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電話挂了。

楊上臣把手機丢進旁邊一哥們兒的懷裏,腳從唐冬冬的脖子上拿走,他神情陰鸷,“老三不計較,不代表我不計較。”

“這些都是你們欠他的。”

“你是傅斯冕的狗,你就是幫兇。”

他一腳踹在唐冬冬的肩膀上,身後的人一齊湧上來,唐冬冬也不是躺着任人打的,他飛快爬起來,抱着一個人的腿将他撲到在地,又飛速在地上打了個滾,一個橫掃踹倒了一個人,但寡不敵衆,他身上挨了好幾下,這群北城混子整天也不幹正事,最擅長的除了吃喝玩樂就是打架。

孟擎也被迫參與進來,他不可能看着唐冬冬挨打。

楊上臣趁亂抓着唐冬冬的領口将他按在了車前蓋上,兩人臉上都有着不同程度的傷。

“我不知道你來是想做什麽,”楊上臣低聲道,咬牙切齒地懇求,“但我求你,也求姓傅的,放過老三。”

楊上臣是在一個星期前才見到周時軻,之前是知道他回來了,但見不到人,他二哥說周時軻在調整生物鐘。

放屁,都是一個國家,還能有時差?

估摸着過了兩三天,楊上臣去翻了周家的院子,結果被院子裏那幾只杜賓發現了,還是幾只三四個月大的,耳朵都沒立,兇得要死。

“回來。”男生有些低啞的嗓音在不遠處響起,幾只狗兇惡的眼神立馬就變得歡快起來,搖着尾巴跑向他們的主人。

楊上臣擡眼看向聲音的來源處,他怔住。

他從未見過那樣陰郁頹然的周時軻,他穿着黑白配色的棒球服,黑色的褲管筆直,但顯得有些空蕩蕩的。頭發比之前在微博上看見的見面會那時候要長了很多,順着眉毛下來遮住了眼睛,更顯得他面容陰沉。

周時軻坐在一把椅子上,懶洋洋地靠着,嘴唇蒼白得宛如抹了一道白色顏料,眼下是濃濃的青色,像個患了重病的病人。

“老三……”楊上臣走到周時軻面前,看見他搭在膝蓋上的手指像馬路上掉光了葉子的樹枝,又幹又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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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楊上臣滿臉慌亂地在周時軻臉上亂摸,“你怎麽變成這樣了?你快死了嗎?”

周時軻不耐煩地拍開對方的手,“你才快死了,我好得很。”

楊上臣也是在那一天得知了周時軻和傅斯冕的事情,知道這幾年,周時軻是怎麽過的。

或許是從未向人抱怨過,周時軻那天慢慢地從頭到尾,從相遇,到他追求傅斯冕,到兩人在一起他有多開心,又說傅斯冕好像不怎麽喜歡他,一樁樁一件件,就像是在挖楊上臣身上的肉。

他聽得渾身發抖,講述人卻很冷靜,像是在訴說他人的故事。

幾只狗也懂事地趴在周時軻的腳邊,時不時哼哼一聲,動動耳朵。

想到現在與當初判若兩人的周三,楊上臣眼裏浮現出痛苦,他狠狠甩開唐冬冬,“看在老三的份上,這次算了,以後別再讓我看見你出現在北城,否則我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一群富家子弟開着車高調離開了。

孟擎跑過來,扶着唐冬冬把他塞回到了車裏。

一時無話。

過了會兒,孟擎打燃了火,他揉了揉被捶了好幾拳的嘴角,罵道:“這群狗娘養的小犢子!”

見唐冬冬沉默不語,半邊臉腫了起來,他嘆了口氣,說:“要不就算了吧,我看傅斯冕也不是非周三不可,不然他怎麽自己不來?”

“就算非周三不可,我勸你們也快點打消複合的念頭,你剛剛也看見了,周三身邊這群人是什麽樣子?從小玩到大的,穿開裆褲都穿他媽一個牌子,玩泥巴都一起玩,被他們咬上了,不掉塊肉算你有本事。”

“尤其是楊上臣,就是周三旁邊一狼狗,逮誰咬誰,他可不是就會吠兩聲,我剛剛瞅他那樣子,他是真動了火。”

唐冬冬眉心跳了跳,“他喜歡阿軻?”

直到這時候,他還是叫着阿軻,即使剛剛在見過對方之後,他發現,阿軻這個稱呼就變得別扭起來。

而聽着周三,竟然無比順耳灑脫。

“不啊,”孟擎搖頭,“這兩人是過命的交情,兩人家裏都有錢,小學時候被綁架過,結果還沒來得及報警,周時軻就背着一身是血的楊上臣回來了,送去醫院,楊上臣傷的反而沒有周三重,周三肋骨都斷了兩根兒,艹,當時都知道這家夥不簡單,誰他媽肋骨斷了還能背着個人跑回來?”

“兩家人到現在關系都特別不錯,別的不敢說,但周三人緣這塊,真沒得說,”孟擎感嘆道,“他要是這幾年在北城,就我,都得叫他一聲三哥。”孟擎比周三要大一歲,他跟唐冬冬還有傅斯冕是一屆的。

唐冬冬心裏五味雜陳。

阿軻到底,為了傅哥犧牲了多少東西啊。

周時軻的确度過了渾渾噩噩的半個月,他以極快的速度消瘦下來,吃了也不見長肉,讓洛露的嘴角急得長了一串燎泡。

他需要時間走出來,六年他可以說不要就不要,但做不到說忘卻就忘卻。

這半個月,他一閉眼,就是傅斯冕的臉,要麽就是對方坐在自己面前神情冷漠地丢過來一沓合同。

他經常發呆,覺得自己好像還身在江城,回過神的時候,看着四周熟悉的景象,才想起自己早就回家了。

心裏那股憋悶和不舍幾乎把他折磨瘋了。

周時軻想到自己和傅斯冕已經徹底斷了,他痛得死去活來,他用被子捂住自己的頭,咬着手腕悶聲哭。

這是他第一次去愛一個人,遍體鱗傷,血本無歸。

他既痛,又恨。

他希望傅斯冕和自己一樣痛,和自己一樣恨。

周時旬作為家裏唯一的知情人,還目睹過傅斯冕是怎麽輕描淡寫說要繼續合同推進,他跑進周時軻的房間,把門反鎖,把人從床上撈起來。

氣急敗壞地問他是不是過不去了?

周時軻抱住周時旬的腰,哭得像個孩子,一直喊疼。

周時旬頓時什麽教訓的話都說不出口了,他跟着一起哭。

之後過了一周,周時軻開始願意出門了,但活動範圍僅限于院子,周時萱見他無事可做,叫人抱了幾只雙血統的德系杜賓過來給他訓。

周時軻小時候很喜歡狗,但周時萱不讓他養,怕狗不小心傷到他。

這次為了哄周時軻開心,全家人可謂是絞盡腦汁。

不過這幾只狗來了之後,周時軻笑的次數明顯多了起來,氣色也跟着好了,家裏人都跟着一起松了口氣。

周時萱見狀,直接把隔壁兩棟別墅買了鏟了,準備修成狗的游樂場,讓周時軻用來訓狗遛狗玩兒。

周時旬覺得就他媽離譜。

周時軻看着家裏人欣慰的神情,他想,即使是為了他們,他也得振作起來。

為了一個與自己毫無血緣關系、給臉不要臉的缺德玩意兒,把自己整得落魄狼狽,又讓家裏人跟着一起擔心,确實不值得。

但他沒想到唐冬冬會來北城。

看見唐冬冬的那一刻,他是有些懵的,随即就覺得挺好笑,他都不用想,就知道唐冬冬是自己來的。

傅斯冕是不可能來北城找自己的。

所以他把人趕走了,并且讓他帶話給傅斯冕。

不是他自戀,而是為了以後不必要的糾纏與麻煩,他實在是不想再看見傅斯冕了,哪怕看到傅這個字,都會讓他想起自己那愚蠢又卑微的那六年。

從郊區到市區,周時軻找到當初紋身的那家店,把車停好後,他戴着口罩沿着樓梯下到負一樓。

店面不大,還挺亂,門簾上畫着張牙舞爪的墨黑章魚。

周時軻掀開門簾進去的時候,裏邊正好有幾個人在,看見有人來,目光一齊看了過來。

迎着這幾個人打量的視線,周時軻摘下口罩,其中一個男的立馬滑下了高腳凳,“艹,周三你你你真回來了?”

“你不是去江城唱歌了?不唱了?”有人問。

來這家店的都是熟客,老板也是二代圈子裏的,在場的人就算不熟也都認識,看見周三後皆是一愣。

自周三高中,高二還是高三來着,自請要去江城,之後都是寒暑假才會回來一趟,出來玩的次數也少了,不一起玩兒,知道的消息就少,關于周三,最後都只剩下了一個聽說。

而這六年,圈子有些人因為家裏破産而銷聲匿跡,也有些人借着好幾股東風發起了財,多了不少生面孔,這麽一來,知道周三的人見過周三的人越發少了。

只有在微博上刷到的時候,認識的人會說一句“這就是周家那個老三,唱什麽幾把歌嘛”。

他們覺得周時軻變了很多,瘦了些,也冷漠了許多。

老板戴好手套,看着趴在床上的男生一眼,無奈道:“當初你跟我說你要把紋身洗掉的時候,我就說考慮好,洗的時候多疼啊,現在又來紋。”

“還是那只鳳凰?”

周時軻想了想,說:“不要鳳凰,要烏鴉。”

老板微微驚愕,“烏鴉?”這可不太吉利。

周時軻扭頭看了老板一眼,“我說紋,你紋就行了。”

他眼裏有着隐約的不耐煩,老板一愣,立馬舉起圖紙,“好嘞三哥!”

紋身的過程很疼,周時軻卻眉都沒蹙一下,好幾個小時,老板說好了,又說下周要來添色,周時軻慢條斯理穿上外套,挽起衣袖,他左手手腕上有很深的咬痕,已經結了疤,留了痕跡。

“手腕上幫我紋……一叢荊棘吧。”他揚起眸子,“疤痕太難看了,不是嗎?”

已經意識到周三可能是遭遇了什麽的老板避開周時軻的視線,只應好的。

直到全部結束,周時軻結賬離開,老板放好工具從房間裏出來,外邊好奇心爆棚的一群人立馬圍了上來。

“你有沒有問他為什麽突然回來?”

“你問了他什麽時候有時間沒有,我有個趴。”

“他紋了啥啊?”

老板煩死了,他到現在還心髒砰砰跳,如果說以前的周三只是發火的時候令人害怕,那現在的周三就算一言不發地看着你,都讓你心裏發憷。

“有本事自己去問,媽的我去個洗個手,一手的冷汗。”

周時軻開上了自己的車,肩後和手腕還隐隐作痛,他覺得痛,又覺得爽快,什麽高不可攀的鳳凰,他就要做那無情冷血、食爛肉飲污血,來即是不詳的烏鴉。

他曾把自己僞裝得單純無害,結果呢,還是被人一腳踩進爛泥裏。

媽的又想起了傅斯冕。

周時軻眼眶一酸,腳下油門直接踩到底,沒勁透了。

他回到家裏,周時旬正在逗他的狗玩兒,三只狗,按照年齡,分別叫阿周,小時,顆顆,完全就是跟着周時軻的名字諧音取的。

周時旬正在給阿周喂桃子。

周時軻走過去把阿周拎開,“它現在還不能吃水果。”

阿周不滿地跳起來,周時軻把它推開。

“喲,布加迪回來了?”自周時軻得到了那輛布加迪之後,周時軻只要開着這輛車出門,回來之後一準能看見周時旬這副陰陽怪氣的嘴臉。

周時軻奪過他手裏的桃子,自己啃了一大口又塞了回去,“你喜歡?借你開兩天?”

“借?你跟我說借?”周時旬邊說邊已經伸手在周時軻口袋裏去摸車鑰匙了。

接着他餘光不小心看見了周時軻手腕的紋身,周圍皮膚還有些紅,他翻身起來,“你不怕老頭子揍你,我可告訴你,自你走後,書房的鞭子棍子都落了灰,你回來別就為了挨打吧?”

那叢荊棘,鮮活無比,從手腕內側破出,生根瘋長,看着有些滲人,像是扭曲發狂的蛇信子。

周時旬有些心疼。

“你不會是為了……”周時旬欲言又止。

“不是,”周時軻放下衣袖,垂着眼睑淡漠道,“那天咬得太狠了,留了疤,就用紋身遮一下。”

周時旬勉強接受了這個理由。

他繼續在周時軻口袋裏摸鑰匙。

楊蕭回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自己男人壓在周時軻身上上下其手,他頭皮一麻,奔過去把人拎走,“你幹嘛呢?”

周時軻順利脫身。

周時旬見周時軻跑了,立馬急眼了,在楊蕭手裏扭得像條蟲子,“我的布加迪!我的布加迪!”

約摸着過了幾個月之後,周時軻家裏家外都被哄着,多的是人陪着他玩兒幫他解悶哄他開心,傅斯冕這三個字在腦海中出現的次數越來越少,而他做噩夢的次數也慢慢變少了。

他在院子裏曬太陽,丢了球讓阿周他們撿着玩兒,傅斯冕好像真的已經成為了可以過去的過去,他心底有些不甘,又有些慶幸,更多的是感嘆。

原來沒有傅斯冕,他竟然可以活得更好。

事實告訴周時軻,愛上傅斯冕,是個徹徹底底的錯誤。

手機響了,他看了一眼,是吳全華。

他在一個星期之前聯系上了吳全華,因為他有稿子落在之前和傅斯冕的家裏了,他什麽都可以不要,稿子不能丢,作品就跟他的孩子一樣。

電話一接通,吳全華就說:“阿軻,公司已經決定在今天晚上宣布解散Moon了,粉絲都在問你去哪兒了,之前還能用亂七八糟的理由應付,昨天,有人拍到了你在北城一家餐廳吃飯的照片,粉絲已經鬧翻了天。”

吳全華語氣沉痛不舍,“你真的,不回來了?”

實際上問出這個問題之前,吳全華自己心裏就有了答案。

誰會放着好好的周家三少爺不做,來這裏當個小組合的成員呢?

周時軻沒有回答,就是回答。

過了半晌,周時軻說:“我已經很久沒有看微博了。”

“那你以後還唱歌嗎?”

周時軻想了想,“為什麽不唱?”

吳全華松了一口氣,還唱就行,說不定在北城,阿軻可以發展得更好。

“還有……”吳全華欲言又止。

“你的稿子,我估計是拿不回來了,”吳全華小聲說,“傅總說,你想要,就自己回去拿。”

周時軻笑了一聲。

“老子不要了。”他的語氣,無情的人聽着有情,多情的人聽着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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