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因為是朋友
日暮西墜,晚風缥缈,他們站在露臺上。在這之前的很長一段時間,鄧卓恩都沒有像這樣不緊不慢、無所事事地追究過什麽。公司最看重的是盈利,偶像和練習生只是商品和未打包的産品,在無法賺到錢的情況下淘汰他也無可非議;同為練習生的同事都是競争對手,沒有刻意拉近過距離;媽媽的想法,大概沒有人清楚。他的感受并不重要,至少沒有那麽重要。
他問:“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廖茗覺微微前傾,側着頭,露出微微上挑的雙眼,“因為我們是朋友啊。”
一直願意傾聽朋友的煩惱,永遠希望幫朋友解決的問題,這對她來說是理所應當的事。因為是朋友。
鄧諄沉默片刻,良久才擡起手,他忽然向她伸出手,以至于廖茗覺都一怔。然而他還沒做什麽,就聽到客廳裏手機鈴響。
廖茗覺匆匆忙忙趕出去,接到電話後開始對話:“喂?是我。不是的,現在不是我的班。嗯嗯,晚上九點到十二點是嗎?等一下哦。”她把手伸進包裏,摸索了半天,還是鄧諄遞筆給她。
這一點上,或許廖茗覺的确做得不算盡善盡美,着急寫字,所以忽略是別人的筆,直接用嘴咬開了筆帽。
等她結束通話期間,鄧諄去收拾紙箱裏的唱片。等他一回頭,她就打完了,站到門口掏靴子,順便道歉說:“對不起啊,我不小心咬了你的筆。下次送支新的給你。”
鄧諄也走到門邊:“要走?”
“嗯,店裏突然缺人。”她朝他笑了笑,“我就先沖刺過去啦。”
他卻從她手掌中抽回那支筆,不以為意地說:“那路上小心。”
那一天,廖茗覺走後,鄧諄獨自一人叫了外賣,收拾了一陣,吃了東西,又把剩下的整理完。站在秩序井然的新家裏,他的心情很好。
真的很好。
也不知道為什麽。
今天的大學食堂依然像跳蚤市場般熱鬧非凡,胡姍買了一份不放辣和味精的麻辣燙,又名“白水涮青菜”,王良戊點了套餐,結果在拆附送的甜品酸奶時擰爛了蓋子,導致潑在了對面的教職工家屬身上。對方憤而離席,他拼命道歉,她則暗暗嘀咕了一句:“總算騰出位子來了。”
廖茗覺從校外趕來,手裏抄着一根掃帚,乍一眼看還以為她是坐霍格沃茨常見交通工具趕來的,跌跌撞撞奔來後先被胡姍喂了一口火腿腸。胡姍問:“你剛幹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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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茗覺邊咀嚼邊說:“剛好路過傳媒部活動室,被叫去掃了一下衛生。等下還要去還清掃工具。”
“真會指揮人,”王良戊夾了一塊紅燒肉,送到她嘴裏,“你在網上說的大喜事是什麽?”
廖茗覺含含糊糊,咽下去才繼續:“陸學長約我出去玩诶!”
肖嶼崇把裝皮蛋瘦肉粥的瓦罐往桌上一放:“什麽?”
“你誰啊你?”胡姍已經皺着眉頭開始反問。
“一副跟我們很熟的派頭啊——”王良戊眯着眼微笑。
“別自說自話就坐過來!”胡姍伸手去推他肩膀。
“那邊跟你一起來的同學不要緊嗎?”王良戊敲餐盤。
“就是要約我出去玩啊,”廖茗覺用拇指和食指比出一個“COOL”的手勢,抵住下巴,模仿歪嘴贅婿的自滿笑容,“最近同學們都有說,他可能是在追我呢……”
肖嶼崇嗤笑一聲,冰山似的嘲諷道:“看不出來,你還挺自信的。”
廖茗覺根本沒把他的嘲諷放在心上,聽多了早就免疫了,反倒從胡姍那取了一只勺子,直接舀他買的粥喝。
“不太好啊。”胡姍有些遲疑,“之前覺得他是學長,就沒太放在心上。但現在這樣看,确實有點可疑。”
“什麽可疑啊?”
事已至此,胡姍也就沒再隐瞞:“其實那天,我在停車場碰巧遇到了趙嘉嘉。她們好像說想整整你。雖然我覺得她們現在都把這事兒忘了,但小心點總沒錯。”
王良戊側過頭詢問:“你的意思是,陸燦學長可能是為了讨好趙嘉嘉,所以才來親近廖茗覺的嗎?”
胡姍點頭:“而且我找高年級打聽過了,陸燦學長好像本來不是這麽外向的性格……反正,就挺蹊跷的。”
肖嶼崇面色遲疑,一聲不吭地坐着走神。廖茗覺幾乎快把他那鍋粥喝見底:“但現在還不确定對吧?”
“那倒是。”
“沒關系,”廖茗覺吃飽喝足,坐下身來,像手持魔仙權杖的魔仙女王一樣坐正,再次模仿短視頻中的美有姬老師,伸出一只手,浮誇而爽朗地咧嘴笑,“一有不對勁!我會立刻撤退的!”
另外三個人已經習慣了她動辄用力過猛地追趕都市潮流,王良戊邊收餐盤邊問:“不過你為什麽非要去?不去不是更省事?”
然後,就看到廖茗覺堂而皇之做出回答:“因為我想談戀愛啊。”
肖嶼崇差點沒把剛喝一口茶噴出來。
胡姍十指相交,運籌帷幄般追問:“為什麽?”
廖茗覺興致勃勃:“以前沒有談過,但暑假的時候,我看了王良戊微博裏推過的一些書——《天價影後帶球跑》、《被出軌後追妻火葬場了》……”
就在廖茗覺報這些書名的同時,胡姍和肖嶼崇齊刷刷向王良戊投去激光般的視線,恨不得用眼睛讓他灰飛煙滅。
“茗覺,這些書吧……”王良戊也打算彌補一下。
“放心放心,都是假的,我知道。把言情小說當現實,那得多天真啊!”廖茗覺笑着說,“我是喜歡那個啦。男女主角對彼此來說是唯一。不覺得很棒嗎?”
看過上千本言情小說的王良戊漸漸思索。
不看言情小說的肖嶼崇陷入沉默。
胡姍毅然開口,給予肯定:“我懂。”
從大山裏來到大城市,廖茗覺處處展現出自己的不适應,她就像一張純白的紙,突然掉進這大染缸裏。三個人俨然把她當成重點保護對象。
等廖茗覺去還掃帚,王良戊才低頭看着手機開口:“雖然純情不是壞事,但她這樣沒關系嗎?”
胡姍嘆了一口氣:“廖茗覺其實很聰明,心裏一定有數的。”
到了約會當天,盡管有一百個不情願,但胡姍還是給廖茗覺挑了衣服,燙了頭發。
這是廖茗覺第一次和男生出去玩。
以前在老家,小時候的青梅竹馬幾乎都沒什麽性別觀念。男孩女孩一起玩。進入高中,有同學偷偷摸摸戀愛,廖茗覺不是不好奇,只是總覺得離自己很遠。
陸燦學長穿着潮牌的棒球外套和顯高的褲子,還是之前那雙球鞋,用發膠抓了頭發,顯然認真打扮過。
廖茗覺穿着綠色毛衣和格子百褶裙,剛見面就不吝啬贊美:“陸燦學長,今天你看起來好精神啊!而且很時髦!真不錯!”
陸燦還沒跟她打過那麽多交道,面對她這想也不想就開誇的習慣,一時臉都紅了:“謝謝。”
走在路上,迎面走來的人若有若無多少會掃他們一眼。陸燦知道,這都是因為廖茗覺。她身材很像模特,外加頭發留那麽長的也少見。廖茗覺本人卻一無所知,只顧着看地鐵站路線。
他們去茶餐廳吃的飯。
廖茗覺頭一次吃爆漿漏奶華,陸燦用刀叉切開,煉奶和黃油就傾瀉而出,香濃厚重。她眼睛發亮,他送了一塊到她盤子裏。廖茗覺嘗了一口,又香又甜,外面有微微焦了的面包殼,裏面是軟的,蘸滿了奶油。
“好吃!”廖茗覺驚喜地擡頭,一側腮幫子鼓起。
陸燦微笑着遞出紙巾,擦了擦她嘴角:“好吃就好。”
吃飽喝足,兩個人都變得更溫暖了。陸燦一直在看手機,廖茗覺留意到,微微偏過頭,發現他在看附近的KTV。
被發現了,陸燦有點不好意思,笑着問:“我們去唱歌吧?”
進KTV後,陸燦去上了個洗手間,廖茗覺已經點了《愛情買賣》、《寂寞放了火》、《愛情的騙子我問你》和斯琴高麗的《犯錯》等大貨車司機“夜再深也不困”金曲,而眼下她正熱唱的是一首陳小春的經典老歌:“神啊!救救我吧!一把年紀了!一個愛人都沒有——”
唱完後,廖茗覺又繼續跑到點歌機旁。
“還想點什麽歌呢?”陸燦走到她背後。
廖茗覺忽然頓了頓,像想起什麽似的自言自語一句。慕容曉曉的伴奏聲太吵了,他沒聽清,她重新說了一遍:“其實他們要我別跟你來KTV來着。”
陸燦問:“為什麽?”
好一會兒,廖茗覺都沒吭聲,她點了一首《姐就是女王》,回過頭時微笑:“因為胡姍說了,有的男生覺得,女生答應單獨相處的話,就是允許他動手動腳。”
她的答複太晚了。
陸燦已經傾身,将臉貼過來。廖茗覺倒是很鎮定,剛剛吃的乳鴿有點塞牙,讓她有點不舒服。面對突如其來的親密接觸,她條件反射将手甩了過去。
正如上文所說,廖茗覺有個很大的弱點。
那就是在下手沒輕沒重上頗具天賦。
陸燦被猛地推了出去,腳絆到玻璃茶幾,整個人跌倒在地,頭還磕到了牆。其實他沒有暈過去。
事實上,平時的陸燦性格相當內斂,這次對學妹主動出擊完全是豁出去了,期間還無數次經受內心的煎熬,每天睡前暗暗給廖茗覺道歉,甚至幫她在學生會入部上積極分享情報,假追求搞得跟真喜歡一樣。結果今天一聽她這一通愛情譴責主題金曲,他一下慌了神,咬咬牙按原計劃攻略,沒想到這位學妹根本不按套路出牌,直接一巴掌把他掀飛了。
本來只想躺一會兒緩一下再起來,沒想到,廖茗覺慌了神:“學長!學長?你還有氣嗎?”
确認了他還有呼吸,廖茗覺掏出手機,驚慌失措地打了電話,萬幸不是給120:“喂?胡姍,咋辦,出事了!……你現在過來嗎?給我帶包牙簽,我塞牙了!”
陸燦很想立刻爬起來,揉着頭說“其實我沒事”,但萬萬沒想到,電話挂斷不到半分鐘,包廂門就被推開了。三個地獄使者,哦不,是同大學的大一生走了進來。
敢情他們從一開始就蹲守着呢。
王良戊環顧一周,做的第一件事是一本正經走到點歌機邊切了歌,一連切到最後一首,好像才勉為其難接受。
胡姍則皺着眉嘟囔:“訂了一下午,我們還能唱三個小時。”
于是,在“收起你的那些小小花花腸”的歌聲中,肖嶼崇蹲下身去,把陸燦學長扶了起來。陸燦也借坡下驢,難為情地假裝醒來,坐到了沙發上。他試着解釋:“那個,胡學妹,都是大人了。男女交往,你們只是朋友,不至于……”
“不要叫我學妹,你不配。”胡姍抱住手臂,将一只手向王良戊那側伸,“介紹一下,茗覺她爸。”
王良戊很配合地微笑颔首:“很高興認識你。”
轉移方向,示意另一側的肖嶼崇:“茗覺她媽。”
肖嶼崇露出女黑人問號的表情:“你又在瞎扯什麽?”
胡姍對于其中一位角色扮演者的抗議置之不理,将手放到自己胸前,鄭重聲明:“茗覺的姑姑。”
三個人找茬似的把學長圍住。
“家長都在這,給個說法吧。”最終,肖嶼崇還是不得已妥協,“陸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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