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莊子上除了櫻桃林,再沒什麽可取樂的,邬寧這身打扮,又不好去寺廟,眼看要晌午了,二人便決定回城裏找個地方用午膳。
馬車剛出皇莊,天色驟然陰沉,半路就下起瓢潑大雨。
城郊一帶路不是很好走,雨天更為泥濘,車輪不知怎麽陷入了泥坑,任憑馬兒在前頭奮力拖拽,慕徐行和侍衛在後面使勁地推,愣是無法掙脫。
邬寧看慕徐行渾身濕淋淋,皺起眉對侍衛道:“別白費力氣了,這附近應當是有農戶,你去找幾個人過來搭把手。”
侍衛的駕車不當,讓邬寧和慕徐行陷入如此狼狽的境地,心裏別提多忐忑不安,聽邬寧這麽說,片刻不敢耽擱,忙領命而去。
“你快上來避避雨。”
“嗯。”
慕徐行撩開簾子,鑽進馬車,那俊逸的面龐上挂滿了晶瑩剔透的水珠,倒像是出水芙蓉一般。
邬寧問他:“冷不冷?”
“還好。”慕徐行脫掉外袍,看到自己被浸透的裏衣,很不自在的往旁邊一側身。
邬寧順着他的目光望過去,那質地柔軟的絲綢中衣濕噠噠的黏在皮肉上,幾乎透明,将他腰腹的曲線,以及胸口兩枚朱紅統統暴露無遺。
不怪他別扭,這般模樣真是比光着身子還要淫靡。
邬寧抿嘴偷笑,卻還故作正經:“過來點,我幫你擦擦臉。”
三月中旬,乍暖還寒,說雨水不冷是假的,可咬咬牙也能忍受,然而,叫雨水一激,身體的自然反應實在難以控制,慕徐行又不好意思遮遮掩掩,就那麽側着身對邬寧說:“我,我自己來吧。”
邬寧并不勉強,只将手帕遞過去,随即看向窗外。
雨下得很大,山間升騰起氤氲的白霧,猶如拂着一層柔曼的輕紗,邬寧伸出手,豆大的雨珠一顆接着一顆的砸在她指尖,分裂,四濺,眨眼間爬滿掌心。
“這雨不曉得幾時能停。”邬寧輕嘆了口氣說:“今日出門真該看看黃歷。”
慕徐行看出她不大高興,本想換個話題緩和一下氣氛,可還沒等張口,便打了個噴嚏。
“你看,是不是又着涼了,就說不讓你出去,你偏不聽。”
她的責備裏滿含着關切,慕徐行感覺心裏像貼着一塊會發熱的膏藥,很熨帖,不禁揉了揉鼻尖,彎着眼睛笑:“沒事,回去喝一碗姜湯就好了。”
“你上回。”邬寧頓了一下,繼續道:“上回喝的姜湯還少嗎。”
膏藥被一把扯掉,慕徐行眼底的笑意驟然凝固,他挪開視線,拿起一旁濕透的外袍,用力擰了擰說:“我真的不會着涼。”
其實,慕徐行很多時候都藏不住自己的心思,邬寧能看得出,他貪婪的渴望着被愛,可他占據着慕遲的身體,所擁有的一切都成了竊取。
邬寧湊過去,抱住他:“這樣有沒有暖和一點。”
慕徐行眼睫一顫,嗓子喑啞地說:“把你衣裳都弄濕了。”
“沒關系啊。”邬寧不經意地碰到他的胸口,他整個人都顫了一下,像是冷得發抖,但邬寧能感覺到他由內而外湧出的熱氣。
趁人之危。
不知道為什麽,邬寧腦海中忽然蹦出這四個字。
有馬車從旁邊經過,穿着蓑衣的車夫好心詢問:“有人嗎?是陷進去了嗎?用不用幫忙啊?”
“不,不麻煩了。”慕徐行攥着邬寧的衣角,頗為艱澀地說:“過會,會有人來的。”
這大雨天的,山體很容易有落石,在外面逗留太久終歸不安全,車夫聞言,便甩着鞭子駕車離開了。
邬寧環抱着慕徐行的肩膀,輕笑出聲:“你慌什麽呀。”
慕徐行完全不清楚事情為何會發展成這副荒唐的模樣,他心跳的飛快,抱緊邬寧,閉着雙眼,用力又急促的喘息。
邬寧盯着他細密的睫毛,散亂的衣襟,忽然低下頭,在他脖頸上狠狠咬了一口。
慕徐行悶哼一聲,猛地睜開眼。
“報上次的仇。”
“對不起。”
“我想看你笑。”
慕徐行嘴角微微上揚,眼裏閃爍着柔和的光,那是很內斂克制的笑。
邬寧戳戳他的臉頰,思念着那對深深的酒窩,然後說:“你長得真好看。”
如果,她是喜歡他這張臉……
慕徐行摩挲着她的腰側,向內一攬:“我剛生下來就有人這麽說了。”
“是嗎?”
“嗯。”
“如果你能永遠像現在這樣就好了。”
慕徐行難得開了個玩笑:“那豈不成了妖怪。”
邬寧挑眉:“妖怪有什麽不好,反倒是人,難免生老病死。”她指尖抵住慕徐行的喉結,輕輕一揉。
慕徐行眼神驟變,他在這方面自制力極差,經不起絲毫撩撥。
邬寧如同駭浪中的小船,在風雨中沉浮,眼前白光一閃,耳邊陣陣轟鳴,好像漫天大雨雷嗔電怒都向她一個人擊來。
事畢,慕徐行抱着她,又為自己的放縱道歉:“對不起……”
邬寧搖搖頭,累的不想說話了,但通過這兩次的事,隐隐感覺到慕徐行這個人骨子裏是很剛強的,他一直以來都在約束着自己,卻并沒有太多敬畏之心。
要掌控他,只能來軟的。
……
慕徐行果然沒有着涼,可邬寧莫名其妙的啞了嗓子。
不巧,正趕上十五帝後同寝。用晚膳時,她一開口,燕柏就皺皺眉,一開口,就皺皺眉,邬寧幹脆閉上嘴不說話了,省得燕柏想唠叨她還要忍着。
兩人沉默着吃過晚膳,邬寧起身去沐浴。
浸在溫水裏,喝着熱茶,本該是很舒坦的,邬寧心裏卻愈發煩悶,不知是為着燕柏的沉默,還是為着他日漸憔悴的面容。
這陣子,邬寧和燕家之間的争鬥隐隐有了從暗處轉到明面的跡象,朝堂上的文武百官,不論身處哪方陣營,無不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效忠燕家的,生怕被邬寧選中,拿去殺雞儆猴,效忠邬寧的,也怕燕賢铤而走險,意圖傾覆王朝,藩王勢力夾在其中,既想着鹬蚌相争漁翁得利,又唯恐禍殃魚池。
不過,正所謂光腳的不怕穿鞋的,燕賢到底顧忌族人安危,不敢冒着滿門覆滅的風險與邬寧較量,行事十分謹小慎微,試圖收回邬寧手中權柄的同時也在暗暗掃清燕氏子弟留下的禍端。
而他這麽扭頭一看,方才察覺自己築起的大廈已然千瘡百孔,搖搖欲墜,任憑費盡心思的修補,也有顯露出幾分無力回天的頹勢,心中難免感到驚駭與寒涼,他拼盡全力維護的家族,竟在背後毫不客氣的捅了他一刀。
燕賢疼了,不能不憤怒。他這一次是下了狠手,要把家裏這些蛀蟲統統攆出去,可那些所謂的蛀蟲,早在燕知鸾掌權時期就爬到了高位,你倚着我,我攀着你,內裏盤根錯節,豈是那麽輕易就能拔除的,且升米養恩,鬥米養仇,他們習慣了在燕賢手下坐享其功,坐收其利,燕賢突然要拿他們作法,他們又怎能甘心接受。
這場争鬥剛剛打響,燕家就起了內讧。
至于燕柏。
他在宮中原是與燕家裏應外合,相輔相成,可現如今,燕家已不再對他抱有信任。
邬寧覺得燕柏也挺可憐,明明什麽都沒有做,卻落得個衆叛親離的下場。
這樣仁慈的想着,邬寧無意識的彎起嘴角。
燕賢從前,是最信任長子燕柏的,有些關乎家族命運的秘密,他只肯交付于燕柏,而這秘密一旦洩露,燕賢理所應當會懷疑燕柏,對燕柏生出戒心。
他當然不曉得,世上有邬寧這樣一位“先知”。
邬寧必須承認,燕柏的衆叛親離,是源于她的暗箱操縱,所以,看燕柏那般憔悴的模樣,她有一點點的愧疚。
“陛下,水有些涼了,可要再添些?”
邬寧回過神,搖了搖頭。
荷露便走過來服侍她出浴,在她耳邊小聲地說了句:“燕澤不見了。”
“嗯?”
“鄭韞說,燕老夫人将他關在府裏閉門思過,一個晚上的功夫,人就不知所蹤了。”
燕賢是個孝子,明知燕老夫人行事有失分寸,卻仍不願出言責怪,能忍則忍,實在逼急了才會陽奉陰違,若燕老夫人拼出性命維護燕澤,燕賢也沒辦法,幹脆,就讓燕澤從這世上“消失”。
縱使鄭韞拿齊了燕澤的罪狀,找不着正主,如何當堂對質,便與“死無對證”沒什麽兩樣。
好一個釜底抽薪。
邬寧啞着嗓子吩咐道:“你告訴鄭韞,哪怕掘地三尺,也得把人給我找出來。”
荷露彎下腰,幫邬寧系好衣帶:“陛下放心,這點小事,鄭韞自會辦妥,不過要費些時日罷了。”
鄭韞辦事,邬寧自是放心的,可在這等緊要關頭出了變故,多少有些懊惱,對燕柏那點愧疚也就煙消雲散了。
她不大在燕柏跟前看書,今日卻捧着書卷坐到了塌上。
燕柏沐浴過後,站在那裏盯着她看了一會,默默無聲的走到殿外,不多時,回來了,手裏拿着一盞宮燈,擺在邬寧身旁的案幾上。
還是不說話,仿佛打算做一輩子的啞巴。
像比誰更能沉得住氣似的,邬寧頭也不擡,輕輕翻了一頁書。
燕柏只要心裏不痛快,就不同邬寧講話,這出老掉牙的戲碼,他是行家,他如往常一樣沐浴更衣,又點了一爐安神香,然後自行躺下睡去。
邬寧很清楚燕柏此刻的心思,緊抿着唇,愈發不痛快。
前世,長樂三年,她與燕家正如今日這般水火不容,甚至已經将要到了魚死網破的地步,她在燕賢跟前,尚且舅舅長舅舅短的裝模作樣,可在宮裏,對着燕柏,從來不假辭色,是徹徹底底的撕破臉,什麽青梅竹馬,什麽結發夫妻,邬寧看燕柏就像看着斬斷自己手腳的仇人。
恰巧那年初秋,京中爆發時疫,燕柏不幸身染重疾,就這麽悄無聲息的死在了宮裏。
而這場時疫,并非無藥可醫,但凡家中有些積蓄,能吃得起藥的百姓都治好了,偏身邊守着十幾個禦醫的燕柏,與畏懼寒霜的草木一同凋零。
邬寧後來才想明白,他是故意尋死。
他不忍眼睜睜看着燕氏一族敗落,更不能與邬寧為敵,在當下那回天乏術的時局中,唯有一死方能得以解脫。
邬寧最是憎惡這種優柔寡斷的人。
可仔細想一想,她所仰慕的父皇不也是如此。
興許,燕柏的選擇是人之常情,她和燕知鸾才是天性涼薄。
邬寧扪心自問,她壓根沒想過給父皇報仇雪恨,說到底,不過自讨苦吃,怨得着誰呢。
“表哥。”終于,邬寧先開口:“你睡了沒?”
燕柏睜開雙眸,目光毫無波瀾。
邬寧攥了攥手掌,将他從床榻上拉起,那模樣,根本不是一個善于玩弄心術的帝王,更像個無理取鬧的小姑娘:“我問你,你曉不曉得舅舅把燕澤藏到哪去了。”
她說這話,無異于明刀明槍的與燕家宣戰,意味着天亮之後,內廷燕家的眼線将被徹底拔除。
她将燕柏一年前的所作所為悉數奉還。
“你怎麽不說話?”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燕柏輕嘆了口氣:“真的,阿寧,我無話可說。”
作者有話說:
明天更三千五,後天還是三千五,不要問我為什麽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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