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半個月過去,他們正式迎來新的一年。

周家熱鬧,過年都是幾家湊在一起,客廳裏有大人在下棋打麻将,小孩子樓上樓下四處亂竄,年齡大點則要麽紮堆八卦,要麽聚堆打游戲。

見周時軻從樓上一臉迷迷糊糊下來,洛露登時從姑姑嬸嬸旁邊站起來,問他餓不餓?說吃飯還要等一個小時。

周時軻搖了搖頭,“我去洗把臉。”

他走後,周吉慶的妹妹周吉麗拽着洛露的手臂拖着她坐下來,“我怎麽覺得三兒瘦了好多?去年見他,還不是這樣呢。”

她說的很含蓄,周時軻看起來豈止是瘦了很多,他像變了一個人。

以往的張狂徹底不見了,他現在看起來內斂溫順極了,不張牙舞爪,反而更加讓人覺得不太好招惹。

至少他以前有什麽都寫在臉上,還能讓人心理上有個準備,可現在,完全看不透他在想什麽。

洛露嘆了口氣,“早知道,當時他要去江城就不讓他去的,人生地不熟的……”

幾個長輩對視一眼,都以為周時軻是在外面受欺負了,所以大變樣了,雖然這個可能性很小,畢竟周三是寧死都不會低頭的性子,可想來想去,好像也只有這麽一個理由了。

“過完年三兒還去江城嗎?”她們又問。

洛露臉一板,“不去了,他要去我也不會讓他去!”

周時軻洗完臉出來,她們正好聊自己聊完,話題跳躍到了誰家姑娘瞧上了一個窮小子跟着人跑了,結果人就是圖她錢,見她什麽也不要第二天就分手了,她們說得仿佛親眼看見了一般,不知道是太閑還是共情能力太強。

周時旬招手讓他過去。

周時軻把一小孩兒屁股下邊的娃娃小沙發抽走自己坐着,小孩兒往後一個仰倒,正準備放聲大哭,眨眼看見是軻軻小堂哥,登時閉了嘴。

“一邊玩去,等會給你紅包。”周時軻拍了拍小孩兒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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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時旬給了周時軻一下,“你還小呢?小孩子的東西你也搶?”

周時軻弄好被拍亂的頭發,“等會我吃完飯要出去玩兒的,別把我發型弄亂了。”

“……”

“大過年的,誰跟你玩兒?”

“楊上臣他們。”

周時旬一噎,他一跺腳,扭頭給了正在看書的楊蕭一拳頭,“你不去管管你弟?”楊上臣是楊蕭的弟弟。

楊蕭淡定如常,“我從到你家上門那天起,楊家就沒有楊蕭這個人了,我怎麽管?”

“……”周時旬低頭去看周時軻,周時軻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燦爛的笑容。

“你剛剛叫我過來做什麽?”周時軻覺得大過年的,讓周時旬四處吃癟也不太好,主動找臺階給對方下。

周時旬立馬就把剛剛的尴尬抛到腦後了,“哦,我問你過完年後準備做什麽。”

周時軻想了一下,“唱歌吧。”

除了唱歌,他就會飙車,總不能去當賽車手,那都不用周時萱出手,他媽都能抱着他哭死。

“也行,你想做什麽都行,只要別跟江城那狗逼……”周時旬說到一半意識到楊蕭在旁邊,趕緊打住了,“只要別去江城那狗逼地方就行。”

因為傅斯冕,周時旬現在聽見江城兩個字都惱火。

楊蕭察覺出一點不對勁出來,他擡眼,“江城那狗逼?”

周時旬立馬撲過去,捧住楊蕭的臉使勁揉了揉,“寶貝親親。”

楊蕭向來不吝啬表達和回應,低頭咬了周時旬一下,兩個人頓時就膩歪在了一起。

離他們最近的周時軻看了兩秒鐘,默默地站了起來。

“我出去逛逛,吃飯的時候叫我。”

周時軻從車庫裏随便開了一輛車出去,他車速不快,比平時差遠了,因為過年,馬路上的人不多,可市裏的裝扮卻四處都洋溢着新年新氣象的熱鬧氛圍。

路燈上挂着大紅燈籠,行道樹上纏繞着漂亮的裝飾燈,還在營業的商店門口也擺上了金桔,招財樹,超市門口則要更加熱鬧。

他回北城也快四個月了,起初只能用睡覺麻痹自己,最後是吃喝玩樂,周時軻無比慶幸,他生在周家,扛得起傅斯冕不願意分手的反撲,也能讓他肆意妄為地度過分手後的痛苦時期。

至于到底有沒有度過去,只有他自己心裏清楚。

以前,他的大部分生活重心都是圍繞着傅斯冕,以至于猛然間停下之後,他無事可做,他有一種骨頭都被抽走了的空落落的感覺。

即使是過年,像今天的日子,周時軻也會在吃完年夜飯後的第二天趕回江城,想要和傅斯冕一起迎接新年。

可能人就是賤,你越沒有的,你就想要擁有,別人越不搭理你,你還就越喜歡。

傅斯冕的身上每一個特質,都是以前的周時軻沒有的。

他溫和,但不軟弱,對待誰都帶着恰到好處的客氣,沒有什麽傅斯冕做不好的,別人覺得困難的事情,于他而言輕而易舉。

和周時軻不一樣,周時軻靠家裏在圈子裏立足,而傅斯冕靠他自己,也能成為圈子的中心。

路遇一個漫長的紅綠燈路口。

周時軻想到家裏一群小孩兒,有幾個看着眼生,他一直在江城,估計是哪個侄子侄女,或者是哪家的三胎,他準備去買點禮物給他們。

在手機上搜了市裏比較有名的玩具店,他開車往那邊去,沒有注意到車後有一輛黑色的卡宴一直不遠不近地跟着他。

玩具店是國內一位設計師名下的,款式都是獨一無二的設計,也可以私人訂制,只不過價格會更高一點。

周時軻小時候就對這些幼稚的機器人不感興趣,也不知道哪種的會讓家裏的小崽子們喜歡,于是在男童和女童的兩個區域,各選了一個顏色比較好看的櫃子。

“都包起來,送到十裏北1077號。”他戴着口罩,在櫃臺抽出信用卡準備付款的時候,擡眼就看見收銀臺小姐姐一臉震驚地看着自己。

無聲的對視了很多秒。

小姐姐出現淚花,“阿……阿軻?是Moon的阿軻嗎?”

即使是戴着口罩,真正的粉絲依舊能夠憑借身形、露出來的眼睛,和說話的聲音判斷出是不是自己粉的愛豆,她之前在微博上看見路人曝出的周時軻在北城某餐廳吃飯的照片,後又有營銷號說Moon快要解散了,她都沒信,直到前段時間,傅氏娛樂官方號出了Moon解散的聲明,所有粉絲才信了,周時軻真的回北城了。

但她們從沒有把周時軻跟北城周家聯想到一起過,畢竟在組合的時候,周時軻也沒有表現得跟組合其他人有什麽不一樣,穿戴談吐都比較随意接地氣。

她看着眼前高瘦的男生,他瘦了很多,穿着白色羽絨服,黑色的圍巾上面是國外一名設計師剛出的限量版新款,鴨舌帽側面有幾顆尖銳的鉚釘,在店內白熾燈光底下發着冷冷的寒光。

進出這家店的顧客通常身價都不菲,周時軻一開口就是要把兩個櫥窗都打包送回去,那是北城郊區一套房子的全款。

他說送到十裏北,十裏北是北城在全國都排得上號的富人區,不接受娛樂圈內行業的業主,而十裏北的門牌號分三位數和四位數,四位數門牌號的業主,通常是住房面積在一千以上。

那得是多少錢啊!

周時軻應下了,說了聲你好,并沒有像少部分圈內人一碰見粉絲就瘋狂擋臉擺手似乎對面的是什麽洪水猛獸一般。

小姐姐接過他手裏的卡,收了款之後确定地址之後,有些激動地問,“你以後還唱歌嗎?”

“這幾個月沒有你的消息,大家都很擔心你!”

“你放心,要是你不打算唱歌了,我不會把遇到你的事情說出去的,不過我想問一下,你是周家,那個周時軻嗎?”

她之所以知道周家,是聽老板提起過,罵周時軻小兔崽子,什麽養的狗刨了他種的花,他知道跟自己老板住一塊的人,非富即貴,于是答案已經很顯然了。

周時軻沒點頭,他走到價格明顯是店內最昂貴的一排陳列旁邊,手指在玻璃上慢慢劃過去,最後停留在了一個綠色蕾絲蓬蓬裙,栗色長發的玩偶上。

他扭頭,笑了笑,“我給你送個禮物,你覺得怎麽樣?”

“謝謝你還喜歡我。”他說。

小姐姐登時就淚目了,有回應的熱愛,總是容易令人熱淚盈眶。

重新又付款之後,周時軻将圍巾稍微裹緊,推開門,走了出去。

北城的冬季寒冷刺骨,風能将人的皮都刮下一層來,周時軻眯着眼睛往停車場走,在快走到的時候,他的腳步慢了下來,最後站在原地,徹底走不動了。

青年靠在車門上,大衣衣角翻飛,額前的碎發被風吹了起來,露出淩厲的眉眼。

他眼神淡淡地看着前方,最後落在周時軻臉上,緩緩地笑了。

周時軻看見傅斯冕指間明滅的火光,他什麽時候又開始抽煙了?記憶力,傅斯冕抽煙的時候少之又少,即使是還沒在一起的時候,也很少見他抽煙。

畢竟一直都是衆人眼裏的好學生,好孩子。

周時軻壓下自己翻騰的情緒,面無表情地走到自己車旁,想要拉開車門,被傅斯冕從身後一掌又推了回去,對方身上的青柑橘味道頂着淩冽的風蔓延在兩人之間。

“你有意思?”周時軻回身看着傅斯冕,冷冷道。

傅斯冕垂眼看着他,他眸子溫和得令周時軻心碎。

周時軻推開傅斯冕,拉開兩人的距離,他從傅斯冕手裏奪過煙,咬在嘴裏,雖然看着張狂桀骜,但周時軻抽煙的姿勢還比不上傅斯冕熟練流暢。

“傅斯冕,該說的我已經說過了,”時隔數月,他再說這些,跟當初已經完全不再是同一種心境了,他覺得心痛,但不舍已經淡去了許多,“在電話裏我是那些話,當面,我還是這些話。”

他現在的樣子,和以前追在傅斯冕身後跑的樣子,判若兩人。

“我很想你。”傅斯冕低聲說,他嗓音沙啞,語氣聽起來有些可憐,襯得他的臉色更加蒼白。

周時軻沒有見過傅斯冕低頭的樣子,即使是當時在江城鬧翻,傅斯冕的懇求也帶着高高在上的施舍意味。

與現在不同。

可周時軻并不想看見。

道歉有效期早就已經過了。

“我不想你,讓開。”周時軻走到旁邊垃圾桶,把煙摁滅在頂上。

他的語氣神态都和傅斯冕認識的阿軻有了很大的分別,可傅斯冕沒有産生一點陌生感,他知道,現在的周時軻的才是他本來的樣子。

可越是知道,傅斯冕心裏某塊地方便越發牽扯地疼。

“以前,他們問我喜歡什麽類型的人,”傅斯冕低聲說道,“我說喜歡乖的聽話的,阿軻,我不知道自己喜歡類型的,我只覺得他們太吵了,所以胡亂搪塞……”

他是在道歉,抹去了他那與生俱來的高傲和清高。

周時軻安靜地聽着,他手裏握着車鑰匙,眼裏浮現出恨意。

“傅斯冕,你胡亂搪塞他們我理解,我信了也是我活該,”周時軻靠在車門上,一只手揣在兜裏,他的臉被風吹得有些發白,眼神自在不馴,“你去打聽打聽,我周三向來就輸得起,我玩不過你,我認了,我也不想繼續和你玩下去了,你說的這些,我也不在乎,因為你要是真的喜歡我,不至于在一起四年多,最後是這樣的收場。”

他說完,咽下喉間翻湧的澀意,擡眼用玩笑的語氣說道:“有點好笑,我跟你正兒八經談戀愛,你拿我正兒八經談生意,你現在來找我,是又看上了和哪家的合作?”

對方的嘲意明晃晃的,刺得傅斯冕眼睛疼,心裏也疼。

“那只是一個計劃,你的合同只是暫時轉過去,我會很快就收回來,”傅斯冕微微皺眉,慢條斯理地解釋,“我覺得這沒什麽理解不了的,我不會讓林治晔動你的,阿軻,你應該相信我。”

他又是這麽一副語氣和表情,高高在上,眼裏的睥睨壓得人喘不過氣。

周時軻看了他一會兒,嘆了口氣,“算了,老子懶得和你說。”

他轉身打開車門,就只拉開了一條縫,就又被推了回去,周時軻看着按在車門上那只纖白修長的手指,上邊戴着當時對方送給自己的戒指,就是林治晔想要要走的那一枚。

周時軻腦子“嗡”地一聲就炸了。

他手肘往後一頂,撞擊在傅斯冕的腹部,轉身看着傅斯冕吃痛退後,滿臉受傷地看着自己,他不為所動,“你他媽是不是有病?”

“你是不是想要錢?我他媽給你!”周時軻聲音破了音,他把錢包拿出來狠狠擲在傅斯冕的臉上,打得對方臉偏到了一邊,“你現在這幅樣子給誰看?嗯?傅斯冕,你想要折磨死我是不是?”

傅斯冕看着聲嘶力竭,有些狼狽的周時軻,眼底泛起疼惜。

“我沒有。”

“那就滾。”周時軻冷冷地說道,他不再看傅斯冕,他感覺心髒都被攥緊了,胸腔窒息一般的難受,他一直以來僞裝的平靜在遇見傅斯冕的時候皆數潰散。

憑什麽,什麽都好像是他說了算?

周時軻本來已經打開了車門,他氣得渾身發抖,“砰”一聲推上車門,轉身向傅斯冕走去,一言不發,一拳打在傅斯冕的臉上,在對方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周時軻抓住傅斯冕的衣領将人抵在一輛車的車身上。

兩人鼻尖對鼻尖,周時軻眼眶帶着濕意,眼底叫嚣着不甘和屈辱。

“傅斯冕,”他壓低聲音,像是下一秒就要掐住傅斯冕的脖子,語氣是張狂桀骜的周三,“我是喜歡你,所以讓你滾,你不要湊到我面前來,你玩不過我。”

從小到大都是好學生的傅斯冕,怎麽可能玩得過在混子堆裏當老大的周三。

傅斯冕覺得不忍心,他當時将合同推出去的時候,理智清醒,可此刻卻有些神思混亂,男生放狠話的樣子讓他心裏泛酸。

“你不會。”傅斯冕仍然覺得周時軻還保留着對他的某些情緒。

可保留是一回事,人這一輩子,沒什麽東西是可以忘記的,它發生了,就會記得。

周時軻盯着傅斯冕看了幾秒鐘,而後突然冷笑一聲,他松開傅斯冕,一言不發地劃開手機。

沒怎麽猶豫,就撥了電話出去。

他眼神在電話接通後變得平靜,“方卡,叫哥哥。”他輕聲說。

方卡很聽話,他對着聽筒,嗲裏嗲氣地喊:“軻軻哥哥!”雖然矯揉造作,可自然而然的親昵是顯而易見的。

傅斯冕所有的溫和包容驟然消失,他渾身的血管在一瞬間內收縮,令之難以呼吸,青年的眼神看似平靜地落在周時軻的臉上,戾氣卻在他眼底悄然遮天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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