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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歸延帶周時軻去的是市中心的一家私房菜館,位置十分隐秘,需要穿過北城最著名的那片夜市大排檔,開車繞後面的盤山公路上去,路的右側是密密麻麻的人家,開車到路都截止,再沿着蜿蜒的樓梯步行,半腰上入目一面綠色鐵門就是了。

在等老板開門的時候,周時軻轉身往下看去。

北城華燈萬裏,宛若身披金甲的游龍,涼風習習,山風比市裏的風要冷得多。

“吱呀”一聲。

門開了。

老板娘是個十分美豔卻氣質溫婉的女人,随意梳成辮子的頭發挽在肩側,黑色的緊身針織衫勾勒出她曼妙的身材。

宋歸延和她顯然是認識的。

老板娘先是說“喲,稀客”,等看到他身後的周時軻時,又加了一句“男朋友?”

宋歸延抓着周時軻的手臂,把人拉了進去,笑說道:“老板的弟弟,以前的學弟。”

老板娘視線上下打量了周時軻一會兒,勾起嘴角,“還是老位置?”

宋歸延點頭,帶着周時軻去到靠窗的位置。

“這裏位置看風景是最好的。”宋歸延拉開百葉窗,北城耀眼的燈光盡收眼底。

周時軻沒多看山底下,環視了一周店內,裝修很溫馨,桌子形狀各不一樣,每張桌子上都吊着光線柔和的燈盞,或明或亮。

甚至店內的地面也是凹凸不平的,時不時會碰上臺階,兩只貓趴在收銀臺上卷着尾巴打着盹。

算得上安靜,不喧嚣,店內的顧客不算少,說話聲音卻都不大,有的客人喝酒,也點到即止,淡淡的酒精飄在空氣裏,也并不醉人。

周時軻看夠了,低頭擺弄餐巾和筷子,遠處有什麽東西閃了一下。

擡眼看過去,是一只貓跳起來撲抓吊在半空的月亮燈。

老板娘端着托盤過來,奶白色的瓷碗裏卧着兩個顏色各不一樣的冰淇淋球,上面灑了果仁,勺子還是貓爪形狀的。

她把冰淇淋放到了周時軻面前。

周時軻頓了頓,看向宋歸延,滿臉的疑惑。

宋歸延把勺子放進他手裏,“這裏不興點菜,你想喝什麽可以自己點。”

“那你為什麽沒有?”

老板娘提着托盤,笑着說道:“只有小朋友才有冰淇淋哦。”

周時軻:“……”你全家都是小朋友。

這裏的每個人都像宋歸延一樣,客氣,典雅,溫和,會開恰到好處不讓人反感的玩笑,讓這大半年野慣了的周小公子覺得有被束縛般的不自在。

“介意和我說說你和傅斯冕的事情嗎?”宋歸延雙手交握在膝蓋上,鏡片後面的眼神溫柔。

周時軻張嘴正要說沒什麽好說的,宋歸延補充道:“如果以後被粉絲扒出來你和傅斯冕以前的關系,我不想打沒有準備的仗。”

“談過,分了。”周時軻言簡意赅地說。

宋歸延靜靜地看着他。

“……”

半晌,周時軻撿了主要的經過說了,宋歸延何其聰明,幾件事情就足夠他自己将之補充完整。

他很難想象周時軻在傅斯冕面前千依百順乖巧聽話的樣子。

臉上溫柔的神色差點沒有繃住。

宋歸延自小是別人家的孩子,從不曾有人越過他,他待人謙和,朋友遍布各行各業,想辦的事情總能辦成,他已經許久沒有嘗到過嫉妒的滋味了。

“他來北城,是為了你吧?”

周時軻咬着勺子,想了想,“或許是吧,但跟我有什麽關系?”

問題又繞到了那一晚。

“你還……”

周時軻直接打斷了宋歸延,“不喜歡,真不喜歡了。”

宋歸延內心松了一口氣,面上溫和,“那事情就好辦了。”

不管傅斯冕怎樣挽回,為了挽回會做什麽事情,只要周時軻不為所動,那一切就都很簡單。

吃完了飯,老板娘又送了周時軻一大份冰淇淋,站在門口送他和宋歸延,但話明顯是對周時軻說的。

“要經常來哦。”

宋歸延手裏拿着周時軻的圍巾和口罩,緩緩笑了,“她很喜歡你。”

周時軻揭開冰淇淋的蓋子,嘀咕道:“誰會不喜歡我呢?”

宋歸延眼裏的溫柔蕩漾開,可惜周時軻低着頭沒看見,也并不關心。

宋歸延開車往山下走,邊說道:“你的車還在公司,現在去開?”

“可以。”周時軻點頭,注意力都在冰淇淋上。

真的好吃。

宋歸延對他的貪吃不太贊成,“這麽吃傷胃。”

“哦。”周時軻不為所動,但速度明顯慢了下來。

他想起之前和傅斯冕還在一起的時候,傅斯冕也會給他買各種好吃的東西,但幾乎都是在為了哄周時軻開心的時候,傅斯冕是個會把面子功夫做到極致的人,他也會像宋歸延這樣,不許他多吃這些東西。

手裏的冰淇淋慢慢失了滋味,膩得慌。

宋歸延在開車的間隙偶爾會瞥一眼副駕駛的男生。

車內有暖氣,他的外套就脫了搭在腿上,毛衣寬松,領口寬大,鎖骨漂亮得像是藝術品,優越的下颌角在他動作間顯露着他倨傲又不馴的姿态。

想到這樣難以接近的周時軻,曾經也對人百般讨好過,宋歸延的神色斂得發緊,他看着漆黑的路況,眼底也如夜幕一般漆黑。

“我以後應該怎麽叫你比較合适?”宋歸延的聲音在車內響起。

車駛入了市裏的道路,車流逐漸擁擠起來,外面的燈光影影綽綽閃進車內,喧嚣聲也入了耳。

這樣就感覺不是兩個人的獨處了。

周時軻覺得沒那麽悶了。

“都行。”周時軻回答說,反正也只是一個稱呼而已。

宋歸延的手指在方向盤上輕扣,過了幾秒鐘,他問,“我叫你阿軻,可以嗎?”

他語氣太溫柔了,還帶着小心翼翼的試探,讓周時軻拒絕的話堵在嗓子眼,下不去,但也無法說出口。

叫周三或者是三兒,都與兩人的關系不太适宜。

“叫你大名,我覺得太生疏了。”宋歸延緩緩說道,“你要是不喜歡……”

“沒有,你想叫就叫吧。”周時軻無奈道,他說得不情不願的,甚至還帶着憤憤然。

宋歸延輕笑一聲,沒再惹他。

現在已經過了下班時間好幾個小時,樓棟內只剩下了寥寥的照明燈,一盞巨大的白熾燈立于頂樓,将整片停車場照亮,又顯得空闊無比。

風由遠及近,毫無遮擋刮過來。

周時軻快走到自己停車的地方了,後知後覺想起來他外套丢宋歸延車上了。

正準備轉頭去取,他就看見站在自己車旁青年的身影。

對方顯然也是看見了周時軻,彎起嘴角笑了。

笑得有些莫名,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他頓住腳步沒過一會兒,肩上就出現了些微的重量。

是宋歸延,他把外套帶了過來。

周時軻把手塞進衣袖裏,宋歸延就俯身親手幫他把拉鏈拉好。

傅斯冕跨步朝他們走過來。

空氣中彌漫着一種難言的窒息感,周時軻不适地皺了皺眉。

傅斯冕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宋歸延就将周時軻拉到了一旁,俨然是保護的姿态。

“傅總既然已經和阿軻分手了,何必還來糾纏不休?”宋歸延語氣溫和不解,他比傅斯冕年長幾歲,見過人也見過鬼,知道說什麽話能紮人的心窩子。

不過周時軻和宋歸延站在一起,就已經是在誅傅斯冕的心了。

傅斯冕看着站在宋歸延身旁的周時軻,眸子淬了冰一樣,他重複道:“阿軻?”

“你讓他叫你阿軻?”傅斯冕冷聲質問。

宋歸延的出現給了傅斯冕悶頭一擊,比姜野和王小迅的存在,更加令人感到不安。

自然界生物對天敵是有本能反應的,比如傅斯冕對宋歸延,他沒把姜野放在眼裏,沒把王小迅放在眼裏,因為他了解周時軻,周時軻不會和這些人産生實質性的關系。

周時軻否認阿軻的存在,傅斯冕便不叫了,可為什麽宋歸延可以叫他阿軻,宋歸延他有什麽資格這麽叫他?

傅斯冕的臉在暗夜裏有一種近乎透明的蒼白,冰霜覆蓋了他的眼睛。

他望着周時軻,他站在宋歸延身邊,看起來那樣順從乖巧,不說話,也不看自己,宋歸延,本該是他站在阿軻身邊才對。

他做夢都想找回來的阿軻,在這一刻出現了,只不過他不屬于自己了。

他讓宋歸延叫他阿軻,他與宋歸延在一起。

良久,傅斯冕冷冷地笑了。

“宋歸延?你還有個弟弟,對吧?”

宋歸延眼裏的溫和逐漸消散。

傅斯冕沒有看他,他視線落在周時軻的臉上,神情變得溫和起來,一日當初他們還在一起的時候那般溫情缱绻。

“阿軻,到我這裏來,”他徐徐說道,“之前的事情我都可以不和你計較。”

傅斯冕極端冷漠,又極端偏執,他覺得自己當然愛周時軻,他做這些都是為了周時軻,可是為什麽周時軻就那麽狠心,一點機會都不給他。

可能,周時軻對他,也對和王小迅之流是一樣的。

傅斯冕想到這裏,眼底的神色變得越發陰冷起來。

宋歸延發覺不對,但等他伸手去攔的時候已經晚了,傅斯冕撲過來揪住周時軻的衣領将他狠狠按在了一輛車的車頭上,警報器扯着嗓子喊起來,響徹了整個停車場。

周時軻被摔在堅硬的金屬上,他罵了一句艹,反手就給了傅斯冕一耳光,“傅斯冕,我警告過你,今天是車,明天就是傅氏。”

傅斯冕舔幹淨嘴角沁出來的血,他低聲問,“周時軻,你是不是從來沒喜歡過我?”

“你以前說愛我,都是騙我的,對不對?”他眼底雖然陰冷,可笑得卻有幾分凄涼和蒼白。

周時軻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他不敢相信傅斯冕會說出這種話,那他那六年算什麽?喂了狗嗎?

周時軻雙目氣得發紅,氣出水色,這時,宋歸延從後面過來奮力将壓在周時軻身上的傅斯冕拉開,他将周時軻攬起來,護在身後,“傅總,好聚好散這個道理,你不會不懂吧?”

傅斯冕看向他,笑了一聲,接着他一腳踹在毫無防備的宋歸延的肚子上,宋歸延吃痛地趔趄撞在車門上,還沒站穩,迎面又是一拳頭,宋歸延堪堪躲過,他性子好,但也不是任人欺負,宋歸延扯了下領帶,回敬了傅斯冕一拳頭。

他們像兩頭雄獅一樣扭打撕扯在一起,拳頭打在身體上發出沉悶的悶響,平日裏西裝革履高高在上的人,打架卻比常人出手更加狠。

宋歸延只是反擊,他嘴角見了紅,溫和的模樣已然消失,打理得利落的發型此刻散在額前。

傅斯冕眉眼陰戾,每一下,都是沖着宋歸延的命去的。

周時軻吐出一口濁氣,跨步過去拉開兩人,他們都不可能對周時軻動手,誤傷都不可能發生。

周時軻把宋歸延扶到自己車旁,他自己走到傅斯冕面前,傅斯冕欲言又止,周時軻面無表情,揚手就是又是一耳刮子扇過去。

“傅斯冕,我以前是真喜歡你,現在也是真恨你。”周時軻說道。

他要走,傅斯冕及時伸手拉住他,青年的聲音淡淡的,他摩挲着周時軻纖細的手腕,緩緩說道:“阿軻,你今天要是跟宋歸延走了,我不會放過你們的。”

周時軻知道這才是傅斯冕的真實面目,他忍下心底翻湧的血氣,冷冷道:“你盡管試試。”

傅斯冕看着滿不在乎的周時軻,他聲音嘶啞地問:“我已經道歉了,你為什麽就是不肯原諒我?”

“在我奶奶住的鄉下,”周時軻說,“一條狗一旦咬人,就會直接被打死。”

咬人的狗,養不得,人也是如此。

傅斯冕的冷血和無情是生在骨子裏的,他改不了的。

“所以你現在是要和宋歸延在一起了?”

周時軻不屑于和傅斯冕解釋他和宋歸延的關系,他要走,傅斯冕卻不放手,反而還笑起來,“我上午和周總簽了合同,十個億的項目,包括楊家和方家,以及北城排得上號的企業,我都許了好處。”

周時軻心頭發寒,他渾身僵住。

“強龍壓不過地頭蛇,阿軻,你應該慶幸這是北城。”不管傅氏在江城如何的呼風喚雨,初到北城,依舊要夾着尾巴做人,更何況是和周家比。

“你不原諒我沒關系,”傅斯冕的語氣簡直算得上是溫柔,當初在一起時,他對周時軻也是這樣,他繼續緩緩說道,“你怎麽對我,我也不在乎,但我說了,你要是敢和宋歸延在一起,我不會放過你們的。”

傅斯冕說的是你們,不是宋歸延,也不是你,他覺得周時軻背叛了他,周時軻可以不喜歡他,可以恨他,唯獨不能背叛他。

那不然,那六年口口聲聲的喜歡和承諾算什麽?

都是他周小公子的一時興起嗎?

周時軻甩掉傅斯冕的手,良久,他低聲道:“傅斯冕,你真可怕。”

他們這個圈子,雖然桀骜張狂,也會做很多被家裏人罵飛的混賬事兒,但那都無傷大雅,他們從不無差別攻擊,他們其中也有很善良的人。

比如喜歡救助動物的楊上臣,為心髒病建立慈善基金的唐皓,他們都不是像那些企業家做表面功夫,或者是為了名聲,這也是為什麽這些長輩罵歸罵,卻還是對他們有求必應的原因。

可傅斯冕同他們所有人都不一樣,他沒有心的,周時軻喜歡他那麽多年,在他身旁小心翼翼地讨好了六年,他雖然知道自己錯了,也知道兩人現在已經分手了,卻還是固執地将周時軻視為他自己的所有物,周時軻和別人在一起,俨然就是對他的背叛。

傅斯冕可以接受周時軻所有情緒上的反撲,任打任罵,但不接受也不原諒背叛。

宋歸延的一聲“阿軻”,激怒了本想循序漸進的傅斯冕。

“都是阿軻你的功勞。”傅斯冕靠在車上,緩緩地笑了。

可周時軻從不受人威脅。

他沒再和傅斯冕糾纏,走到明顯傷得更重的宋歸延身邊,“宋老師,我送你去醫院。”

宋歸延視線落在周時軻身後面若冰霜的傅斯冕身上,緩緩點了點頭。

宋歸延上了副駕駛,周時軻剛上車系好安全帶,他要關門,一只手突然伸了進來。

周時軻眼皮一跳,沒多猶豫,車門壓在了傅斯冕的骨節上。

傅斯冕眼睛都沒眨一下,手指上的疼痛比不過親眼看着周時軻對宋歸延輕言細語來得痛苦。

周時軻心亂如麻,他一把搡開車門,宋歸延還沒來及拉住他,他就已經沖下車不管不顧對着傅斯冕就是幾腳。

傅斯冕拽着周時軻的衣領把他往一旁拖,唐冬冬以前說傅哥散打可厲害了,周時軻不知道那到底有多厲害,直到今天,他感覺到他和傅斯冕之間致命的差距。

他從小打架到大,真和傅斯冕幹起來,他依舊幹不過。

傅斯冕将周時軻壓在自己的車上,他此刻形象全無,狼狽又陰狠,“讓他自己走。”

周時軻啐了他一口,“滾尼瑪的!”

傅斯冕不為所動,“阿軻,我不想重複第二遍。”他用手撫摸着男生的臉,他食指中指被車門夾出了很深的血痕,可他卻好像沒有感覺一般。

“我不會動你。”傅斯冕從口袋裏掏出手機,他找出趙盱的電話,撥了出去,周時軻渾身一個激靈,他知道傅斯冕要做什麽。

“我答應你!我讓他自己走!”周時軻咬牙切齒地說道。

他從未想過,要因為自己,去讓旁人被傅斯冕傷害。

傅斯冕對他都能毫不手軟,更何況對毫無關系的那些人。

傅斯冕放開了周時軻,他垂眼看着男生顫抖的眼睫,周時軻好看得令人心醉,傅斯冕俯身輕輕吻在了周時軻的唇上,“乖,去吧。”

周時軻渾身冰涼,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得動的。

他拉開駕駛座的門,回頭又看了那邊還在等着他的傅斯冕一眼,他心裏憋得慌,又疼又酸。

他把手悄悄伸進口袋裏摸到車鑰匙,宋歸延看見周時軻的手都在抖,他從沒看見過周時軻被氣得直抖。

傅斯冕本身還在等着,他想,只要阿軻不真和別人談戀愛,一切都還有機會。

他看着周時軻。

周時軻垂着眼,冷靜了下來,他總是很容易被傅斯冕激怒,這是傅斯冕的人格天賦,以便于他可以得到任何他想要的。

傅斯冕要動宋歸延,也得看他周三樂不樂意,他扭頭朝傅斯冕看過去,緩緩勾起嘴角。

那邊的傅斯冕看見周時軻朝自己挑釁一般地笑了一下,接着,他飛快上了車,車門“砰”地一聲被幹脆利落地關上。

“宋老師,坐穩啦,我們出發了!”

周時軻一腳踩下油門,輪胎在地面摩擦出尖銳的聲音,車子很快融進主幹道的車流中。

還有人根本沒反應過來。

傅斯冕低罵了一句,等他追過去的時候,車屁股都看不見了。

周時軻跑了。

他跑了。

他怎麽敢的?

傅斯冕站在空曠淩冽的停車場裏,他的手指,他的臉上身上也受了傷,在此刻混合着心裏的痛楚,簡直能叫人發瘋。

阿軻看不見嗎?他也被打了啊。

他現在眼裏只有宋歸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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