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魏家祖孫

“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一直到回到病房，李安茹都很難為情。一會兒給盛珣道謝，一會兒又給他道歉。

盛珣看着她臉上的局促，心中不忍，把話題轉開：“舉手之勞——子軒怎麽樣了？我聽小區裏其他孩子說，他最近都沒去學校。”

原本是想讓李安茹不要再想前面的尴尬情境，但這話說出來 ，李安茹的情緒反倒更糟。

她的嗓音瞬間多了模糊的水聲，輕聲說：“子軒的情況不太好。”

講話的同時，她看向病床上的孩子，臉上流露出夾雜着溫柔與恐懼的神色。

沒錯，恐懼。

想到前些日子孩子病情發作的樣子，李安茹由衷地感到害怕。

誰能想到這種事呢？好好的孩子莫名其妙生病，前一天還乖乖在家人懷裏撒嬌，轉天像沒了理智一樣，看到誰都咬。

那以後，丈夫、幫忙帶孩子的婆婆緊跟着也病了。一個是昏迷不醒，另一個則是每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絮絮叨叨，說些其他人聽不懂的話。

一樁樁、一件件壓下來，她幾乎崩潰，卻又知道自己不能崩潰。

作為這個家裏僅剩的勞動力，李安茹知道，自己必須堅持下去。

可她沒辦法從這種堅持裏看到希望。

整個永城的專家都來會診過了，沒人能肯定她的孩子、她的其他家人到底是怎麽了。

聽說子軒接觸過院子裏的刺猬後，有專家認為他是從野生動物身上感染了某種新型病毒。只是究竟是什麽病毒？要怎麽治療？全都沒有思路。

李安茹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孩子被一管一管地抽血，被鎮定劑、束縛帶等外力束縛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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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夫和婆婆的情況稍微要好一點。要是一般情況，魏揚的昏迷一定是個大問題。但現在，李安茹甚至有點慶幸：雖然沒有丈夫幫忙照顧孩子了，但他起碼沒像子軒那樣，只要睜着眼睛，就一刻都不讓人安寧。

至于婆婆，李安茹覺得她的症狀有點像老年癡呆。不過沒有明确證據，現在的她也抽不出時間精力帶婆婆去檢查。等到下一周，自己爸媽也過來了，應該就不用這麽分身乏術。到那時候，她再帶婆婆去挂號。

“這樣。”

順着李安茹的目光，盛珣也看向病床。

能在短時間內和小區裏的老老小小打成一片，他憑借的不光是在小區門口發傳單的工作，更是本人對其他人的關注關照。

真心只能用真心來換。才發了幾天傳單，盛珣就把愛在樓下玩的那群孩子記了個七七八八。連帶每天接送他們的家人，盛珣也一并記了下來，早晚都笑着打招呼。

說這些，是為了表達：他記得魏子軒之前的樣子。

帶着嬰兒肥的小臉，肉肉的胳膊，還有葡萄一樣又黑又圓的眼睛。

是個可愛的小男孩。

可現在，這個小孩被打了鎮定劑，眼睛閉着，身上的活力氣質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僵冷。

露在被子外的臉頰、胳膊全都瘦了一圈。

別說作為媽媽的李安茹，就連盛珣這個只有幾面之緣的人，看了都覺得難受。

心頭又悶又澀。原本跟李安茹回來，是因為他見了李安茹拿不動東西、摔在地上崩潰的樣子，于是主動提出替對方把幾個袋子拎回來。可現在，盛珣開始思考，自己能不能做點別的。

幫幫小孩兒，讓他舒服一點，不要再像他媽媽描述的那樣，每天都打針，偏偏針也沒太大作用，還要擔心對小孩造成其他影響。

要怎麽做、怎麽做……

伴随着他的思緒，一股力量在盛珣體內悄然流淌。

旁邊李安茹還在講話。她肩頭壓力實在太大，不久之前還接到上司的電話，問她什麽時候能回到崗位上。孩子的狀況、丈夫的情況、婆婆的狀況……想着這些，她表達了「應該還要再請假一段時間」，上司的語氣就明顯變得不同了。

李安茹能聽出來，卻也只能裝傻。

平常找不到人傾訴。到這會兒，雖然盛珣不是一個合适的對象，但她還是開口了。

盛珣卻沒再細聽。

他手指動了動，心跳得像是要從胸膛中蹦出來。

就在自己想着「能不能讓魏子軒狀态好點」的同時，他感受到了熟悉的異能湧動！

當初殺死李钺一行時，他的神智雖然不太清楚，但盛珣記得這種感覺！

如果盛珣和辛燦有更多交流，他就會知道，當下他感受到的，就是自己「本該」擁有的能力。

可惜他并不知道。此時此刻，也只能在心頭掙紮：我之前用異能殺了李钺他們沒錯，但我不是也分析過了嗎？這并不意味着我的異能是殺人，相反，這份能力的主要體現還是救人。

所以，子軒……

他的手往病床上挪了一點。

只有一點。下一秒，盛珣就收回了手指。

不能這麽貿然嘗試！如果真能救下子軒，那是皆大歡喜。但如果自己的想法出錯了呢？李女士肯定受不了這樣的打擊。

可是，如果真的有用，自己卻沒有去做，反倒讓這一家人的痛苦往下延伸，也不太合适吧？

盛珣驀地下定決心。卻不是直接朝床上的小孩使用異能，而是問李安茹：“這裏有沒有水果刀？”

李安茹一愣，回答：“有。”不過，小夥子怎麽突然說起這個？

盛珣說：“我朋友也在醫院，他那邊要用。”

李安茹：“哦哦，我給你找。”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只覺得盛珣是在暗示自己他要走了。思緒到這裏，前面那種歉疚和不好意思再度浮現，都不用盛珣說，把找出的水果刀遞給對方時，李安茹直接道：“你拿走用吧，不用還了，我們這兒還有一把。”

盛珣點點頭，拿着水果刀背過手。

嘴巴上講這話，手上則半點都不含糊。拉開刀鋒，對準自己——嘶！

還是有點疼的。

掌心多了熱乎乎、濕漉漉的感覺。要是正常情況，這樣的傷口會在四個小時內自愈。但現在，盛珣選擇了另一種方式。

他把水果刀扣起來，插進褲子口袋，同時用另一只手牽引着身體裏的那股力量，輕輕點在自己受傷的掌心。

青年的兩只手再次來到身前，無論左右，掌心都是光潔的，看不出一點受傷的痕跡。

盛珣唇角快速勾起，又壓下。

他和李安茹告別。臨走前，摸了摸魏子軒小朋友的腦袋，又去魏先生、魏家婆婆的床邊看了看。

最後臨走時，也不忘叮囑不堪重負的女主人：“您也早點休息吧。他們肯定會好起來的，您別太擔心了。”

李安茹知道這是在安慰自己。她跟着勉強笑笑，接受了這份善意。

此時此刻，距離盛珣從急診樓離開，已經又過了二十分鐘。

花了番工夫回到急診樓，他對上了一個一只手撐着牆，勉強單腳站着，和周圍人借手機的辛燦。

辛燦：“或者你拿着電話，我對着說就行。我也不打別的，就打110……”

盛珣到抽一口氣，連忙走上前，去拍辛燦肩膀。

辛燦一愣，轉過頭。

等到看清身後青年的面孔，他臉上瞬時露出慶幸神色，“太好了太好了，我擔心死了。”

不遠處的病人家屬：“呃，還借不借機子？”

辛燦連忙說：“不用了！謝謝！”

幾句話落入耳中，盛珣一下子明白辛燦前面是在幹什麽。

他心頭又點酸，又有點發脹。這會兒先像前面一樣架住辛燦，而後道歉：“抱歉，我——”

辛燦擺擺手：“不用不用。肯定是有什麽人遇到麻煩了，你去幫了一把，對吧？也是我沒想周全，應該給你那手機配個電話卡。”

今天之前，雖然盛珣那邊也有一個手機，但那個手機裏沒卡，只能在WiFi下使用。

前面盛珣去繳費，也沒辦法用那個機子，只能用辛燦現用的手機去交錢。

這也導致他一離開，兩人就相互聯系不上了。辛燦前面沒想過這個問題，到這會兒，卻是深刻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于是下定決心。

聽着他的話音，盛珣心頭原本的酸脹又變成好笑。

他說：“好。”

辛燦：“唔，那你，咳咳，繳費了沒？”

雖然他完全支持盛珣的助人為樂行為啦，但是腳踝還真有一點疼。

盛珣更愧疚了。不過，他的回答并不是辛燦預想中的「繳」或「沒繳」中的一種，而是：“你等等，馬上就好。”

辛燦：“嗯？哦。”

不就是等嘛。前面半個多小時他都等過來了，現在無非是再金雞獨立一會兒。

和只能一個人蹦跶的時候相比，現在這樣已經很不錯了。有盛珣，半邊身子的重量都由對方承擔。

就是不太明白，盛珣到底是讓他等什麽。

辛燦正琢磨呢，盛珣：“好了。”

辛燦：“啊？”

盛珣眼睛彎起一點，小聲說：“你把那只腳放下來試試。”

辛燦一愣，腦海裏仿佛有什麽線索，但是又不敢确認。

饒是如此，他依然按照盛珣的要求放了腳。

不疼。

沒有一點多餘的感覺。

低頭去看，幾分鐘前還腫得跟個紫饅頭似的腳踝，這會兒光光滑滑，連上面的骨頭都看得一清二楚。

短暫怔忡之後，辛燦福至心靈：“嘶，我怎麽把這事兒忘了！”

盛珣有治療系異能，他的異能已經升級到第二階段。

那他為什麽不幹脆讓盛珣來給自己治，還要遠遠跑一回醫院？

辛燦思來想去，都想不出一個原因。到最後，也只能把事情歸結到晚上發生的事情太多，嚴重影響了自己的思維能力。

既然腳好了，兩人也沒必要繼續留下。

他們轉道回家，路上順便吃了晚飯。

是家冒菜店。這會兒早就過了飯點，兩人一開始也沒覺得饑餓。等一大盆澆了麻醬辣椒油的冒菜端上來，他們的肚子才開始「咕咕」狂叫。

辛燦和盛珣開懷大吃了一頓。更晚的時候，他們一前一後踏進屋門。

辛燦原本還在思考，前面給盛珣炸了那麽大一個雷，後面又一直有事情打岔，弄得自己沒來得及就這個問題多說幾句。到現在，總應該給人家補上吧？

正想着，就聽到盛珣開口，說：“今天就先休息吧？”

辛燦屏住呼吸。

盛珣看着他，很誠懇，說：“我現在腦子很亂，需要一點時間想想。”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辛燦還能怎麽回答？

他同樣誠懇地告訴盛珣：“好。  “你有什麽想法，都可以和我提出來。”

作者有話說：  又、又是一個周一早晨呢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