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慕徐行喝了足足五日的湯藥,風寒終于痊愈。

而這五日裏,邬寧一次也不曾來過雲歸樓,是以往不曾有過的。

可雲歸樓的宮人并不擔心剛升了位分的慕常君會就此失寵,畢竟邬寧也沒有去旁人宮裏,想來燕榆這事鬧得太厲害了,邬寧此舉不過是讓慕常君暫避風頭,免得朝中谏官又借題發揮,閑着沒事彈劾來彈劾去的。

不得不說,宮人們實在是太高估那些谏官了。

如今朝野上下誰人不知,邬寧為了慕常君竟連自幼一起長大的燕世子也毫不手軟,不給君後和宰輔留半點情面,不顧燕老夫人一把歲數苦苦求饒,将其流放至遂州那等窮鄉僻壤的地界。

太狠了,簡直鬼迷心竅了!

這不是下一個燕知鸾是什麽?!

然而後宮裏真冒出一個蠱惑聖上的“妖妃”,谏官們反而不敢妄動。

一來,這慕常君還算安分守己,并沒有太大的錯處,邬寧也沒有為着他做出什麽壓榨百姓罔顧禮法的禍事,谏官們師出無名,有心無力。

二來,邬寧欽點的那個陸文晏,近些日子在霖京城狠狠威風了一把,查封青樓賭場不說,還把背後坐莊的東家挖出大半,不出所料,都是世族旁支子弟。他們靠着家族勢力大肆斂財,再拿這錢去孝敬給他們撐腰的主家,或幫着主家打點關系,辦些見不得光的私事。錢財來往,必有賬冊,這賬冊一被揪出來,但凡是在朝為官的,一個也逃不過,號稱兩袖清風的谏官亦如此,自己屁股都不幹淨,還哪好意思摻和聖上的家務事啊。

至于這第三,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邬寧和燕氏一族生了龃龉,小皇帝長大了,懂事了,不願意處處受管束了,再過些時日朝中肯定要有大變動,這節骨眼上還是夾起尾巴做人的好,免得一不當心撞上槍口,死個稀裏糊塗不明不白。

因此燕榆被流放遂州這件事,并未在朝廷上引起絲毫的波瀾,每每早朝,空氣中都彌漫着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壓抑氣氛。

邬寧倒是和從前一樣,嘴邊仍挂着“燕宰輔以為如何”“全憑燕宰輔做主”那兩句話,甚至,她坐在龍椅上,總心不在焉的,時不時就走了神。

這架勢更讓群臣感到茫然無措了,不知道她又憋着什麽主意。

已經沒人再把龍椅上的小皇帝當一無所知的孩子看待。

這日散朝,邬寧留下了陸文晏單獨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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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陸文晏雖低着頭,但眼神卻是近乎狂熱的。

他受了半輩子窩囊氣,是邬寧給了他大展拳腳的機會,讓他能在父親和那個庶子面前挺胸擡頭,他無比的感激邬寧,只要邬寧一句話,叫他去死他也甘願。

這就是一個有野心的人。

與其碌碌一生,不如拿命做一番事業。

邬寧笑眯眯的看着他:“陸愛卿,不必拘謹,你差事辦得很好,很給朕長臉。”

“陛下廖贊了!臣不過是盡自己分內之事!”

“那些賬冊查的怎麽樣了?”

“啓禀陛下!”陸文晏有些心潮澎湃的說:“再給臣半月,臣必定能将每一項支撥的來龍去脈查的一清二楚!”

“嗯。”邬寧捧着茶盞,吹了吹那升騰的白霧,淡淡道:“就到此為止吧。”

陸文晏一愣,擡起頭來,頗為不解的喚了一聲:“陛下……”

“水至清則無魚,人至清則無徒,若把事情做的太絕了,朕只怕陸愛卿性命難保。”

“為了大晉王朝,為了陛下,臣自當将個人生死置之度外!”

“陸愛卿方才而立之年,正是能一奔錦繡前程的好光景,何苦止步于此呢,況且,朝中局勢,陸愛卿是知曉的,朕往後少不得要重用你,怎麽忍心斷掉自己一只手臂。”

陸文晏聞言,頓時面露喜色:“陛下的意思,臣明白了,臣定不負陛下所托!”

其實,邬寧知道陸文晏是空有野心,沒什麽大本事,腦筋還有點軸,不過這樣的臣子用起來最順手,你讓他上,他是真給你上,絲毫不知道變通。

他就沒想過,朝中除了燕氏一族和保皇黨,還有不少藩王勢力,這些藩王雖被分封九州各地,但王位代代相傳,苦心經營近百年,手中握着的兵馬和糧草已然不容小觑,甚至将手伸到朝廷,只等待一個翻身做主的契機。

邬寧若将這一衆官員統統問罪,那她這皇位也坐不了幾日。

哎……

連這點小事都要費心思囑咐,讓邬寧覺得有些乏累,她開始想念自己那把吹毛斷發的快刀。

陳總管和燕榆一道去了遂州,內廷總管的位置就空了下來,燕柏這會還沒有心思找人接替,邬寧很想将鄭韞召回宮撿個現成的便宜。

可剛弄走了燕榆,她倒不太好意思開口求燕柏。

“陛下。”陸文晏走後,荷露拎着一筐蜜桔進到殿內:“尚食司說今早送進宮的蜜桔格外清甜,請陛下一定要嘗嘗。”

邬寧盯着那筐顏色喜人的蜜桔,幾乎是脫口而出:“送去雲歸樓吧。”說完,心裏像是被針紮似的疼了一下。

荷露不覺有異,原本,邬寧有什麽好東西就會先讓人送到雲歸樓:“那奴婢這就讓人送去。”

“欸。”邬寧輕喚她一聲:“算了,命人備轎,我親自送去。”

……

慕徐行一貫閑不住,這五日裏自然也沒有閑着。

他發現自己雖是後宮開局,但并沒有什麽鬥争的必要,這宮裏除他之外能入邬寧眼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當今君後,某種意義上的“烏拉那拉·宜修+年世蘭”,皇帝娶他無非是因為他的家世,同時又忌憚他的家世,要論夫妻情分,興許有,只是不值一提;另一個是昭臺宮的楊侍應,某種意義上的“沈眉莊”,是他可親可愛的“眉姐姐”,不會跟他争奪聖寵,也不會跟他扯頭花。

所以,這宮裏真正被皇帝喜愛的只有原主。

既然沒有争鬥的必要,慕徐行就把目光放在了朝廷上。

以他的身份,原是不可以幹涉朝政的,可甄嬛還不是總跟四大爺讨論政務?慕徐行很願意做一朵解語花,幫小皇帝排憂解難,從而得到小皇帝的賞識。

問題在于……

原主對朝中形勢毫無所知,更別提小皇帝的煩心事了。

慕徐行也試探着向身邊的宮人們打聽,但宮人們只知道宮裏的事,要談及朝廷官員,那就跟問小皇帝母豬産後該如何護理沒兩樣。

慕徐行的甄嬛傳沒有白白看三遍,他思來想去,有了主意。

邬寧常在延和殿批閱奏折,肯定辛苦,他身為宮中最得寵的侍君,送個湯湯水水的去慰問一下實在很合情合理,順便給小皇帝端個茶,倒個水,研個墨什麽的,只要死賴在那不走,總能碰上小皇帝為奏折煩心的時候。

那他這朵解語花,就可以派上用場了。

一來二去,多多少少能了解到一些朝廷上的事,排憂解難也只是時間問題。

這招雖然奏效慢了點,但慕徐行一時也想不到別的辦法,關鍵,小皇帝才十七歲,吹枕邊風他是真不刑。

慕徐行正準備帶着湯去延和殿,邬寧便來了。

“陛下……”

“嗯。”邬寧看着他笑:“你這是要出去?”

不等慕徐行開口,一旁的丹琴便道:“今日用午膳,常君說小廚房熬得雞湯很鮮,想着陛下興許愛喝,正想給陛下送一碗去呢,偏巧陛下這時就來了。”

“那可是真巧。”邬寧從荷露手裏接過那筐蜜桔,遞給他:“喏,嘗嘗甜不甜。”

“……”

“怎麽,幾日不見生疏了?”

“沒。”他停頓了一下,也笑着說:“要喝雞湯嗎?還熱的。”

“好啊。”邬寧脫掉那件用羊羔皮制成的裘衣,又脫掉兔毛靴,盤膝坐到塌上:“今兒外頭可冷了,等你把雞湯送到我那,恐怕早結一層冰了。”

徐山一進門就聽見這話,忙把炭爐往邬寧身邊挪了挪。

邬寧餘光掃了眼徐山,又看向站在那裏紋絲不動的人:“過來坐呀。”

“嗯,好。”他應了聲,坐到邬寧對面。

邬寧本以為,慕徐行這個小說裏的男主,應當是有什麽過人之處,起碼,能做到和慕遲言行一致。

可今日一見他,不禁感到失望,那雙澄澈幹淨的墨色眼眸裏,被他裝滿了不為人知的心事。

邬寧甚至沒法欺騙自己。

慕徐行也很尴尬。

依着慕遲素日的習慣,小皇帝抱怨冷,他該過去幫着暖暖手才是,然而,一看邬寧那張姝麗中略帶幾分稚嫩的孩子面孔,他着實難以靠近。

慕徐行不得已,只能埋頭吃蜜桔。

邬寧半碗雞湯還沒喝完,他那邊的桔皮已經快堆成一座小山了。

“有那麽好吃嗎?”

“……挺好吃的。”

邬寧抿唇,故意為難:“你之前不是說,不太喜歡吃蜜桔嗎?”

慕徐行一怔,擡眸看過來,眼睫輕顫了兩下,茫然中透着一絲慌亂。

那一瞬間,邬寧仿佛又看到了她的小遲。

“我,說過嗎?”

“可能是我記錯了吧。”邬寧将湯碗推到一旁,以茶清口,過了好一會才漫不經心道:“你怎麽都不給我剝一個?”

慕徐行自高中畢業之後,因為出衆的容貌,曾有無數個機會少奮鬥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追求他的女性以及男性,無一不家財萬貫,随随便便一出手,就能幫他擺脫困境。

可他也無一例外的拒絕了。

原因很簡單,受夠了寄人籬下,看人眼色的日子,讓他伏低做小,曲意逢迎,他寧可一死了之。

“我也要吃。”

“哦,好……等一下。”

慕徐行低下頭,試圖把蜜桔上的白絲摘幹淨。

作者有話說:

慕徐行,甄嬛傳十級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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