們趁着這一點機會,努力向葉衡學習麽,人家葉衡還沒說什麽呢,你充什麽老大。你是人家葉衡什麽人呀,莫非,你也在追求葉衡,想和葉衡結為道侶?”

謝一鳴氣結。

這群人天天想着不勞而獲,還有理了?

陸星河輕皺了下眉,道:“諸位慎言,勿要随意造謠同門關系。”

陸星河出身以劍道聞名的昆侖一族,在劍道上的成就堪比葉衡,如果不是吃了仙元等級的虧,此刻修為怕要比葉衡更高一籌,在同屆弟子中一向十分有威望。

他一開口,那些弟子氣焰便不敢太嚣張。

一人嘟囔道:“也不是我們随口造謠,現在大家都忙着結道侶,一道修煉,咱們修劍道的,誰不想和葉衡結為道侶?”

仙族民風開放,互結道侶是為在漫長而孤寂的修煉途中有一知己相伴,而不是如凡人一般結婚生子,繁衍後代,因而并不計較性別。男弟子與男弟子結為道侶是常有的事。

葉衡乃劍道佼佼者,又身負仙族高貴的龍族血脈,人也生得唇紅齒白,斯文俊秀,若能與葉衡結為道侶,好處是顯而易見的。

這段時間,不少弟子都對葉衡展開了瘋狂追求。

謝一鳴和陸星河都出身五大仙族,還同修劍道,自然被衆人視為競争對手,尤其是謝一鳴,不像陸星河的成就那般高,想借着家族身份和龍族聯姻,在葉衡幫助下提升修為,實在太正常不過了。

因結為道侶之後,便能進行雙修。

雙方可共享對方仙元,在修煉上也可事半功倍。

廣場外,軒轅楓由族中修士擡着,穿着領花團錦簇的明紫仙袍,吊兒郎當坐在肩輿裏,腰間挂着塊玉佩,手中沒拿劍,而是摸着一柄骨扇,有一搭沒一搭的敲擊着肩輿邊緣。

半年前新弟子入道,軒轅楓也選了劍道。

還是軒轅家家主軒轅鴻親自拍板定的。

原因無他,除了玉山,這屆龍族、昆侖、蓬萊的弟子都選了劍道,軒轅族既有問鼎五大仙族之首的野心,門下弟子自然不能其他族差。何況龍族還出了個天賦異禀、滿階仙元的葉衡。

衆所周知,劍道是僅次于無情道,成神速度最快的道了。

無情道之苦,根本不是普通人能修的。

大部分仙族大家給弟子擇道時,首選的都是劍道。

這讓軒轅大公子的授業恩師、主修器道的逍遙子感到了極大冒犯,然對方是家大業大、以行事嚣張跋扈出名的軒轅一族,逍遙子也不敢多說什麽。

在逍遙子看來,軒轅大公子這個祖宗徒兒分明在器道上更有天賦,根本不是個能吃苦修劍道的材料。

然這話,逍遙子不敢和軒轅鴻說,只能連夜煉了許多能護身的法器,給軒轅楓貼滿全身,好讓乖徒在試煉時不被劍氣削成肉餅,全須全尾的出來。

縱如此,十天後,第一次從天道煉境中出來,軒轅大公子也有氣出沒氣進的躺在床上嗷嗷慘叫了好幾天。

軒轅族衆修士見大公子今日打扮的格外光鮮亮麗,不僅塗丹敷粉,特意換了身嶄新仙袍,發冠之上還騷裏騷氣綴了兩串名貴的珠玉墜,早早就帶着他們來到了天道入口,也不進去,就專注盯着前面廣場看。

一個自認機靈的瞅了眼那頭被衆人圍在中間的葉衡,谄媚道:“大公子可是也想向那葉衡請教修煉方面的事?可要屬下去将閑雜人趕走,給大公子和葉小公子單獨相處的空間。”

軒轅楓皺眉:“葉衡?”

“是啊。大公子一大早過來,不是為了等葉小公子麽?”

“屬下聽說,近來追求葉小公子,想和葉小公子做道侶的人可不少。大公子若真看上了葉小公子,還不是唾手可得,哪裏還有其他人的份兒。”

軒轅楓輕哼聲:“要去你們自己去,老子可沒興趣。”

衆修士面面相觑,大公子一早過來,難道不是為了等葉小公子,那是為了誰?

看大公子這不停伸長脖子向前張望的模樣,分明就是在等人啊。

這時,天道入口轟然一響,慢慢走了個少年出來。

少年一身束袖玄袍,背負靈劍,腦後馬尾輕揚,瘦瘦一條,清爽又利落的從五彩道內步出。眼尾一粒桃花小痣,在日光下散發着耀目色彩。

聚在門口的弟子一下集體失了聲。

不由自主的看向少年。

仙族弟子随着修為增長,容貌也會慢慢長開,發生變化。葉衡已經算是容貌出衆、十分招人眼的俊美少年,然而和眼前這個剛走出來的少年比,依舊顯得有些黯然失色。

少年雪膚烏發,下巴尖尖的,一對漂亮的烏眸仿佛世間最珍貴奪目的寶石雕成,雖然看起來不過十六歲左右年紀,已然是個地地道道的美人胚子。

眼尾那粒桃花痣,随着年齡增長,更是在精靈與清純之外平添了一抹妖孽氣息。

令人一望,便忍不住驚心動魄。

只是那雙過分漂亮的眼睛,此刻卻冷冰冰的,如覆了層霜雪,和少年通身的精致與美有些格格不入。

“昭昭。”

謝一鳴先喊了聲。

問:“你又在煉境內呆了一日一夜?”

天道煉境只在卯時和亥時間開放,過了亥時就會自動關閉,這個時辰從天道出來,顯然是晚上被鎖進去了。

少年正是昭昭。

經過半年試煉,昭昭已通過了十道無情境試煉,每回從幻境出來,眼底都會殘留着獨屬于無情境的霜寒之意。

第十道幻境,昭昭整整磨了半月,才終于在今早成功突破。

此刻體力已然有些不支。

聽到謝一鳴喊自己,昭昭眼睛裏的無情冷意方褪了些,點頭,道:“不小心睡過去了。”

衆人對此場景早已見怪不怪。

因昭昭經常因為修為不濟被困在劍道煉境中,最長的一次五天五夜才出來。

天道包羅萬象,即使在同一道修煉,弟子們也很少有碰到的機會,因而就算被困,基本上也只能靠自救,旁人幫不了忙。

謝一鳴道:“下回你還是跟我們一塊吧,那種地方,豈是能睡覺的。”

昭昭道:“看情況吧。”

“我時間跟你們也對不上。”

昭昭急需補充體力,跟衆人簡單打了個招呼,就徑自往廣場外走了。

等在階下的軒轅楓立刻坐直身子,收起一身纨绔氣,敲着肩輿,指着一幫同樣看直了眼的手下罵道:“還愣着作甚,還不快追上去?”

修士們面面相觑。

什麽,他們家大公子,瞧上的竟然不是葉衡,而是戰神的小弟子?

那只小妖?

一修士委婉道:“大公子,那個司昭,脾氣可不怎麽好,上回還膽大包天的一劍劈了大公子肩輿……”

大公子,您确定還要去招惹人家?

軒轅楓一臉無畏:“本公子是那樣朝三暮四,輕言放棄的人麽?”

“小野貓揮揮爪子而已,都是情趣,你們懂什麽?”

修士心想,我們是不懂。

揮揮爪子,都能把您揍成豬頭,要是真發威了還了得?

“司昭!”

昭昭正在山道上走着,就聽後頭傳來一聲呼喊。

昭昭懶得回頭,也懶得停步,只問:“何事?”

“唉你倒是等等我。”

“我可等了你一早上。”

“我、我買了禮物,想送給你。”

昭昭腳步輕快,不想搭理這蠢貨。

“多謝。”

“不用。”

“軒轅公子還是自己留着吧。”

“唉你這人怎麽如此無情。”

“你就不問問,我買的是什麽嘛?”

“抱歉,不感興趣。”

軒轅楓還欲再言,前面少年人影一閃,瞬間已到了十丈之外。

等他再一眨眼,連影子都不見了。

“公子這……”

軒轅楓暴躁無比。

“這什麽這,還不快追!”

昭昭回到思過殿,便一頭栽倒在床上,蒙頭大睡。

靈樞進了看了幾趟,如往常一般,給昭昭灌了些續靈氣的湯藥,便坐到殿外守着。

回回都是這樣。

只要是從那天道煉境裏出來,自家這便宜小公子便要半死不活的睡上一陣子,時間從一天到二天不等。

幸而現在課堂不必日日上早課,否則光請假都請不過來。

人家別人入道之後,都是一日比一日精神抖擻,只有自家小公子,每回都要弄一身的傷。不知道的還以為他不是去修道,而是在刀山火海裏滾了一遭。

靈樞更忘不了。

第一次入天道,十日頭上,昭昭大半夜渾身是血倒在思過殿前的情景。

昭昭這回狀态不錯,睡了大半日,午後就醒了過來。

靈樞大喜,問:“小公子可要吃些東西?”

昭昭搖頭。

想了想,趿上鞋子,道:“不用了,我找師父去。”

現在每突破一道,昭昭都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內心深處的某些情感牽絆,不知不覺受了無情境影響,正在被一點點封印起來。

昭昭時常惶恐,會不會還沒修到第三十五道,他就會把師父給忘了。

所以每回修完,昭昭都必須像嗑藥一樣,去看看長淵的臉,好抵消無情境帶來的“負面”影響。

靈樞心裏咯噔一聲,小公子難道又要——靈樞委婉提醒:“這個時辰,君上應當在禁殿照看墨羽殿下。”

如今墨羽殿下那一魂一魄已經歸位,據說元神已然清醒,恐怕過不了多久,人就可以清醒過來了。

“那又如何?”

昭昭滿不在乎。

他只是需要吃藥了而已。

長淵的臉就是他的藥。

他有什麽辦法。

只要吃到藥,不忘了師父就行,至于長淵在幹什麽,和他有什麽關系。

如今昭昭“嗑”師父的方式也很直接,不再如往常一樣委婉的試探讨好,而是直接抱着被子,就來到雪陽殿,小兔子一樣,把自己包裹成一團,睡到了長淵的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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