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醫院

周圍依然是一片喧嚣吵鬧。

都說醫院是最接近死亡的地方。辛燦能聽到隐約的哭聲，似乎還是來自前面的一家老少。其中那位母親一面哭，一面念：“多大年紀了，還要逞強。我讓他逞，讓他逞。這下好了吧，整了個血刺啦胡……”

女兒抱着她的肩膀安慰，母女兩個又一起看向手術臺的方向。

明明是這樣的混亂，辛燦卻另有一種奇異的、像是世界上只剩下自己和盛珣兩人的感受。

吵鬧與安靜混雜在一起，人來人往與天地俱寂融合一處。他眼裏只有盛珣，其他萬事萬物，都沒能進入他的視線裏。

辛燦繼續回憶。

之所以确定那具身體的原主已經死了，是因為「星星」其實是辛燦為基地被破景象描寫的背景人物之一，《感染者》中的原話是：“小小的身影已經沒了氣息，身上沒有半點兒肉，只有一層薄薄的皮，包着這個孩子的骨頭。

“他死在異種到來的前一刻，因為饑餓。”

辛燦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穿越到對方身上，但他既然要坦白，就應該把一切都說清楚。

“之後的事，你都知道了。你救了我，我們一起過了一個多月。然後，我們遇到了那個畜生。”

現在想想，那會兒的李钺，應該就處于聽到羅城果樹的消息，于是折返回來的階段。他身邊也的确跟着幾個人，只不過當時情況危急，辛燦并沒有觀察到太多細節。

和李钺猜的一樣，距離小隊成員吃下果子已經有兩個多月過去，果樹的特異之處果然已經被其他存在發現。等到他們回來，果樹所在的一整條街上圍滿了異種。哪怕是李钺，都不可能強行突破。

所以，他們選擇抓一批「誘餌」，讓誘餌們先引走大部分異種，這才展開行動。

為了确保「誘餌」乖乖聽話，李钺等人在抓人時就進行了挑選。盡量讓那些有牽有挂的人來，妻兒父母被他們綁着，剩下的人哪怕再怎麽不願意，也要在自己身上割上一刀又一刀，然後走進街道。

而在他們眼裏，“星星”就是盛珣的牽挂。

又因為發現盛珣異能特殊，所以他們把這兩人留到最後，預備讓盛珣帶走最危險的異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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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珣照做了，可辛燦不接受自己成為威脅盛珣的籌碼。所以，他做了一件事。

“那個身體年紀小，雖然也被看着，但他們對我的警惕性沒那麽強。  “我搞了個聲東擊西，偷走他們的武器，然後……把異種引到了我們這邊。”

這會兒和盛珣提起的時候，辛燦說得很含糊。他不想讓盛珣因自己太擔心，可哪怕這樣，他的話，盛珣還是聽懂了。

辛燦割傷了自己。大量鮮血汩汩留下，誰都沒有想到，一個那麽小的孩子，怎麽會有那麽多血？

異種被吸引了。是，它們之中是有一部分追着盛珣離開，但也有沒走遠的，以飛快的速度，聚集到了李钺一行人旁邊。

李钺用最短的時間，抓出辛燦這個罪魁禍首。他震怒，當即要出手弄死這個為他帶來麻煩的小孩兒。可手剛剛落在小孩兒脖子上，還沒來得及動，小孩兒就把自己的血抹在了他身上。

這麽一來，李钺也成了吸引異種的源泉。

他自顧不暇，甚至沒工夫确認自己一捏下去小孩兒的脖子有沒有斷——答案是斷了，但辛燦竟然沒有在第一時間死掉。他渾身都沒了力氣，連疼痛都變得很遠。就這麽趴在廢墟當中，偶爾有異種從他身上踩過去。

大約是覺得他的味道不如在場其他異能者們，這些異種無一例外地撲到李钺那邊。

想到當時的畫面，辛燦低聲說：“你回來做什麽？他們亂了，我死了，你直接跑，多好？”

沒了拖油瓶，在末世裏，盛珣能活得好一點。

但發現異種不對，折返回來，看到前面一幕的盛珣非但沒跑，還和異種們，向李钺的小隊發起攻擊。

這是辛燦看到的最後的場景。再之後，就是他猛然驚醒。

眼前是熟悉的天花板、熟悉的卧室。如果不是不久之後他就見到了盛珣，辛燦恐怕真的要覺得，自己昨晚只是做了一場過于真實的噩夢。

可哪怕是不斷用「噩夢」說服自己的那半個多小時，他依然是心髒狂跳、手腳發軟，整個後背都被冷汗浸透的狀态。

在末世當中、盛珣身畔看到的一幕幕顯得那樣清晰。恍惚當中，他好像還能嗅到空氣裏萦繞不散的死亡味道，還有李钺身上濃烈不散的血腥氣……

“我把他殺了。”

盛珣說。

辛燦：“我是死了之後才回來的，你呢？盛珣，你——”

他不敢想象盛珣在自己閉上眼睛之後經歷了什麽。這時候，盛珣又重複一遍：“我把他殺了。”

辛燦：“？”

辛燦猛然倒抽一口氣，不可思議地看着他。

這副表情，引得盛珣的眉毛微微擰起，又很快松開。

他輕輕地、平靜地說：“你記不記得，基地裏之前有一種說法，異能是可以升級的？”

辛燦喉結艱難地滾動一下，回答：“記得。”

怎麽可能不記得？這就是他自己寫出來的設定。

但盛珣還不知道這點。他拿另一件事和辛燦分析，說：“當初攻破基地的異種裏，有一只卡帕型感染者。她的能力是讓周圍區域進入霜凍狀态，所以基地裏還有人給它起了名字，叫「冰雪女王」。”

沒錯，這會兒盛珣提起的異種不再是感染了天外病毒的動物、植物，而是一個人。

不過，也只是「曾經」是人。理智被病毒侵蝕之後，這個卡帕型感染者就成了另一種存在。

弑殺，貪婪，給基地造成巨大威脅。

伴随盛珣的話音，辛燦點頭：“是有這麽一個異種。”

盛珣：“我在末世剛開始的時候見過她。那會兒，她還只能在附近一米左右的地方飄出一點小雪花。”

辛燦皺眉，想：這應該就是「《感染者》連載進度之外」的故事了。自己知道「冰雪女王」存在，因為她後面會成為一個小BOSS。但對她是怎麽升級的，無論哪一版大綱，都沒有仔細描寫。

盛珣繼續往下說：“所以，她的異能顯然是變強了。也不光是她，還有咱們今天看到的那只狗。一開始見它的時候，它的肩高大約只在一米三四。可後面，”不用說，辛燦都懂了，“既然異種身上會出現這種變化，那人呢？畢竟說到底，異能者也是一種「感染者」。”

只不過他們身上的天外病毒更穩定，不多不少，正好在人體能夠接受的程度。

兩者相融合，才讓人類産生了異能。

而現在，盛珣提起這些，最終目的是告訴辛燦：“看到你被他掐住脖子、倒在地上的時候，我進入了一種很特別的狀态。

“像是病毒又開始在我身體裏不斷複制、增長，我的意識差點被壓過去。最後還是沒有，但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李钺已經死了。

“也不光是他，還有他那個隊伍裏其他人。他們的死狀都不太好看。”

幾句話下來，聽得辛燦一愣一愣。

他有點懷疑人生：“真、真的？”

盛珣：“當然是真的。”想了想，決定多告訴辛燦一點，“那之後，我也有點不敢相信自己做到了。這時候，理智也回籠。前面異能使用過度，我特別、特別累。雖然知道周圍有很多異種，也知道還有其他被他們抓來的人在，我應該盡量帶他們離開。可我真的……太累了。”

這種累不光是身體上，還是心靈上。

對「星星」來說，盛珣是他在末世裏唯獨能抓住的救命稻草。對盛珣來說，情況其實也差不多。

再善良的人，在接連遇到那麽多來自其他人的惡意之後，也會有點懷疑人生的吧？是不是他做錯了，他不應該那麽輕易地相信別人、幫助別人。自己曾經的經歷并不能說明什麽，畢竟和平時期，不論人們心裏是怎麽想，都必須披上一層彬彬有禮的僞裝。可到了末世，真實的人性自然而然暴露出來。

遇到「星星」的時候，盛珣甚至做好了這孩子轉天就會偷走自己食物的心理準備。

但他沒有。非但沒有，還主動把絕大多數食物留給盛珣，在遇到危險時盡力幫忙。一天天下來，兩個人彼此信任、相依為命……盛珣搖搖欲墜的世界觀重新被鞏固，他重新開始相信，人性之中是帶有善意的。

哪怕現在知道，“星星”其實并不是一個小孩兒，而是因不明原因穿越過去的大人，這種特殊的感情也沒有消失。

也是因此，被辛燦擔心了那麽久的隐瞞，在盛珣眼裏，其實根本不是事兒。

還是那句話，他過去相信「星星」，現在也相信辛燦。對方不說，一定有他的道理。至于盛珣自己，他只需要等着就行。

如果辛燦想好怎麽和他解釋了，他就聽着。如果沒想好，也沒關系，他可以不在意。

他态度太坦然了，聽得辛燦也有點兒恍惚。過了會兒，才想起自己應該問：“你的異能變成攻擊性的了？”

盛珣：“唔，沒有。”

辛燦：“……”腦袋上飄起一個問號。

盛珣斟酌一下，和他描述：“就是，你知道治療異能的本質吧？其實是以病毒帶來的特殊力量，促進傷口的生長、修複。”

辛燦點頭。

盛珣：“我前面提異能升級，嗯，我的異能的确升級了。不過不是變成帶攻擊性了，而是可以用在其他人身上。”

辛燦再點頭。的确，他最初一版大綱上，盛珣的異能就是往這個方向進化的。

一開始，他只是能治療身邊人身上的大小傷口。到後面，卻變得能為感染的人清理病毒，讓他們達到一個理智與病毒平衡的狀态，也就是從異種變成異能者。

這讓盛珣所在的羅城基地，一躍成為整個末世當中擁有最多異能者的基地。後來更是以此為根基，開始分出隊伍，重新與其他幸存者基地取得聯系，讓孤島一樣的幸存者基地重新得知其他人類的消息。

“前面那麽多異種攻擊李钺他們，他們身上多多少少帶了點傷。我就讓他們的傷口不斷修複，那一片的細胞不停地增殖。”盛珣還是很含蓄。在「星星」面前說起自己異能這麽兇殘的一面，好像讓他有點不好意思。可他說出來的話，卻讓辛燦抽了口冷氣。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