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我們是很好的……
廖茗覺氣得抄起行測書追過去, 鄧諄直接進了廚房,從裏面反鎖。倒是不再打打鬧鬧,而是像電影《□□》裏一樣邊在兩側移動邊看着對方。廚房與陽臺相連, 到最後他指了指冰箱, 她試探着打開, 發現裏面竟然有他提前去買的哈根達斯。廖茗覺拿出來, 好奇地問:“怎麽就一個呀。”
“我沒有胃口,你吃吧。”鄧諄走出來, 坐到餐桌旁回答。
廖茗覺拆開了,卻推到他面前。她說:“你下巴是不是越來越尖了?”
“嗯?”鄧諄擡起手,手掌不經意間遮住小半張臉, “胡茬沒剃幹淨。”
他起身, 繞到洗手間去。
廖茗覺捧着冰淇淋過去,靠在門邊看他用電動剃須刀。她喂給他吃, 笑嘻嘻地問:“很甜吧?好不好吃?”
“買給你吃, 當然挑了好的買。”他回答得很凜然。
他難得先洗了澡, 躺在床上看視頻。廖茗覺洗了頭發,吹幹的時間比洗的時間還長。等她回到卧室, 發現鄧諄戴了藍光眼鏡, 室內有點暗,所以屏幕裏在播放的內容都倒映在臉上。她把他的眼鏡摘下來, 戴到自己臉上,又倒下去抱住他手臂, 和他依偎在一起問:“你怎麽在看時事政治的網課?你又不用考。”
他說:“我想記一下, 然後明天早晨可以提問你。”
“不是吧你?”廖茗覺立馬哀嚎,“你怎麽不直接去華圖當老師啊?”
“哪裏有那麽容易當。我對別人考試也沒興趣。”鄧諄把電腦蓋上,閉目養神說。
他準備睡覺, 她把夜燈關了。躺下去之後,廖茗覺說:“我爸爸給我報了一個考前沖刺班,要集訓,搬到那邊去住。”
鄧諄背對着她,沉默一陣,在她幾乎快以為他睡着之際開口:“什麽時候?”
“大後天就過去了。我說了不要的,他沒聽我的就報了。不去的話錢不退,我有點心疼……”廖茗覺從背後抱住他,心裏默默想,鄧諄是不是又瘦了點,“你有沒有好好吃飯啊?”
鄧諄回答:“吃了。最近太忙了。”
“那也要好好休息啊。”她的臉貼着他,突然有些不想去了。
但他馬上就轉過身來,抱住她,貼住她的冒着和他同樣洗發水香味的頭發,悶聲說:“嗯。你好好加油。”
“我是不是不去比較好啊?”她仰起臉,嘴唇剛好碰到他下颌。
他更用力地擁抱她:“去吧。”
廖茗覺從臂彎和被褥裏擡起頭來。鄧諄分明沒有睡,甚至連眼睛都沒閉上,只是靜靜盯着她看。她叫了他一聲:“鄧卓恩。”
“你就別叫這個名字了。”他笑了,貼過來,親了親她的眼睛,又親了親臉頰。
“鄧諄,”她問他,眼睛在黑暗裏亮閃閃的,“你知道我喜歡你嗎?”
他略微以手肘支起身,去碰她睡裙下和衣領上的部分。他說:“這樣會讨厭嗎?”
“不會啊。”她被他弄得有點癢,所以低低地發笑。
和廖茗覺接吻,鄧諄時不時會擺出耐心而溫存的姿态來。多停留一陣,卻不強迫和掠奪什麽。她很喜歡他這樣,不論何時何地,只有他在,就好像在松軟的草地上打滾一般惬意。
他又問:“可以摸摸你嗎?”
或許是室溫太高,廖茗覺感覺有點熱。她說:“可以呀。”
鄧諄傾斜身體,手臂撐在她兩側。因為線條很好看,以至于廖茗覺下意識撫摸,他擡起手,沒什麽表情,好像家裏不知道主人為什麽突然逗弄自己的貓,茫然投去詢問的眼神。她難得窘迫,但也還是強撐着東拉西扯:“之前第二次碰到你的時候,我就在想了。這人是不是會家暴啊,感覺能一拳打死我。”
鄧諄思考了一陣,戲谑地回答道:“……是你一拳打死我吧。”
他又親了她一會兒,廖茗覺越發覺得熱。這樣下去,估計等會兒還要洗澡。她才吹幹的頭發,打濕了很麻煩,因此說着就伸出手去:“別鬧了,睡覺吧。”
女生的手蓋住了他的臉,仿佛棕榈葉遮蔽了綠色的玫瑰。鄧諄擡起眼,在她手指的縫隙中間盯着她。他安靜得有些太漫長,廖茗覺反倒狐疑,一動不動維持僵局。
她突然感覺手上濕漉漉的。
鄧諄在舔她手掌的虎口,細密而鄭重,溫柔得像與戀人的吻。
廖茗覺只覺得腦內傳來暖風機運載過度的嗡鳴,驀地抽回手,擋在泛紅的面龐跟前。她想說什麽,一下又沒說出來。鄧諄稍稍眯起眼,仿佛想在沒開燈的暮色中分辨她的表情。
他伸出手,冰冷的手指從下方抵住她兩頰,将她的臉朝上攏。廖茗覺已經一了百了,索性耍無賴地瞪着他。鄧諄反而笑了,他斷斷續續地吻她的耳廓、太陽穴和嘴唇。停頓下來是為了說完那幾句話:“我怎麽會讓你死。我自己死都不會讓你死。沒有你我不就一個人了嗎?”
說完以後,他起身,先把地暖關掉,然後躺上床睡覺。廖茗覺聽着他的腳步聲來來回回,最後落入寂靜,內心很掙紮——總覺得今晚要睡不着了。但她還是低估了自己的心理素質和睡眠質量,一覺睡到了大天亮,一直到鄧諄早飯都買回來了,到床邊叫她。
廖茗覺的行李很少。
她在宿舍收拾了一下,甚至沒讓朋友們送她。廖茗覺的爸爸開日産車過來接她,順便想看看女兒的男朋友。首先看到王良戊,他尋思小夥子個子挺高,就是臉怎麽這麽白,不會是有什麽毛病吧。結果肖嶼崇從後面走上來,一把搭住王良戊肩膀,兩個人聊起等會兒去吃什麽,看着肖嶼崇,廖爸爸又陷入了沉思,這男同學看着有點不靠譜的公子哥那味兒。再回頭,就看到廖茗覺正在車邊和另一個男生說什麽。
那小孩最明顯的特征就是好看,好看得有些叫人擔心是娘炮。他別過臉,突如其來注意到這邊。爸爸這才發覺自己見過他。鄧諄是随時在乖小孩和壞小孩間切換的那類人。
“拜拜啦!”廖茗覺打開車窗大聲道別。
“好好備考,好好考試,”胡姍說,“到時候我們去看你。”
乍一眼看起來挺傷感,事實是廖茗覺不在第一天,王良戊和肖嶼崇去吃了壽喜鍋自助餐,發照片到群裏,引發公憤;廖茗覺不在第一周,肖嶼崇和胡姍去吃新開的酸菜魚,還對着鏡頭比耶,引發小範圍公憤;廖茗覺不在半個月,王良戊帶了大閘蟹給胡姍和肖嶼崇吃,三個人的合影發到群裏,引發廖茗覺的憤怒。
廖茗覺白天基本都在上課,晚上也要自習,大家甚至會集合站在一起喊口號來鼓舞士氣。廖茗覺不喜歡幹這個,所以被講師批評了,晚上看到大家玩得很開心,委屈像積蓄已久的冷水,從頭直接潑下來。
她沒有在群裏發言,卻哭唧唧給每個人群發了同樣的苦水。
鄧諄的多加了一句“很想你”。
于是,鄧諄和胡姍決定去看她。
經胡調查員和鄧調查員核實,另外兩人缺席的确有正當理由。到了大四,嫌疑人肖某的論文瀕臨死線,卻因他本人的完美主義想推翻重寫,嫌疑人王某要代表實習單位參加競賽,目前正在郊區答題。
胡姍和鄧諄叫了網約車過去。他們和廖茗覺約好一起吃晚飯,鄧諄買了水果和奶茶,準備到那邊給廖茗覺吃。胡姍前段時間買到一款很舒服的無鋼圈內衣,親身體驗不錯,于是囤了幾件給廖茗覺送去。
他們早早地出發,一切都很順利,只可惜世事難料。
車子因為事故被堵在了高架橋上。
起初兩個人都還挺耐心,但耽擱的時間長了,終于還是耐不住性子。
胡姍用手機查詢到目的地步行要多久,勉強下定決心,回頭想跟鄧諄提議,就看到他手機上同樣是地圖界面。兩個人一拍即合,下車步行。橋兩側邊緣有窄窄的人行通道是萬幸,雖然離目的地還很遠。
胡姍擡起手抱怨:“怎麽這麽曬啊,早知道今天就塗防曬霜了。”
鄧諄像突然想起什麽,遺憾道:“早知道給廖茗覺也帶一支。忘了。”
“她每天就複習,不會曬太陽的。”她側過身,揚了一下手臂,“你這臉的大小是真實的嗎?嫉妒死我了……但你這已經不是消水腫了吧。”
鄧諄不吭聲,只顧着埋頭走,從她身旁經過。
胡姍舒了一口氣,追上前去問:“要不要喝點水?你真的看着瘦了很多。上次叫你去吃飯你也不去。怎麽了?廖茗覺不在就鬧情緒了?”她最後一句純粹是玩笑話,單純想活躍氣氛。
“不是。”他卻只簡短地回複,看起來格外疲倦。
胡姍是深思熟慮後才這麽說的:“先休息一下吧。”
放在往常,鄧諄即便不想說話,也不會這樣抵觸,多半是實在辛苦,才如此惜字如金:“不用。”
“休息一下,你先站着別走了。”胡姍攔到他跟前。她原本語調還冷冷清清,眼下也着急起來,“鄧諄,別着急。你不舒服嗎?不舒服就告訴我呀。”
他說“沒事”,無力令她感到強烈的不滿。胡姍說:“你別這樣好嗎?你之前就這樣,好像除了廖茗覺,大家都跟你沒關系一樣。我很擔心你,你就當我不舒服,現在休息一下可以嗎?”
她看到他轉過身。
鄧諄漠然地望着她。有時候,胡姍會覺得他讨厭,但她也很想抱抱他。盡管不會主動這麽覺得,她也能理解,廖茗覺之所以打從一開始就特別關照他的理由。鄧諄是個可憐而可怕的人。習慣了說謊,把喜歡他的人耍得團團轉。
她希望她的朋友能是更健全一點的人,更積極一點的人,更真實一點的人。
但人和人的相遇往往不講道理,學生時代不摻雜利益的友誼也是如此,無法抵抗,難以回避。
“鄧諄,”胡姍的嘴唇翕動,她近似悲怆地問,“你不舒服嗎?”
他沒有回答她。
鄧諄直直倒了下去。
很難描述清當時的完整經過,因為胡姍忘記了。她忘了自己是先驚呼還是先撲過去的。“鄧諄!”她大聲叫他的名字,一切畫面宛如電視劇,她把他翻過來,把頭墊高,讓他的上半身靠進懷裏。
鄧諄磕到了臉和嘴角,有不算多的血流出來。胡姍的手在發抖,要打120,不能驚慌失措。等待救護車來到的過程中,她一直在喊他的名字。鄧諄看起來那麽瘦,大四沒有課,大家都很久沒見面。前段時間雖然病怏怏,但好歹沒到這地步,加上往常本來就喪兮兮。
說來好笑,這是胡姍這輩子第二次上救護車。第一次是小時候祖母去世。祖母是家裏唯一照顧她的人,父母動粗,祖母也會攔着。
她被醫護人員詢問與患者的關系,胡姍說,朋友。
“我們是很好的朋友。”
她坐在原地等待,鄧諄的爸爸媽媽都在外地。胡姍垂頭喪氣地坐着,沒有開始哭,就聽到走廊盡頭的詢問聲。
“請問一下——”肖嶼崇沒說完,他們就對上了目光。
胡姍說:“少爺!”
這個稱謂平時是調侃,可到了這種時候,配上哭腔,居然拉滿喜劇效果。
“我帶了他的病歷本和醫保卡來……”肖嶼崇剛剛跑過,急促地喘息。胡姍難得沒嫌棄,給他遞衛生紙。
他說:“沒事吧?”問的是她,也是鄧諄。
“沒事,”胡姍的回複中游離着悲傷的懇切,“肯定沒事的。王良戊說過了,‘不會有事的’。他都說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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