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真是一件奇妙的……

當和事佬圓場又道歉的時候, 禮嵩一直在想為什麽。

他為公司藝人當爹操心也就算了,廖茗覺一個從沒踏進過他們公司門的小丫頭片子(其實踏進過,雖然是為了送外賣), 鄧諄一個已經出公司門了的臭小子, 他憑什麽為他們收拾爛攤子啊。

他們三個往回走, 沿路禮嵩心情很沉重。廖茗覺卻還想吃甜品店的三球蛋卷冰淇淋。她跑去飛速買來, 雙手各拿一個,疊得高高的, 看起來傻得驚人,但她自己不覺得。

廖茗覺遞了一個給禮嵩,又把另一個給鄧諄。

禮嵩還在生剛才的氣, 但身體倒是很誠實, 一點不客氣地開始吃:“你怎麽就買了倆?自己呢?”

只見廖茗覺臉上忽然浮現起那種絕世大聰明般的微笑。她剛笑起來,禮嵩就抱着自己膽寒:“你別笑!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我想到了一個絕佳的好主意。”廖茗覺邪惡地笑着, 将自己想到的好辦法全盤托出, “三球冰淇淋這種東西, 一個人很難吃完的。我吃鄧諄剩下的就行了。又省錢,又環保, 而且不是他吃我剩的, 而是我吃他剩的,也不用擔心他介不介意!”

禮嵩嘴都合不攏了:“你可真夠惡心的!”

“我哪惡心啦!”廖茗覺大叫。

兩個人湊一塊跟好姐妹似的。

鄧諄倒是沒說惡心, 反而問她:“你喜歡冰淇淋?”

廖茗覺笑嘻嘻地說了實話:“也不喜歡啦,沒吃過這種而已。”

他遞給她說:“那你自己吃。”

“你不會為了讓我吃, 故意裝不喜歡吧?”廖茗覺露出了期盼的眼神。

然而鄧諄根本沒留情:“嫌兩個人吃一個寒碜而已。”

“就是!”禮嵩連忙火上澆油, “寒不寒碜!”與此同時心裏還疑惑了一下,以前鄧卓恩是會說這種話的性格嗎?

他清楚地記得,大概就是一年前J3公司的家族周年演唱會, 參加過限定組合的公開練習生參與了伴舞和群衆演員的工作。就是當時,一名受邀上臺參與互動的歌迷突然鼻血直流,相當誇張,直接四處飛濺。大家都吓了一跳,而當時,第一個拿紙巾上前,幫忙擦拭的人就是鄧卓恩。

他哄對方舉起一只手時的溫柔口吻,笑着平定人心不安的親切态度,都給當場所有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名女粉絲回去後更是發社交動态大贊,引發了一番人性美的稱贊,又扒出他練習生時期0違紀、高考分數還相當高的經歷,都說他絕對是新一代的完美偶像。

然而,眼下的鄧諄卻無所顧忌地與人吵架,和不修邊幅的女生平平無奇地相處,除卻長相出挑些,看起來就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男大學生。

走到商場門口,他們才要分頭走。

想到什麽,禮嵩忽然把鄧諄單獨叫過去,壓低聲音告知:“你媽媽最近又來公司了。”

鄧諄的反應明顯對此一無所知,卻也沒有太驚訝,第一反應居然是道歉:“影響制作人工作了嗎?對不起。”

“那也不至于啦。”禮嵩不知道說什麽好,勉強寬慰道,“她沒跟你說嗎?她這樣,搞得公司立場很尴尬。”

至多只有二十歲的男生卻笑了,他回答:“我媽媽想做什麽,我向來幹涉不了。”

廖茗覺等得太久,終于湊上來問:“你們在聊什麽啊?”

校運會終于召開。

就像之前胡姍說的那樣,傳媒部就是個女生當男生用,男生當畜生用的地方。不僅要搬運器材,還要拍照、錄像、做視頻。廖茗覺對電腦一竅不通,于是做的都是前期工作。她臨時學了拍照錄像,學姐人很好,還把自己淘汰的相機借給她練習。

運動會開幕式時,廖茗覺整個人像靈魂出竅似的。王良戊問她怎麽了,就見她像天要塌了一樣,唉聲嘆氣:“完了,一次都沒練習,一點默契都沒有——”

“怎麽會?”王良戊說,“這種運動會不用練習的啦。”

廖茗握緊了拳頭,痛心疾首地說:“那怎麽行?!既然報名參加了,就要做到最好才行!我實在太不靠譜啦!”

然而實際上,她做得最不靠譜的事并非沒有練習,而是校運會當天早晨才想起要通知鄧諄。

好在鄧諄這人,向來在該脾氣好的時候脾氣差,該發飙的時候脾氣又異常的好,回了個“好的”就過去了。

比賽當天早晨,廖茗覺在洗手間刷牙,冷不防對旁邊的胡姍說了句:“我做春夢了。”

胡姍差點把一口牙膏泡沫咽下去,嗆得半死反問她:“什麽?你夢到接力棒了嗎?”

廖茗覺搖搖頭,整個頭發亂得像雞窩,洗了把臉說:“我夢到肖嶼崇給王良戊生了六個娃,帶不過來,分了一個給我。”

“你管這叫春夢?!”胡姍感到難以理喻。

值得一提,廖茗覺不是院裏唯一一個報男女混合四乘一百的。

趙嘉嘉也報名了。

話說自從鄧諄轉學來,她的狀态就異常的奇怪,真的很微妙。她沒有過來搭過話,但時不時能在上課時捕捉到她投來的視線。她賣掉了一部分追星的周邊。明明跟她一個宿舍,廖茗覺卻完全不知道,主要原因是打工太忙了。胡姍有不鹹不淡打聽一句“為什麽”,趙嘉嘉的回複是“沒內味兒了”。

抱着找茬的目的,胡姍故意在化學實驗課坐一起時提起,想借機看看鄧諄的反應。結果鄧諄的反應就是什麽反應都沒有。

“你就沒點感想?”她故意問。

“雖然大部分人不承認,但其實他們喜歡的就是明星,而不是私底下那個人。”鄧諄提醒她,“你加熱試管的時候不要對着我。”

廖茗覺認定趙嘉嘉還喜歡鄧諄。

“因為她上次還說我的普通話不标準!肯定是懷恨在心!”廖茗覺惡狠狠地評價,“我普通話說得都能去當說唱藝人了好嗎?!”她最近又不知道在哪學了幾個時髦的新詞,動不動就要用。

當時鄧諄去傳媒部活動室看她,聽到這話,忍不住把她拽過去,雙手抓住她手腕,把她困在身前,垂着頭說:“跟我念,‘紅鳳凰粉鳳凰,紅粉鳳凰花鳳凰。’”

廖茗覺無比認真地說:“紅混黃混混黃,紅混混黃花混黃。”

“不行,”鄧諄慎重地告訴她,“你還不能當說唱藝人。”

比賽開始,入場時,廖茗覺在負責擔任裁判的體育部成員裏看到肖嶼崇。她早就忘了之前叫他報名被拒的不愉快,揮着雙臂,隔老遠就大聲喊:“肖嶼崇!我夢到你生孩子啦!”

被迫社死的肖嶼崇果斷別過頭,假裝不認識她。

要去起跑線上,廖茗覺這才開始緊張,正感到頭皮發麻,就感覺一只手貼住額頭。鄧諄望着她說:“沒發燒啊。”

“嗯。”廖茗覺一字一頓地回答,“我好緊張。”

“……”

她像打開了話匣子,一鼓作氣說下去:“我剛才看了一下,我連像樣的運動鞋都沒有。感覺一點都不認真。他們都好像跑得很快,我好怕啊。要是掉棒了怎麽辦,我會很慚愧的——”

鄧諄望着她,良久,他說:“我因為緊張尿過褲子。”

她頓時像打開了什麽雷達,精神百倍地追問:“什麽?!”

“不過那是很小的時候了。”僅僅一句話,就輕易地改變了氣氛,鄧諄順勢詢問,“你沒有過嗎?很緊張的時候?”

“哦哦!好像也有吧!有一次跟爺爺去爬山,結果捅到了蜜蜂窩。噗,”廖茗覺是再好哄不過的性格,一下就傻乎乎地笑起來,自顧自地繼續,“吓死我了,結果啊……”

鄧諄什麽也不說,只耐心地聽着,時不時引她說下去。

比賽開始,廖茗覺和趙嘉嘉都被安排了最後一棒。

哨聲響起,作為起跑,鄧諄表現得太輕易了。他運動神經原本就好,加上比賽也沒有體育專業生,不費吹灰之力就把棒交給了胡姍,随即放松着肩膀離場。

廖茗覺剛想說“帥”,其他人就代替她說了。趙嘉嘉感慨了一句:“真帥啊。”

她和廖茗覺對視。

兩個女生就此較起了勁。

“你這個鄉霸,”趙嘉嘉說,“鄧卓恩對誰都很好。你這種蹬鼻子上眼,自以為被特別待遇的感覺真惡心。”

廖茗覺也不讓步:“我可去你的吧!”

“你能不能別老鼻涕蟲似的粘着他!”

廖茗覺繼續重複:“我可去你的吧!”

趙嘉嘉被她氣得夠嗆:“你除了‘我可去你的吧’就不知道說別的了嗎?!”

“去你的!”其實還真是。廖茗覺真就被說中了。罵人的話,她只會方言,要用普通話撂狠話,還真不是很擅長。

接過王良戊遞來的接力棒,廖茗覺像火箭反射一般沖了出去,一下把本來相差無幾的趙嘉嘉落下好遠。

在老家,上小學初中的時候,她可是每天要走兩小時山路才能到校,天還沒亮就出門。後來國家幫扶,修了新的學校,那也要走幾公裏的路。幾年前生态還好的時候,她跟着爺爺放羊,甚至還在山裏碰到過熊,論誰都能一秒變身亞洲飛人。

跑第一很簡單。廖茗覺真正想的是,要怎樣挫傷趙嘉嘉的自尊心,一雪自己普通話水平不高的前恥。

必須利用鄧諄!

廖茗覺想到了一個好辦法。等會兒領獎,衆目睽睽之下,她就假裝崴腳,讓鄧諄扶着她回去!

一想到自己完美的計劃,廖茗覺跑得更快了。

她加速時,就連廣播站負責解說的同學都驚呆了。站在領獎臺上,廖茗覺一直忍不住偷笑。胡姍以為她是贏了比賽高興,一個勁從背後掐她,提醒她:“謙虛,謙虛。”

傳媒部的學姐來采訪,主要對象是鄧諄。

攝像機對準時,鄧諄的笑容像切割過的鑽石表面:“都是多虧了大家的努力,非常謝謝我的同學。”

攝像機一拿開,鄧諄立刻臭着臉問身邊人:“運動會都不發礦泉水的嗎?摳死算了。”

負責頒發獎項的是體育部成員,而這個任務很巧地落到了肖嶼崇身上。作為第一名隊伍登臺,廖茗覺把握着時機,剛走上階梯,就戲劇性地扶住膝蓋:“哎喲!”

不知道為什麽,在她假裝膝蓋受傷的一瞬間,腳腕也傳來真切的疼痛。

假如所有現實都能像計劃一樣發展,那就不叫現實了。

廖茗覺擡起眼皮,就看到王良戊、胡姍和肖嶼崇把她團團圍住,比看到大熊貓摔跟頭還緊張。

“怎麽了?很痛嗎?”王良戊滿臉關心,就準備查看傷口。

胡姍低着頭唠叨:“我就說你別跑那麽快了!”

肖嶼崇倒是一句廢話都沒說,只默默盯着她。

廖茗覺拼命揮手,示意他們讓開。她又不能直說“我不要你們”或“快叫鄧諄過來”,因此,即便眼睜睜看着肖嶼崇俯身,她都只能打落牙往肚裏吞。

肖嶼崇把她公主抱起來。

女生明明身材高挑,被抱起時卻輕松地變成鴕鳥,拼命把臉埋下去。“快放我下來!快放我下來!”她止不住碎碎念,可惜肖嶼崇置若罔聞。

現在掙紮着跳下來表演個後空翻會好嗎?

廖茗覺不明白事情怎麽會發展到這種地步。

肖嶼崇在衆目睽睽之下抱着她離開。醫務室在哪個方向來着?正思索着,恰好經過鄧諄身旁。廖茗覺眼疾手快,拽住他袖口,擡起驚慌失措的雙眼,用眼神拼命傳達“救我”的訊號。鄧諄完全沒讀懂,反而伸出手,輕輕替她掠過耳邊碎發:“那麽痛?要我也去嗎?”

離開之前,她有聽到廣播員在用播音腔播報:“我們植物保護系這位英勇的運動員為了勝利獻出了自己寶貴的健康——”

廖茗覺嘀咕:“幹嘛說得跟我死了一樣啊……”

到了醫務室,老師卻不在。廖茗覺才覺察到受傷,倒不是因為運動會,估計是早晨打工回來,在地鐵裏玩手機,沒站穩扭到了腳腕。

“你是表演型人格嗎?”剛坐到病床上,她就忍不住質問肖嶼崇。

肖嶼崇抱起手臂,板着臉刻意挑釁:“誰叫你在那麽多人面前說我生孩子?大不了一起社死。”

“‘社死’是什麽?”廖茗覺剛提問,鄧諄就跟進醫務室來,她剛好脫掉鞋子,一點也不害羞,把打了補丁的襪子給他們看,“快看!雷鋒襪!”

面對不知“社死”為何物、也不會感到丢臉超過五分鐘的女生,肖嶼崇頭一次感到自己的世界是多麽的狹隘。最匪夷所思的是,居然還有人能若無其事地接受她那驚世駭俗的世界觀。

鄧諄邊玩手機邊在另一張病床上坐下,對女生擡起腳來的舉動不予置評:“那是什麽?”

“打了很多補丁的襪子就叫‘雷鋒襪’,我爺爺說的。”廖茗覺元氣滿滿地笑起來,“是學習雷鋒節儉的精神。”

“嗯,挺好的。随你。”鄧諄說,“我想請穿雷鋒襪的人喝汽水,有人符合條件嗎?”

廖茗覺貼了張膏藥一躍而起:“GO!GO!GO!”

臨走前,她又抓着醫務室門把手回頭,笑嘻嘻叫肖嶼崇:“一起去啦!”胡姍和王良戊正在走廊盡頭等他們。

性格截然不同,人生經歷也千差萬別。有着天壤之別,卻對彼此的個性放任自流,互不幹涉。人能成為朋友,真是一件奇妙的事。

肖嶼崇跟上前。

但是有些事不會止步不前,比如關系,比如友情。他望着廖茗覺的側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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