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是你
那是跨年夜晚上發生的事, 廖茗覺和媽媽打完視頻電話,回去房間時,偶然在門外聽到了裏面人的對話。
王良戊說:“我爸爸希望我別學現在的專業了。”
“學農确實是天坑。你要轉專業?”胡姍在說話, “有些人很有發言權啊。”
嘗試過轉專業的肖嶼崇不滿地回複:“閉嘴。”
然後王良戊繼續說:“估計要轉校。”
“出國嗎?”
“因為我爸爸的工作, 出國會比較麻煩。所以在國內。”
聽到後, 廖茗覺久久邁不開步子。
她把這一切告訴了鄧諄。
鄧諄思考了一陣提議:“問問他吧。”說着就掏出手機。
廖茗覺制止了:“可是他不是特地趁着我出去的時候說的嗎?”
“我當時也在外面的, ”他回答,“王良戊不是這種要走了會藏着掖着的人吧。”
“我不知道。等下就要考試了, 我很害怕。”廖茗覺戴上痛苦面具,焦慮得原地小跑,“萬一呢, 要是呢?”
鄧諄伸手按住她不安分的身體, 主動要幫忙解決問題:“我去問。”
“不行!”只聽廖茗覺一聲大叫,抓住他兩側的手, 不允許他拿手機。
鄧諄試圖掙脫, 把手背到身後, 廖茗覺繼續握着他,兩個人像在跳舞似的, 遠遠看起來又像強行抱純情男的女流氓和抵抗女流氓的純情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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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是壞消息, 我不會說的。”
“那我要是沒聽到回音,不就知道是壞消息了嗎?!”
“哦……那倒是。”
鄧諄放下手機。
廖茗覺表情凝重, 言之鑿鑿:“所以你現在也別去問。等考完我自己去。”
最後一場考試結束當天,大部分同學直接回家, 廖茗覺也匆匆忙忙一大清早趕到機場, 在巴士和摩托車上颠簸了好長時間回家,到晚上才空閑下來。她醞釀了好久,睡前才發消息給王良戊。
王良戊的回應是:“啊?你聽到了啊?”
“嗯……”廖茗覺可憐巴巴, “你真的要走嗎?”
“不是的啦!”結果王良戊輕飄飄地回答,“你當時肯定沒聽完!”
就在廖茗覺聽到王良戊說“估計要轉校”時,她徹底陷入了震驚,加上鄧諄又從後面走了上來,導致她沒有把對話的結尾收入耳內。
當時王良戊馬上就說了:“不過我拒絕了。現在轉校多麻煩啊,而且我也喜歡待在這。”
“是因為我們嗎?”胡姍冷笑着打趣。
他笑眯眯地回答:“算一部分原因。”
“拒絕了?真的嗎?”廖茗覺反複确認,“你爸爸不會像周樸園一樣嗎?”
“哈哈哈,怎麽會。也就是唠叨了我一陣子而已。”王良戊說。
“嗚嗚嗚!太好了!”
得知王良戊不會轉校,廖茗覺感覺比過年還高興,連喂鵝種地的時候心情都好了許多。臭烘烘的又暴曬,還有閑心哼歌,雖然被爺爺用煙鬥敲了頭。
吃晚飯的時候,爺爺問廖茗覺錢夠不夠用。廖茗覺知道爺爺有存錢,但那是養老本,她才不花呢。廖茗覺說:“沒事的,我已經想好辦法了。”
爺爺看着她。
廖茗覺回答:“我要去找爸爸要。”
爺爺有點疑問,她明明很讨厭爸爸,會不會不好意思去要錢。
“不會啊,”廖茗覺理直氣壯,“就是因為讨厭,所以更應該向他要錢!要面子他就給便宜了!我才不要去麻煩媽媽咧,也不想上夜班了!”
她猛吃兩口,一揮手,筷子夾的肉就飛了出去,引得一群鵝争先恐後沖去搶。“我要做最最最最——讨厭的讨債鬼!”廖茗覺發表宣言,“不要到錢我不會走的!”
這次開學,廖茗覺又提前去了大學,并且在一大清早正常上班族上班出門的時間點堵在爸爸的家門口,順便還抽空給後面做家庭主婦的同居女性打了個招呼。最後如願以償在門口點了錢,又給了剩下餘款的收款賬戶才走。
開學後老遠見到王良戊,廖茗覺就沖了上去。“嗚嗚嗚嗚嗚嗚!”她欲哭無淚,“我還以為你要走了呢!”
“哈哈哈,說了不會走啊。”王良戊不經意避開她一如往常樹袋熊般的擁抱。
拿到了爸爸給的錢,最近經濟條件變得尤其好,加上剛開學沒有考試,廖茗覺前所未有的積極:“這回清明節放假!我們去吃好吃的吧!我請客!”
雖然這個假期是為悼念先人的傳統節日而放,但對短短三天不能回家的大學生來說,更多還是純粹休息。
胡姍比平常還沒食欲,簡直到了令人擔心瘦到消失的地步:“我前段時間報名了一個urban dance教室,腰酸背痛,就不去了。”
“我也有點事,你們一起去吧。”王良戊微笑着說。
“那就只有我和鄧諄嗎?”廖茗覺看向鄧諄。
鄧諄反而問她:“你要請客?”
“嗯,”廖茗覺湊近他耳朵,伸手遮住嘴巴,“這是因為是你我才說的喔,我現在真的很有很有錢——”
雖然其實也不是很多,但于廖茗覺而言的确是巨款。鄧諄也答應了。
肖嶼崇是在放假前一天才從群消息裏得知的。他那天答應了幫老師整理資料,但一聽到消息,就果斷決定放老師的鴿子。廖茗覺倒是沒意見,大大咧咧就答應了。
新學期有兩個新變動。
廖茗覺被踢出了傳媒部。
她本來也覺得有點膩了,很多同年級的也都在走流程,她索性就一起了。倒是那位得罪過的副主席繼續嚣張,之前結業典禮還作為他們年級學生代表發了言。
而另一個變動,就是鄧諄住進了男生宿舍。
他搬去的寝室混雜了幾個專業。據王良戊一線報道,第一天就有缺德的室友偷拍他,鄧諄向輔導員打了報告,事情還鬧得不小,犯人差點退學。換了幾名比較明事理的,才相安無事。聽說以後,廖茗覺馬上沖到了男生宿舍樓下,恨不得馬上把那家夥抓去酷刑對待。
男同學們都圍在走廊看熱鬧。肖嶼崇頭皮發麻,替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一擡頭,才發現當事人就在自己身旁。鄧諄也靠在窗邊,忽然喊了廖茗覺的名字。他甚至揮了揮手。
廖茗覺也揮起手來,笑着喊話:“不要緊嗎?”
“沒事了!”鄧諄回應她。
真是一群坦蕩得不怕丢臉的人。肖嶼崇發自內心地想。
關于肖嶼崇也要一起吃飯這件事,鄧諄問廖茗覺:“這樣好嗎?”
“什麽?”廖茗覺沒聽懂。
鄧諄有所遲疑。按照設定,他也好,胡姍和王良戊也罷,到現在都應該裝作不知道肖嶼崇告白這件事。但轉念一想,廖茗覺估計不會在意這些細節,于是直截了當地說:“他跟你告白,你還沒回複他吧?”
廖茗覺宕機。
她用力吸氣,發出“嗬”的聲音。
“我去?!我都給忘了!”她捂住臉,“我說他寒假幹嘛老找我聊天呢!”
竭力忍住了脫口而出的“我就知道”,鄧諄說:“要不然我找個借口不去,你趁現在回複他呢?”
廖茗覺陷入巨大的負罪感當中:“可是我真的沒想好……不,我根本就沒想,他還叫我認真考慮的……我完全忘了!”
鄧諄已經麻木地玩起手機。
“鄧諄!”廖茗覺哭喪着臉,習慣性向人求助,“怎麽辦啊?”
他看着她,兩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終于,鄧諄說:“我幫你拒絕吧。”
“會不會不好啊?我感覺不太好,”廖茗覺有過短暫的松懈,但很快,又還是頹靡地低下頭,“我還是認真想一想吧……”
“但你不喜歡他吧?”鄧諄淡淡地說,“不是那種喜歡。不然就不至于忘記了。”
廖茗覺回答:“可是我聽說,也有談了才喜歡上的戀愛。”
“話是這麽說。”鄧諄想了想,“那你要答應嗎?”
“我不知道啊啊啊啊!”她身體後仰,整個人倒在橋沿上。
時間很快就到了一起去吃飯那天。
廖茗覺選了一家日料店,三個人坐出租車過去。剛聽說店名時,肖嶼崇心裏就一涼。憑廖茗覺的App經驗,保不準根本不知道有的網站能看人均消費。這家店出了名的貴,就算她最近有點小錢,哪裏經得起飲食上這麽大的消耗。
等到了店門口,廖茗覺還在那初生牛犢不怕虎地感慨:“哇,看着還挺豪華的。”殊不知肖嶼崇已經在內心了大喊了成千上萬遍:“不是看着豪華,本來就很豪華啊!”
果不其然,等坐下看到菜單,肖嶼崇偷偷瞄對面,總算在廖茗覺臉上看到眼皮狂跳的反應。沒吃過這麽貴的東西吧?在懷疑壽司是不是捏的金子吧?面對無論裝潢還是服務都這麽高格調的地方就連野人都懂得看氣氛了吧?
“好貴啊。”
只聽一個泰然而平緩的聲音響起。
就在廖茗覺都除瞳孔地震外做不出其他反應的時候,鄧諄風輕雲淡地閡上了菜單,擡頭詢問服務員:“有沒有平價一點的推薦?”
侍者與他對視大約超過五秒鐘,反倒有些落了下風,末了還是翻到後面幾頁,邊看他眼色邊問:“這個輕食套餐您看看合不合适呢——”
“那就要這個吧,”他擡頭看向另外兩個人,在肖嶼崇和廖茗覺齊刷刷驚訝、疑惑加驚慌的注視中,鄧諄反而不懂他們為什麽這樣,“你們覺得呢?”
肖嶼崇回答:“挺好的。”
“嗯嗯嗯嗯嗯!”廖茗覺連連點頭。
等到對方收好菜單離開,肖嶼崇才壓低聲音碎碎念:“你怎麽……你是不是……你好勇啊!要是沒有這個套餐怎麽辦?”
廖茗覺也附和:“真的好貴但是那個服務員也好吓人!”
“那能怎麽辦?只能走了,”鄧諄又在玩手機,不可理喻地回答,“又不能吃霸王餐。”
他擡起眼,對提出這個問題的肖嶼崇笑了一下。那笑容轉瞬即逝,有點嘲弄,更多的卻是對同伴無可奈何的體貼。
怎麽說呢。
那一瞬間,肖嶼崇産生了被同性撩到的感覺。
“啊,”廖茗覺仰起頭,突然皺了皺鼻子,“空調漏水嗎?這裏也沒那麽好嘛!”
“是啊。”鄧諄突如其來地起身,用紙巾去擦她鼻尖沾到的水。說不清緣由,肖嶼崇第一反應竟然是向後縮。他狐疑地看着他們,恰好與擦完後折疊紙巾的鄧諄對上視線。鄧諄解釋說:“我看她化了妝,怕她把粉底擦了。”
廖茗覺咯咯咯地笑了:“鄧諄現在就跟在營業一樣。”
“嗯,”鄧諄拍了拍自己旁邊的位置,示意廖茗覺坐過去,“我覺得你之前說得對,我應該對熟人好一點。”
買單的時候,肖嶼崇提出要幫忙買單,結果被廖茗覺拒絕了。付完帳後,他們往回轉,卻看到鄧諄站在旁邊,正在看櫃臺一側飼養的倉鼠。大概發現沒有食物了,他從旁邊找到幹果盒,打開倉鼠籠補充進去。
走出店門,廖茗覺沒忍住感慨:“真是破費了啊!”
“就當體驗一下了。”外面有些曬,鄧諄收起手機,側身回過頭。迎着光的正面仿佛鍍了一層金色,他笑道,“要是吃不起飯,我請你去食堂。準備吃一個月米線吧。”
廖茗覺把眼睛笑成一條縫:“我吃一年米線都不會膩!”
鄧諄又說:“我要去一趟我媽公司,就先走了。拜拜。”
直到他走進地下通道,她還久久站在原地,滿臉做了夢似的的餘韻。肖嶼崇在廖茗覺眼前揮了揮手,她才回過神,匆匆忙忙笑着問:“那我們回學校?”
肖嶼崇邊走邊問:“你跟鄧諄……是怎麽認識的啊?”
“就在我一開始打工的便利店。”廖茗覺笑嘻嘻地回答,“他還兇我呢,說‘看什麽看’。”
看着她興致勃勃模仿鄧諄的樣子,肖嶼崇接着說:“但他其實性格挺好的。”
“對啊,你也覺得嗎?”廖茗覺一下激動起來,小跳到他前面,臉上被驚喜填滿,情願往後退着走也要說,“長得很帥,但是又沒有架子。剛剛是幫我解圍才那樣的吧?而且還點了那麽好吃的菜!他拿筷子的姿勢——”
眼看着廖茗覺開始滔滔不絕,肖嶼崇摸着良心确認,她的評價裏大半都具有強烈的個人揣測色彩以及濾鏡加成。
“停!停停停!”肖嶼崇像是十字路口的交通警察,及時為她也為自己叫停,“可以了!我知道了!”
廖茗覺下定決心,鄭重地對他說:“那個,之前那個事,我想好了!我現在就告訴你——”
答複來得猝不及防,肖嶼崇卻突然擡手:“不用了,我不想知道了。”
她目瞪口呆:“啊?”
“我說不想知道了,”肖嶼崇盡量控制自己不去看她的眼睛,他說,“就當我沒說。我收回我的告白。”
廖茗覺還是茫然:“為什麽……”
“那我也先走了。”肖嶼崇努力輕松地道別。
他走的時候腳步僵硬,卻死撐着不希望被看出異樣。廖茗覺目送肖嶼崇離開,整個人呆滞在原地。
心動,嘗試,退縮。猶豫,觀望,想放下,再試一次。放棄。失敗。
肖嶼崇有點讨厭被挫敗感的浪潮沖擊到自暴自棄的自己。
手機震動着,廖茗覺站在原地,什麽都不知道,也什麽都沒有明白。她擡手去抵住鼻尖,想要借此來抑制住擴散的酸澀。舉起屏幕,點開消息,鄧諄在問她“怎麽樣”。她斷斷續續地回複:“我可能,被拒絕了。”
她看到他那邊正在輸入中。
鄧諄删删改改,最後發來長度與輸入時間不匹配的回信:“你在哪?”
廖茗覺沒有回複,放下手機,說不上痛苦,也不是悲傷,可能更近似于失望、內疚與後悔。悔意吞沒了那顆什麽都不懂的心,她覺得自己很笨,太笨了,什麽都不懂。是只有她一個人這麽笨,還是所有這個年紀的人都這麽笨?
廖茗覺往前走。
背後傳來腳步聲。
另一個被她說過“笨”的人氣喘籲籲地出場,鄧諄說:“廖茗覺!”
廖茗覺回過頭。他走過來,先去扶她肩膀。說實話,她有點緊張,雖然她也不知道到底緊張什麽。或許是怕被譴責,又或者心底根本不願談論這件事。然而,鄧諄率先提議的卻是:“我們找地方吃點東西吧?”
她沒來得及想出回答的話。
像在傳遞“不說話也可以”的意思一般,他又說:“剛吃了飯,就想吃點甜的了。
“你想吃蛋糕嗎?我知道一家店的蒙布朗很好吃,我先預約……”鄧諄直接說下去,他沒有在看她的臉,帶着不關心剛才發生了什麽、也不會追問她的氣氛。他想掏手機,卻臨時想起什麽,安撫且倉促地微笑,“我剛把手機忘在充電站了,等等我,我去拿一下。”
鄧諄怎麽會粗心成這樣呢?廖茗覺看着他離去的背影,突然也笑了。笑着笑着,還是擡起頭。
他們都太笨了。
假期結束後的第一節 課,肖嶼崇照舊坐在朋友中間。身旁突然落下一道黑影,原本交頭接耳的同學不約而同地噤聲,通通看過去。
鄧諄久違地對無關人士擠出好臉色,教材抛到桌上,直接問:“騰個座吧。”
顯而易見來者不善,肖嶼崇沒有動彈,旁邊卻有其他同學沒義氣。鄧諄坐下,邊翻書邊問:“上次講到哪裏了?”
“沒聽。”肖嶼崇惜字如金。
“不太好吧,”鄧諄的笑感染力很強,屬于盯着看的話也會不由自主笑起來的臉,“課還是要聽的。”
肖嶼崇沉默片刻,随即扭頭:“你到底想怎樣?”
“不怎麽樣,”鄧諄仿佛在故作深情,“覺得很好奇而已。到底為什麽說告白就告白,說收回就收回,跟鬧着玩一樣。”
笑着的人與面無表情的人對峙着。
周遭大部分人并不知道是什麽事,紛紛交換眼神。
還沒開始上課,老師也不知道躲哪抽煙去了。鄧諄說:“解釋一下吧。”
在同學面前被曝光秘密,肖嶼崇難以掩飾不快:“你就是來找麻煩不是嗎?”
鄧諄不合時宜地失笑:“我還沒找麻煩呢。”
“那你倒是找啊!”肖嶼崇擡高了聲音。
一觸即發。
影響課堂秩序視情況嚴重程度将給予通報批評到記過不等的處罰,本學期評獎評優一律不考慮,是否記入檔案還要從長計議。
同一時間,鄧諄和肖嶼崇都感覺後頸一涼。
他們的衣領被攥住了,整個人被拉着站起來,和藹的嗓音在背後響起,王良戊親切地笑着:“出去解決吧?”
他們是被拽出去的。
把肖嶼崇和鄧諄推出教室後,王良戊還從門外探出頭來,笑眯眯地說了句:“麻煩大家就別跟來看熱鬧了哈。”措辭禮貌,語氣溫柔,但無緣無故,真就沒人敢跟出去。
誰也不知道他們發生了什麽。
只知道回來時,鄧諄和肖嶼崇一個一瘸一拐,一個按着肚子,兩個人以被綁架了的氣勢手挽着手。王良戊毫發無傷地坐下,低頭繼續該幹嘛幹嘛。
胡姍和廖茗覺睡過了頭,踩着鈴聲趕到教室,坐下就問周圍“老師呢”。老師姍姍來遲,比她們到得還晚,而且一進來就說課程順延,自己臨時要出差。兩個人都松了一口氣,在走廊上等大家。
王良戊走過來,等到肖嶼崇和鄧諄到場,他才開口:“我有件事要跟你們說。”
他們都看向他。
王良戊笑着宣布:“我有女朋友啦。”
有過短暫的安靜。
“恭喜。”鄧諄說着,肖嶼崇也點頭。
“不是轉校就行。這是好事啊,”廖茗覺拍着胸口,回頭看旁邊,“以後咱們還能一起玩就行——”然而,她看到胡姍意味深長地挑眉。
“祝賀你,”胡姍說,“是我們學校的?”
王良戊回答:“嗯,別的院。”
“懂了,挺好的。”胡姍笑了。
一瞬之間,廖茗覺突然明白了。
她說:“以後……你就不能像現在這樣經常陪我們玩了,是不是?”
“不止是這樣吧。”胡姍笑着側過頭,她在看樓下鐵樹泛着光澤的樹葉。
“對,”王良戊看着廖茗覺的眼睛,他回答她,坦然地、明了地,仿佛在教她什麽一般,像這樣鄭重其事地說道,“不能再想抱就抱了,也不能無時不刻都聊天了,晚上也不能單獨出來見面了。”
她看着他。
廖茗覺感覺自己就快從什麽當中醒來。
頭像是自家牽牛花的賬號私信他,問他怎麽設置密碼。他才高考完,或許是太閑了,所以回複了她。然後她又問他發微博。他再一次解答了。
“漂亮小嗚嗚”問,你是第一次玩微博?她說,是的,連帶着把他并不想知道的事——比如怎麽買的手機,自己是哪裏人,剛剛高考完一股腦都說了。那之後,她時不時會主動發消息給他。他沒有關注她,也不怎麽回複,滿心只想着如何突破39萬粉絲的大關。
當時流行一本網絡小說,不知道是不是作者中途中彩票,虎頭蛇尾,最後草草為主角派發便當了事。所有推文號都在測評中進行抨擊,明明什麽都有了,前途一片坦蕩,卻選擇自殺,那樣的角色只是為了惡心讀者存在。
所有人都這麽覺得。
“漂亮小嗚嗚”也寫了文評。
具體內容是什麽,他已經忘記了。大約也與別人大同小異。
“自殺選擇割腕成功率多低啊”、“他不會以為自己很痛苦吧”、“到底自我意識過剩到什麽地步才會去炫耀自己慘”。
他沒想到那些與別人不同的地方會被關注,牽牛花頭像的人發私信給他。
他在傍晚讀到消息,水果刀掉落在地,舊傷新傷重疊。手腕的血沿着手指滴落,弄髒了屏幕。被窺探般的不安從天靈蓋迸發,他只覺得恐懼,畏懼被人知道,害怕被人揭露,他是理想家庭裏光鮮亮麗的兒子。等回過神來時,已經在辱罵了,歇斯底裏,瘋了似的。他用最惡毒的話詛咒她,即便想詛咒的是別的東西。
她卻像沒有心肝一般回複他:“我說中了吧。”
她說:“你敢罵我!‘sb’是什麽意思?有本事打架!你家在哪?不來是狗!”
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整個人都在發抖,痙攣到嘔吐。家裏一直沒有人,一直都沒有。他獨自醒了又睡着,不記得是什麽時候的早晨,牽牛花的頭像又出現在了最頂端。他在樓上看到她。
愛麗絲第一次見瘋帽子時那樣小,小到就像莴苣公主從高塔上低頭看到的王子。瘋帽子說,是你,愛麗絲。我們一直在等你。
他在睡衣外面套了外套,帶她到附近的便利店吃東西。廖茗覺毫不客氣,邊吃邊回頭看櫃臺,源源不絕地說着話:“沒想到你居然同城,我剛好來找我媽來着。本來只是說着吓唬吓唬你……你是男的啊,我還以為你是女的……這裏招工嗎?好時髦啊,好有都市人的感覺。”
王良戊握着便利店自助的熱紅茶,有一搭沒一搭地回複:“……一般會招兼職。”
原來茶這樣的好喝。
在此之前,他不相信幻想一樣的人和事。扭曲的仙境使人變成瘋子,他一直在等那個會留在記憶花園的朋友。
廖茗覺笑了。
“嗯!”她說,“你們要長長久久!下次叫你女朋友一起吃飯呀。”
不要不情願,不要不開心,不要說“你不在我會很孤單”,就算擔心漸行漸遠。她無處不在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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