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燕菀大婚那日正趕上端陽節,霖京城的百姓既要吃粽子,又要賽龍舟、舞獅子,前柳河還有許多未婚的少年郎光着膀子戲水捉鴨,待捉了那頸系紅綢的大白鴨,便歡歡喜喜地去送給心儀的姑娘,當真比過年還熱鬧。
相較之下,婚典就沒什麽趣兒了,況且邬寧去觀禮免不得要大費周章的折騰一場,燕家又不缺這點體面,何必搶了新娘子和新郎官的風頭呢。
因此待到大婚當日,邬寧和燕柏便只作尋常打扮,在迎親隊伍必經之路上的一家酒樓廊閣裏為燕菀送了嫁。
“表哥你看,跟在花轎後面那個是不是燕榆。”
“嗯,是他。”
“叫他一聲呀,待會同我們去前柳河玩兒。”
“還是不要,今日他若也不在,小菀該傷心了。”
“我又沒說現在,晚一些嘛,反正燕榆根本不懂得應酬,跟在舅舅身旁也是無聊。”
燕柏笑笑:“好,晚一些我命人去尋他。”
三言兩語的功夫,花轎和儀仗已然消失在街角。邬寧伸了個懶腰,轉過身對燕柏道:“這個時辰前柳河那邊應當要開始賽龍舟了吧。”
無需再多言,燕柏領着她離開酒樓,坐上馬車,直奔前柳河。
京城人是滿九州最會享樂的,每一個節日都要過得有滋有味,這前柳河畔簡直喧嚷極了,要把石牆烤化的大晌午,樹蔭底下熙熙攘攘的全是人。
有個一看就是鄉裏來的老農,身着麻衫子,腳踩破布鞋,頭戴草編帽,手裏拿了一把大蒲扇,跟前擺着幾籮筐的艾葉,正靠在牆根底下悠哉悠哉的吆喝“艾葉嘞——艾葉——”。他後面還有賣粽子的,賣糕點的,賣茶葉的,賣五色繩的,賣鐘馗畫的,賣驅邪香囊的,想要什麽就有什麽,比每月中旬的廟會更豐富。
邬寧其實早就不稀罕這些宮外的小玩意了,不過熱鬧還是值得湊一湊的,她有好幾年沒在霖京城裏看到這般繁華的景象。
“阿寧。”燕柏不知何時買了五色繩:“我幫你系上,好不好?”
“小孩才戴這個。”邬寧嘟着嘴巴,不情不願的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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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柏笑笑,低頭幫她系上五色繩,依舊用那種有商有量的語調說:“是小孩戴的,怎樣,剛好吧,你以後是不是要多吃點?”
邬寧真不算瘦,該有肉的地方一點不少,只是生得較為高挑纖細,她娘燕知鸾也是這樣的身段,否則怎會寵冠後宮那麽多年。
“是是是,知道了。”關于吃飯的問題,邬寧懶得和燕柏争辯,她指着遠處的龍舟說:“人真多啊,我們去那邊的吊腳樓上找個好位置。”
燕柏習慣把每一件事都安排的妥妥帖帖,他們自是不缺好位置觀賞龍船競渡,但前柳河的重頭戲卻并非賽龍舟。
那色彩缤紛的龍船一走遠,在河中央留下好幾只大白鴨,助陣的鼓聲更為激烈了,一幫尚未及冠的少年郎紛紛脫掉衣裳,前仆後繼的紮進河水裏,場面極為壯觀,一時間河岸邊叫好聲歡呼聲接連不斷。
而閨閣待嫁的姑娘們都在吊腳樓上翹首以盼。
邬寧站在這些姑娘們當中,莫名也很想要只大白鴨。
可燕柏并不擅長泅水,即便擅長,以他的身份和年紀,也斷不會同那些少年郎一般光着膀子跳進河裏,拼死拼活,不管不顧,就為争奪一只鴨子。
“哎呀!快看吶!那小哥後來的,怎麽一下就到最前邊去了!”
“他啊,我認得他,號稱前柳河小蛟龍,不是什麽好人。”
“此話怎講?”
“你且瞧着就知道了,等會兒他回來的。”
邬寧幾乎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她們口中的“前柳河小蛟龍”,倒是對得起這個響亮的名號,游的是真快,兩條長腿随便擺一擺,就竄出老遠,甩開旁人一大截,很快逮住離他最近的一只大白鴨,然後拽着紅綢,拖着鴨子,朝着吊腳樓這邊來了。
待他拎着鴨子濕淋淋的爬上岸,邬寧才看清楚他的樣貌,濃郁的眉,狹長的眼,高挺的鼻梁,竟還是個頗為俊朗的男子,不過在日頭底下曬久了,膚色有些黑,咧嘴一笑更顯得牙齒潔白。
“楊家小哥!又作死呢!”吊腳樓上有個年長的老婦人喊他,話說的難聽,語氣卻是關切的:“當心你爹打折你的腿!”
小蛟龍擡起頭,笑得有些玩世不恭,但興許因為年歲不大,看着又不惹人煩。
邬寧盯着他,而他的目光也迎面對上邬寧,漆黑的瞳仁裏閃過一道驚豔,緊接着扯嗓喊道:“穿黃衣裳的妹妹,你叫什麽啊?”
“我?”
“對,就是你!”
邬寧抿嘴一笑,不等回答,方才訓斥他的老婦人就上前攔道:“姑娘,快別搭理那混小子,他滿嘴沒一句正經話。”
燕柏也皺起眉頭喚了一聲“阿寧”,意思不言而喻。
多難得碰上這麽有趣的事,邬寧還沒玩夠,全然不理會身旁人的勸阻,伏在吊腳樓的闌幹上,探出小半個身子,笑眯眯地反問那人:“你叫什麽?”
“楊晟!”
“哦,楊晟,你喊我一聲姐姐就行啦。”
楊晟一愣,倒很爽快:“好吧,姐姐,那些在河裏撲騰着的傻小子當中可有姐姐的心上人?”
邬寧說:“姐姐心上還沒人。”
“那可巧了!”楊晟一手提起鴨子,沖着邬寧晃了兩下:“它也沒主呢,我打眼一瞧,這麽多姑娘裏頂數姐姐最漂亮,不如就送給姐姐,姐姐肯不肯收?”
端陽節戲水捉鴨,成全的都是已經定了親的少男少女,若尚未談及婚配的姑娘家在大庭廣衆之下收了陌生男子的喜鴨,就非要嫁給他不可,否則傳揚出去,日後婚姻前程也是問題。
這舉措無異于當衆調戲了,饒是霖京城百姓不太拘泥于禮教,可也沒有楊晟這般放蕩的,當真是故意作死讨打。
趕巧,他今日遇上是邬寧,趕巧,邬寧正想要一只鴨子。
“好呀。”邬寧彎着眼睛說:“是你給我送上來,還是我下去拿呢?”
此話一出,周遭衆人全都傻了,連楊晟都有些瞠目結舌,顯然沒想到她真的敢收。
邬寧不緊不慢地問:“怎麽?你反悔?不想送我了?”
楊晟喉結微動,像個打了一輩子鷹,卻被鷹啄瞎眼的獵人,簡直有點不知所措了。不過,前柳河小蛟龍到底不是只經看不經碰的紙老虎,他很快就重整精神,跟邬寧較勁似的說:“我要先把衣裳穿好,姐姐下來拿吧。”
邬寧聞言,便要下樓。
燕柏攥住她的手腕,眼裏滿是不贊同。
“哥。”邬寧墊腳湊到他耳邊,悄聲道:“我就要那只鴨子,你等我一會。”
這話雖然說的有些模棱兩可,但燕柏明白邬寧的意思。
那楊晟打眼一看便是在鄉野裏長大的,樣貌再怎麽周正,也難掩骨子裏的卑賤粗鄙,而邬寧終究是皇族血脈,天之驕子,偶爾行事任性,心裏卻有最起碼的分寸,不會自甘堕落到與這種人為伍,惹來京中權貴們的嘲笑,所以,她只要鴨子,不要人。
燕柏輕嘆了口氣,緩緩放開手:“我在馬車上等你,完事去吃午膳。”
“我想吃六寶齋的杏酪豆腐。”
“嗯。”
邬寧笑笑,順着木梯走下吊腳樓,往岸邊去,沒多遠就瞧見了楊晟。
楊晟已經穿好了衣裳,又重新束起濕漉漉的黑發,不過剛從水裏爬出來的人,多少還是有些淩亂狼狽的,尤其懷裏還抱着一只掙紮不停的大白鴨。
邬寧在離他兩步之外的樹蔭底下站住腳。
燕柏想的不錯,邬寧心裏并不喜歡楊晟這種出身低微的人,倒不是她自诩高貴,只是怕髒而已:“你身上有虱子跳蚤嗎?”
楊晟仿佛被狠狠甩了一耳光,嘴角的笑意忽而凝固。過了許久才緊抿着唇,撸起袖口,露出一截精壯光潔的手臂:“沒有。”
邬寧樂呵呵的走上前:“那就好,你是不知道,被跳蚤咬一口又疼又癢。”
她眼神清澈,口吻天真,笑得又那麽甜,實在不像故意侮辱人,讓堵在楊晟心口的一股火上不去下不來,幹脆說:“姐姐一看就是世族豪門的千金小姐,還見過跳蚤不成?”
“欸?”邬寧後知後覺:“你生氣啦?”
她這話問的,似乎旁人不該生她的氣。
楊晟沒再多說一句,只将鴨子放到地上,紅綢遞給邬寧,頭也不回的轉身走了。
作者有話說:
顯而易見,這也是要納入後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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