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邬寧真不像個十七歲的小姑娘。

她一瓣一瓣的掰着蜜桔吃,淡赤色的汁水從紅唇間溢出些許,雙瞳烏黑澄澈,眼波流轉間卻暗藏着幾分勾人的妩媚。

她瞥慕徐行一眼,慕徐行就控制不住的心跳加快,真有種把她抱在懷裏,舔掉她嘴角蜜桔汁水的沖動。

大事不妙。

慕徐行按住胸口,真切的意識到,這具身體的本能反應正在影響他,仿佛那個喚作小遲的少年,被困在他心底某個不見天日的深淵裏,痛苦的,掙紮着,拼盡一切想要逃離。

這種感覺實在很糟糕。

慕徐行沉下眼,眸色晦暗,他囫囵吞掉半顆蜜桔,試圖讓這一身滾燙的血逐漸冷卻。

如果說少年人的愛永遠熱烈純粹,是可以燃燒原野的火焰,那麽成年人的靈魂便是經過千錘百煉的玄鐵,擅于權衡利弊,亦懂得如何取舍。

慕徐行非常清楚,他不能放任自己被這具身體的本能操控,若就此沉淪,于他、于原主,于眼前的小皇帝,都是百弊而無一利。

“陛下。”

“嗯?”

邬寧一直不動聲色地打量着慕徐行,見他神色變了又變,終于做出一副下定決心的模樣,輕笑着問:“怎麽了?”

慕徐行正要開口,邬寧忽然湊近,用指尖在他臉上蹭了蹭:“欸,我還以為你什麽時候長了一顆痣,原來是墨。”

“……”

“小遲?”

這一聲小遲,讓慕徐行驟然驚醒,他擡起手,在邬寧方才觸碰過的地方輕撫了兩下:“我今早,練了一會字,可能是不小心濺上墨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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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寧道:“為何突然練起字?”

慕徐行早已為自己的舉措找好理由,既然邬寧問起,他剛好可以順水推舟:“我,我見你總看書,也想看看,可有好些字都不太認得,所以,打算先從頭學起。”

“你不是一看書就犯困?”

安小鳥為什麽走不進去四大爺心裏?因為她是理科生,四大爺是文科生,兩個人沒有共同語言,一時取樂勉強還湊合,日子長了肯定會乏味,畢竟安小鳥歌唱的再好聽,也架不住老是單曲循環。

慕徐行看書,明面上自然是為了長久考慮,為了能和邬寧有更多的話題,以保證帝王的寵愛長盛不衰。

除此之外,還有另一層緣由。

甄嬛作為文科高材生,能和四大爺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理想,聊至興濃處,四大爺怎能忍得住不跟甄嬛這個“知心人兒”這朵“解語花兒”抱怨抱怨近來煩惱。

不過,以上這兩點原因都是不能明說的。

慕徐行只是笑了笑,沒有多言。讓邬寧自己猜,她總歸不會往壞處猜。

邬寧也沒有刨根問底,看着慕徐行,話鋒一轉:“你剛剛要說什麽來着?”

“嗯……”他擡眸,眼神很認真,但與從前慕遲那種小孩子般倔強的認真不同,他的認真是經過深思熟慮:“這些日子以來發生很多事,也讓我想明白了很多道理,臨上京前父親同我講的那些話,的确沒錯,我是言行是不大謹慎,才總會給你惹麻煩,處處叫你為難。”

“陛下日後,不如就喚我表字徐行,好讓我時刻将父親的教誨銘記在心。”他說完,仍緊盯着邬寧。

邬寧輕笑:“這樣一來,你和徐山倒是真像親兄弟倆了,是不是,徐山?”

徐山微微彎着腰,也笑着附和:“少爺生這一場病,實在沒白白遭罪,長進了不知多少,老爺夫人若知道了,一定很欣慰。”

邬寧點點頭,算是認同了此事。

慕徐行暗自松了口氣。

他是真怕邬寧喚他“小遲”,邬寧喚一聲,他心裏就一哆嗦。

“陛下。”荷露看着天色,走上前說:“将要正末時了。”

邬寧有午憩的習慣,每日晌午過後不睡上一個半個時辰就會心煩意亂,因此即便她自己不覺得乏累,宮婢也會出言提醒。

而邬寧在雲歸樓午憩,慕遲必是要陪在一旁的,于那三尺床榻上,邬寧更不像個十七歲的小姑娘,單單是腦海中閃過一幕幕并不清晰的記憶,都足夠慕徐行面紅耳赤,喘息艱難。

徐山注意到他的異樣,忙問:“少爺臉怎麽這麽紅,是不是又發熱病了?”

“沒。”慕徐行還算從容地辯白:“這炭爐離得太近,有點熱。”

再怎麽熱也不至于一瞬間漲紅臉。

這點,他和慕遲倒很相像。

邬寧忽然想起,依照那兩個異世女子的說法,慕徐行是個潔身自好、不近女色的人。

難不成,他原是個和尚道士?又或者有什麽隐疾?邬寧曾聽聞京城有一仵作,年少時第一次查案便碰見了青樓花魁潰爛浮腫、爬滿蛆蟲的屍首,從此無懼驗屍,卻再也不敢與女子行房事,時至花甲之年仍是童身。

興許慕徐行就有這樣的隐疾。

邬寧有意試探,便如往常一樣,扯着他的袖口進了內殿。

慕徐行肉眼可見的愈發僵硬,步子越邁越緊,邬寧仿佛渾然未覺,徑自脫了外衫鞋襪,躺到床榻內側,軟綿綿的打了個呵欠。

看樣子,只是困了。

不打算做別的事。

可……

慕徐行喉結滾動,恨不得狠狠撞兩下牆,把原主那些纏綿悱恻的記憶都撞出去。

初嘗□□的少男少女,是永遠不知疲倦的,一晌貪歡,恣意縱情,而慕遲将邬寧的一颦一笑,一喜一嗔,甚至浴火難耐之際緊咬下唇眼含淚珠的模樣都牢牢記在心底。

如今邬寧就躺在這張床上,那些慕徐行刻意回避的記憶猶如滔滔江水一般席卷而來,再度激起了這具身體的本能反應,慕徐行能感受到自己胸口傳來麻酥酥的震顫。

“咦?你怎麽還站在那呀?”邬寧側身拍了拍床榻。

只是蓋着棉被純睡覺而已。

沒什麽大不了的。

慕徐行和衣躺下,與邬寧之間隔着半只手臂的距離,不算遠,也不算近,他心知肚明,不該這樣,換做原主這會早就像只小狗似的黏上去了。

但慕徐行眼下着實做不到那一步,且不說邬寧今年才十七歲,單論他,他又不是真的慕遲,總有種冒名頂替占有別人妻子的羞恥感。

思來想去,幹脆閉眼假寐。

然而他不動,不代表邬寧也不會動,因雙眼緊閉,耳畔寂靜,似乎所有感知都集中在了那只手的所到之處,慕徐行強忍着喉結傳來的癢意,竭盡全力的不皺起眉頭,保持着呼吸的平穩。

直至邬寧解開他的衣繩。

慕徐行終于按捺不住,一把攥住那只不停作亂的小手,開口,嗓子都是喑啞的:“陛下……”

“嗯?”邬寧的聲音染着些許笑意。

慕徐行偏過頭,對上她略顯戲谑的目光,喉嚨裏發緊,長睫止不住的顫栗:“我……病還沒痊愈。”

他這樣子,不像對□□一無所知。

邬寧可以斷定,他不是和尚,也不是道士,但邬寧不相信這世上有坐懷不亂的真君子。

“沒關系呀,我可沒你這麽容易生病。”

“……”

邬寧捏了捏他的耳垂,指甲輕輕劃過他的嘴唇:“徐行……”

這一聲“徐行”,似乎将慕遲與慕徐行分割。

慕徐行頭皮發麻,快要招架不住。

他終于發覺,自己在某些方面上,并不是這個十七歲小姑娘的對手。

他那看似漫長的三十年歲月裏,實在沒有多少感情經歷。

十幾歲的慕徐行,是寒酸的,窘迫的,狼狽不堪的,卻憑借着優異的成績,考上了省內有名的貴族高中,即便慕徐行不在意自己與旁人的差異,可那雙腳趾位置破了洞的運動鞋,每天中午躲在天臺上偷偷吃掉的饅頭鹹菜,同齡人怪聲怪調的嗤笑,還是令他擡不起頭。

脆弱的自尊心,在那三年間被一遍一遍淩遲,他也一遍一遍的發誓,終有一日要出人頭地,要讓所有人高看一眼。

後來,他做每一件事都是別有所圖,他讨好每一個人都是別有用心,他拼了命,他不擇手段,終于在繁華的城市裏有了一席之地,變得體面、從容、溫文爾雅。

那個時候,那個時候……

仿佛全世界都愛他。

可慕徐行早已不懂得在職場和應酬桌之外該如何正常的與人相處,甚至,他恐懼與人接觸,恐懼那些濃妝豔抹的臉,恐懼三分真七分假的試探,更恐懼所謂的真心。

不過,慕徐行也曾有過要結婚的對象。

獨自過完三十歲生日的那天淩晨,一個追求他很久的女秘書打來電話,說自己做了一場噩夢,夢見他滿身是血的躺在浴缸裏無人理會。

慕徐行忽然間覺得,他似乎到了該成家的年紀。

于是他開始以結婚為目的和女秘書約會,吃飯,購物,看電影,如果一切順利,他們将在年末舉行婚禮。

問題出在,他帶女秘書回了家,是位于市中心的花園洋房。

女秘書很開心,一邊四處參觀,一邊暢想着婚後生活,她說,這裏應該種一些月季花,那裏應該架一座秋千,泳池要兩天打掃一次,三樓可以改成衣帽間和美容室,以後請個美容師在家裏很方便,還要再養一只摩薩耶和一只金毛。

她暢想的婚後生活,沒有慕徐行,也沒有慕徐行的狗。

慕徐行看着喘着粗氣、努力跟在他身後的老狗,如夢初醒,感到萬分荒唐,他為什麽要讓一個陌生人和兩條陌生的狗闖進自己的生活,搶走屬于它的院子和陽光。

那一天太陽很刺眼,天很藍,慕徐行知道自己這輩子不會愛上任何人了。

所以,他羨慕,甚至嫉妒慕遲。

“其實我……”

“好啦,不跟你鬧了。”

邬寧打斷他将要說出口的話,摟着他的腰,懶懶地枕在他肩上:“你真暖和。”

作者有話說:

我早就說過,這不是常規起點男hhhhhh,小徐也不是常規三十歲老男人h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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