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她,是你妻子?”
“是又怎麽樣,難不成你是這賤人的姘頭。”
絡腮胡醉氣沖天的說完,猙獰一笑,顯然并不把自己的話當真。
那女子生得頗為瘦小,細細的脖子頂着一顆大大的腦袋,面色蠟黃,臉頰凹陷,顴骨高高突起,簡直像裹着人皮的骷髅,除了那把如枯草一般的長發,身上已經沒有哪個部位可以被稱之為女人,說醜陋也不為過,如何能找得到慕徐行這樣的姘頭。
反觀絡腮胡,高大且壯碩,裸露在外的手臂上是紮紮實實的肌肉。
慕徐行篤定他這一棍棒下去,便會将女子整個打散。
這豈止是家暴,簡直是徹頭徹尾的殺人。
“既然,她是你的妻子,你為什麽要下這樣的狠手。”
慕徐行話音剛落,絡腮胡忽而暴怒:“老子在自己家裏打自己的女人!天經地義!你算哪根蔥!憑什麽在這指手畫腳!給老子滾出去!”
慕徐行側身避過絡腮胡的推搡,眉頭越皺越緊,他似乎不知道該如何與絡腮胡這等蠻橫不講理的人争辯,言語很是蒼白無力:“可你打人就不對。”
邬寧沒忍住笑出聲。
一旁扮作車夫的侍衛有些擔憂的問道:“陛下,這樣下去常君恐怕會吃虧。”
“不急。”邬寧趴在窗上,看戲似的望着院裏,漆黑的眼眸在青山綠水中愈發幽暗:“剛好可以叫他長長見識。”
絡腮胡喝了不少酒,雖腦子還算清醒,但腳步十分搖晃,慕徐行這麽一閃身,他直接摔了個狗啃泥,手腳并用着從地上爬起來,徹底的惱羞成怒了,在柴禾垛旁撿起一把冬日裏夾炭的火鉗,氣勢洶洶的向慕徐行揮來。
從慕徐行倉惶且不敢置信的眼神中足以看出,他壓根就沒和人打過架,可他卻極為果斷的用手中那根木棍擋下了火鉗,與此同時一腳踢向絡腮胡的小腹,将絡腮胡重重的踹倒在地。
這一下踹得不輕,絡腮胡捧着肚子“哎呦呦”的叫喚個不停。
而慕徐行則很意外的看向那根木棍。
邬寧沉下眼,心知肚明,即便慕遲再怎麽不學無術,生于武将世家,也免不得學一些防身的招數。這是那具身體下意識的反應。
“大川!大川!”始終低聲啜泣的女人這會有了精神,連滾帶爬的撲向絡腮胡:“你怎麽樣!傷着哪了!”
絡腮胡那模樣簡直像被捅了兩刀子:“闖到我家裏打人!還有沒有天理!有沒有王法了!”他惡狠狠的命令女人:“報官!你快去報官!”
慕徐行實在被氣着了,攥緊木棍往前走了兩步。
就在這時,女人忽然跪在地上,鼻涕眼淚橫流滿面,朝慕徐行拼命的磕頭,求慕徐行高擡貴手放過他們,仿佛手持木棍站在那裏的人是打家劫舍的土匪。
邬寧簡直不忍心去看慕徐行此刻的神情了。
終究是侍衛出手,用一點碎銀擺平了這場可笑的鬧劇。
慕徐行回到馬車裏,還抱着那根木棍,老僧入定似的一言不發。
邬寧其實很清楚,長樂八年率兵殺入皇城的慕徐行,也是吃過許多虧,受過許多委屈,見過許多人間疾苦,一次次痛定思痛後,方才做出那一番建樹,而如今的慕徐行,尚未真正看清這個世界。
“你想知道為什麽嗎?”
慕徐行擡眸,緊盯着邬寧。
邬寧笑笑:“眼下正是春耕之時,那個大胡子若有個好歹,他們一家老小多半是沒指望了。”
“……為着有口飯吃,就要日複一日忍受這種煎熬嗎。”
“煎熬?或許吧。”
邬寧不願多談,可慕徐行偏要執着的追問:“同為女子,陛下難道不覺得她可憐嗎?”
這天真的傻勁,和慕遲真像。
邬寧看着他,心口陡然軟了一下,緩慢地說:“我自是覺得她可憐,但她并不會覺得自己可憐,因為,從來如此,人人如此,或許她感到煎熬,憤懑,痛苦,可她至死也想不通,自己為何這般難受。”
“那她這輩子……究竟為了什麽?”
“生兒育女,等着兒女孝敬,坊間不是有句老話,說揚眉吐氣的,什麽來着?哦,多年的媳婦熬成婆。”
慕徐行攥着木棍的指腹已然泛白:“若沒熬到那時候呢,若兒女不孝呢,又該怎麽辦?”
邬寧想了想,用一種充滿母性的柔和,說着天底下最殘忍的話:“那就只好,自認命苦。”
慕徐行再度沉默。
“陛下。”馬車不知何時停住,侍衛低聲說:“到了。”
這莊子雖是皇族的私産,但緊挨着一座香火旺盛的寺廟。
單單供應宮中,幾棵櫻桃樹足以,莊子上卻是有近百畝果林,管事每年要想盡一切辦法,将櫻桃換成銀兩,呈給掌管帝王私庫的少府,因此不乏有香客願意付個過路費,在此采摘新鮮櫻桃吃。
日子長了,霖京城百姓也知道有這麽個地方,每逢早春櫻桃成熟,都會一群一夥的特意趕來,既解了饞,又踏了青,順道還能拜一拜神佛,實在沒有比這更好的消遣。
邬寧踮起腳尖,摘下朝陽那面最大最紅的一顆櫻桃,扭過身遞到慕徐行嘴邊:“給,嘗嘗。”
慕徐行将櫻桃含入口中,輕輕咬開。
“怎麽樣?”邬寧期待的看着他。
“很甜……”他吐出果核,握在手心。
看樣子,櫻桃在那光怪陸離的異世并不算稀罕物。
邬寧頓時興致全無,不過眼角眉梢仍帶着笑意:“還在想那件事呢?你是不是覺得,我不應該這麽冷眼旁觀,應該對她們施以援手?”
慕徐行搖了搖頭。
于帝王而言,不存在所謂的應該,百姓越無知無求,便越好操縱,沒有任何一個帝王,會親自摘下蒙蔽百姓雙眼的黑布,将百姓從沉睡中喚醒,那無異于是自取滅亡。
從古至今,始終如此。
“陛下。”
“噓,當心讓人家聽見了。”
“你願意對她們施以援手嗎?”
邬寧一怔,緩緩放下抵在唇間的食指。
不知過了多久,慕徐行聽到她說:“若這是你所期望的,我當然願意。”
作者有話說:
慕徐行:這誰能不迷糊!哦……她是為了慕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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