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坦白

“謝謝警察同志。”

從警車上下來，身前不遠就是醫院。辛燦單腳站着，轉頭和人道謝。

看到他的動作，副駕駛座旁的窗戶被搖下來，前面那個娃娃臉年輕警察忙說：“沒事兒，你們趕緊進去吧。哎喲！”

話說到一半兒，辛燦沒站穩，身體晃了一下。

出于對見義勇為人民群衆的關懷，娃娃臉警察下意識地開了門。不過沒等腿從位子上邁出來，盛珣已經從另一邊車門處繞來了，直接把辛燦扶住。

娃娃臉警察暗哂：差點忘了，人家本來就帶着伴兒呢！

眼看後來的青年把前一個青年的手臂架在自己肩膀上，他放心地拉上車門，又叮囑：“那行。你們後續要是有什麽需要，随時聯系。對了，真沒外傷吧？要是被那狗刮了碰了，一定得去打疫苗！”

辛燦笑笑，回答：“知道！”

“快去快去。”娃娃臉警察朝他們揮手。

辛燦和盛珣一起點頭，沒再多說什麽。保持着當下姿勢，由盛珣支撐着辛燦，兩人一起進入醫院。

一路上，辛燦的心情上去下來，下來上去，變個不停。

原因無他。從他那聲痛呼開始，兩人之間原本略顯沉默僵持的氣氛就被打破了。盛珣立刻關切起他的腳傷，還主動去找收警的警察，

很關心他，但關于「星星」的話題完全被擱置了——不，準确地說，是根本沒來得及開啓吧？

一直到現在，盛珣都沒問他什麽。

「你到底是不是星星」「既然你是星星，當初又為什麽要騙我」“這個世界真的有一個叫「盛珣」的人嗎”……光是辛燦能想到的疑問，就能一口氣拎出三四條。可盛珣就是什麽都不說。不光不說，還特別體貼，連眼神都不和他交彙超過三秒鐘。

就連當下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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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身體那麽貼近。夏□□服薄，辛燦甚至可以直接感受到盛珣的體溫。

對方小心翼翼地架着他，遇到臺階，還會提醒他留意。

可是，他就是不和辛燦對視。

煩躁感像是小小的觸手，從辛燦心頭湧上。

他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麽，比如：“這個點了，人竟然還這麽多。”

時間太晚，正常門診早就停了，他們這會兒要去的是急診。

雖然有刻意找話題的嫌疑，但辛燦這句話是沒錯的。前後二十來米的路，他們身邊已經被推過兩架從救護車上下來的病床。還有明顯是一家子的男女老少從兩人身邊跑過去，一邊跑一邊大喊：“醫生醫生！我爸的手——”

辛燦：“……”很好，全世界都比他速度快。

他胡亂想了一句，更多注意力還是放在身側的盛珣身上，還默默在心裏數：一、二、三……

這麽久過去了，盛珣還不和他說話，難道是真不打算理他了？

辛燦眼皮正跳，就聽身側青年道：“急診就是這樣，人一陣一陣的。”

唔？

辛燦慢吞吞：“這樣啊。”

盛珣語氣如常地科普：“對。我聽實習的學長學姐說過，是有點兒玄學在的。”

辛燦露出受教的樣子：“這樣啊。”

說話間，兩人也終于進了急診樓。

在外面看時已經是一片混亂了，等到裏面，醫生護士更是近乎腳不沾地。

先是一批人跟着兩個從救護車上下來的傷員進了手術室——從推車的人的話語中，辛燦得知，這是剛剛出了車禍的一對車主——再有餘下的醫護圍上一家老少中的父親，問出老漢今晚發現家裏桌子擺不平，于是想起自己年輕時做木匠的經歷，翻箱倒櫃地找出當年那些器具。

結果桌子沒擺平，倒把自己的右手擺沒了。

相比之下，崴了腳的辛燦就顯得沒那麽着急。

眼看身前一片忙碌，辛燦主動說：“要不然，咱們先等等？”

盛珣抽着氣，“先找個地方坐。”

兩人在靠牆的一排椅子上坐下。結束單腳跳活動，辛燦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他又去看盛珣。

盛珣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醫護身上，看不出正在想什麽。

辛燦想了想，又開口：“你們醫學生，高年級的時候都要去醫院實習吧？”

盛珣回答：“對，大五的時候。”

辛燦：“你現在是大三？”

盛珣：“對。”一頓，“可惜……”

可惜什麽？

他沒說出來，但辛燦覺得，自己能猜到盛珣下半句話。

可惜他大三剛剛開始，末世就降臨了。那以後，盛珣再也沒有了讀書的機會。

辛燦後知後覺，他好像說了一句不太合适的話。

他安靜下來，盛珣也沒再開口。兩人又回到了前面在警車上那種略顯僵硬的氣氛，甚至在警車上時還好些，至少前座上一老一少兩個警察會不停問他們，在警察到來之前，辛燦和盛珣都做了什麽。

聽完他們的答案，再對他們進行鼓勵式教育：能在大家遇到麻煩的時候挺身而出，這是很勇敢、值得嘉獎的事情沒錯啦。但是也要量力而行，絕對不能把自己置于危險。

辛燦、盛珣聽着，有點感動，也有點哭笑不得。

年長的警察就算了，那是真正的「警察叔叔」。可年輕的，看起來和他們兩個差不多年齡，怎麽口吻也那麽諄諄善誘？

就跟和小朋友講話似的。

當時覺得尴尬，可現在想想，辛燦又覺得來點尴尬的也不錯。

至少他能悄悄轉過頭，和盛珣咬耳朵吐槽。

不像現在。不行，還是得說點什麽。

辛燦面上不顯，實則絞盡腦汁，思考自己要怎麽打破沉默。

也是這時候，他聽到旁邊其他坐在椅子上的人打電話，說：“你看今天的熱搜了嗎？那條狗出現的小區就在我家小區隔壁！太恐怖了。”

熱搜？瘋狗？

辛燦心尖一跳，拿起手機。

點開微博，他當即倒吸一口氣。

在他和盛珣來醫院的路上，一條由他們小區住戶錄制、發出的視頻，已經引爆了整個互聯網。

“瘋狗”從一個普普通通的話題開始朝上攀升，一直到達熱搜第二。

視頻從那條狗出現、追趕人群時就在錄了。前面王芳和孫女摔倒的場面，引得人們一陣心驚。後來看到有人出面，将老人孩子背走，這才稍稍松一口氣。

可這還不算完。

從辛燦機智地用剛買的肉引走瘋狗，到後面一行人進了單元樓，瘋狗緊跟着撞在單元樓門上……從錄視頻業主的角度，其實看不到單元樓被撞破的具體場景。可伴随若隐若現的金色莫阿法，不斷響起的「哐」「哐」動靜，連同後面的防盜門倒下的巨響，一起讓所有人的心都揪了起來。

剛才躲進來的老人孩子怎麽樣了？他們會不會被瘋狗追上？

評論區有人說：“博主還錄什麽視頻啊？不能讓人進你家先躲着？！”

這種話很快被其他網友吐槽回去：“也不看看博主家在幾樓。就算他想讓人家躲，人家也得先上來才行吧。”

“小區門口的防盜門都能被撞倒，家裏的防盜門真能擋得住嗎……”

“說得好，不如先讓人躲在你家吧。”

“……”後面大多是一些重複的話語。留意到這場小小争論的人不多，真正參與進來的更是沒幾個。

更多人，還是更關注視頻中人們的狀況。

有把視頻一分一秒看到結束的，也有直接看到最後一幀的。發現警方将瘋狗擊斃，現場并沒有人員受傷，人們總算能松一口氣。

誠然，網上也有「不能這麽粗暴處理」的聲音，可更多人還是更關注小區居民的安全。

“不擊斃？還真等那狗把人咬了啊？”

“要是其他情況，把狗擊斃了，我肯定覺得不行。但視頻裏這種，明顯帶攻擊性的惡犬，還沒有牽繩，真傷了人誰能負責？”

“不牽繩……這麽一說，狗到底是從哪兒來的？”

“是流浪狗吧？”

“不像。那條狗看起來很幹淨，像是哪家自己養的。”

嗯，新的話題來了。不光是網友，小區群裏也在不斷問這個問題。

其實除了劉若涵，還有另外幾個小朋友提到「魏子軒家的狗耳朵尖上有疤」這樣的細節。但既然能知道這點，就說明小朋友和魏子軒是好同學、好朋友。

他們的家長聽了，不免想起那家的小男孩最近一直沒上學，聽說是住院了的事兒。雖然心裏有很多猜測，可明面上，還是沒人去大群裏說些什麽。

那一家子已經夠不容易了，他們不能火上澆油。

“下面很多人提起你呢。”辛燦找到誇贊盛珣的評論，給他念，“「那個白衣服的小哥哥太帥了！」「有一種安全感叫白衣服小哥哥」「看到白衣小哥救人的時候，我差點哭出來」……”

盛珣：“你呢？”

辛燦下意識地：“我？我也覺得，你去救那個阿姨和小姑娘的時候特別帥。”

話音落下，他猛地反應過來，盛珣應該不是這個意思。

辛燦的手指又開始摩挲了。但這一次，他的窘境沒有持續多久。

從叫出「星星」兩個字到現在，盛珣頭一次看向他。眼裏帶着笑，說：“真的啊？不過我是問，有沒有人誇你。”

辛燦喉結滾動。

有那麽一剎那，他覺得盛珣前面的躲避、沉默，都是自己的錯覺。

如果他接受這個答案，和盛珣順着雜七雜八的話題聊下去，事情或許也能被揭過。

辛燦意識到了這個可能性，然後用千分之一秒告訴自己，他不接受這樣的可能性。

盛珣問不問是一回事，自己說不說是另一回事。甚至正是因為對方不問，自己才更要主動出擊。

時隔小半個月，青年終于把自己本該在見到昏迷在小區外的盛珣那天就說出的答案講了出來：“有人誇我——我、對，我就是「星星」。”

盛珣：“……”

盛珣明顯意外。

他眼裏帶着疑惑。并不是對辛燦的身份抱有疑問，更像是不明白「怎麽忽然又決定說了」。

被對方注視，辛燦心髒「怦怦」猛跳數下，只覺得渾身血液都在這一刻彙聚在腦袋上。

他耳朵旁邊有輕微鳴聲，頭腦也顯得暈眩。要是其他話題，他可能就要卡在這裏。但這會兒說的，又是他考慮很久、斟酌很久坦白。

所以他繼續說了下去。

“我……不，我其實并不是真正的「星星」。是在遇到你之前的那個晚上，我做了個夢。在夢裏，我穿越到了你的世界，附身在一個已經死掉的小孩身上。”

作者有話說：

關于為什麽燦哥在末世叫「星星」：

兩個人第一次見面，盛珣哥哥耐心：小朋友，你叫什麽名字呀？

辛燦：辛、辛——（我要不要給他說真名呢，糾結）

盛珣哥哥：（恍然大悟）哦哦，你好啊星星！

辛燦：……（陷入「我們兩個裏一定有個不分前後鼻音」的糾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