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驚險

傍晚，皇家聖卡蘭林大學的學生活動大殿女生。

門前立着兩只大型天使雕像，四翼沖天，雙手捧着神杖。門內，整整齊齊，纖塵不染。大殿內部主調金色，地上鋪着紅地毯，長長的帷幕是白鵝絨，雖是傍晚，層疊的水晶大吊燈依然綻放着通天徹底的光。

淑女們三三兩兩圍坐在薔薇雕花的茶幾上品茶，閑聊。黑白英倫風的制服，袖口和領口都有繁複蕾絲，胸口一排金屬紐扣，搭配領結、領帶、胸針或者小夾克。每一位氣質頗絕，百花争豔難分高下。

有琴聲流瀉。

在大殿中心的音樂噴泉內擺放着一臺三角鋼琴，白色琴身，黑白琴鍵。琴架上銀制花瓶插着薔薇，半垂着，綻放得正豔。

坐在中間的一個女生把手擱桌上，指甲刮着玻璃桌面，發出刺耳的單音節。太用力，剛做上去的鑲鑽假指甲掉了一小片，低咒一聲。接着，她拿眼角的一丁點兒餘光掃那個彈琴人：臉蛋OK，發型OK，身材OK，比例OK，服裝OK。就是……一只褲腳卷到鞋子裏面去了！只有土包子才會忽略這種事！今天怎麽看什麽都不順眼。

哼一聲：“土包子。”

彈琴人也瞄到了自己的褲腳，提了提，臉漲的通紅：“聽雨小姐，其實我……”

“叫我名字以前先報上自己的名字，不懂禮貌的土包子。”

“抱歉，我叫……”

“等一下，我對你叫什麽并不敢興趣！而且，你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配告訴我名字嗎？！”

彈琴人僵硬得臉都抽搐了。

而這一切，不過是在做戲給另一個女生看。

“就是那個女生嗎？”雪兒憤憤地開口，死命朝遠處瞪去，就好像受氣的是她本人一樣，而當事人卻在她對面一言不發地看書。

“我說你怎麽就不急呢？”終于忍受不了若曦事不關己的态度，雪兒伸手把她手中的書抓了過來。

“我後來仔細想了想，反正昔澈和涵後來都有去那家酒店。若她真拿照片給報社的話，我也好推脫說我是體力不支讓人送我去賓館暫歇，後來我的未婚夫來找我。只是這樣的話……”

Advertisement

“怎樣？”

“我們的婚禮可能要提前。”

“這倒是沒為題，可萬一那個王胖子蹦出來指正呢？”

唇邊劃過優雅的弧度，若曦回望了那邊還在扮女王的女生，似覺得她現在的舉動很像是舞臺上的小醜，諷刺而可憐。剛開始聽說的這件事情的時候，她也是一驚，不過前後聯系起來一想，似乎也沒那麽糟糕。

“你覺得會有人這麽蠢嗎？他好像原本就是對你哥哥怕得很，一副哈巴狗的模樣，有這麽個樂于助人的帽子不戴，偏要頂個綁架擄掠的罪名嗎？”

“這倒是，不過……”撓撓腦袋，這事情的形勢怎麽突然變得如此之快，“那個女生好像不那麽認為。要是到時候她讓雜志社亂寫怎麽辦呀。”

“那首當其沖的也是你哥哥，我當時又沒意識，何苦替別人操心？”

“哈？你……”

雪兒發現自己失态，忙用手捂住自己不聽話地嘴巴，怔怔地看着對面的若曦一會兒，最後垂下眸子。難怪她會生氣啊，老哥這次好像接二連三做了讓她不高興的事情。

看出她的心思，若曦側過臉，低語：“對于你哥哥，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他雖然很過分，卻也不算是什麽大惡之人。那個女生主要是沖着你哥哥來的，你還是多為他操些心比較好。”

櫻唇緊抿，雪兒點點頭。

第二天下午的課程是室外滑雪。

天空湛藍明亮，雲朵層層綿綿仿佛最美麗的矢車菊花瓣，金色的陽光灑滿整個滑雪場地。設施齊全的雪場建在學院後山，寬敞的雪域、馳騁的雪道，長短各異的寬闊雪道上，閃動着五彩身影。他們或飛馳、或蹒跚，有的一不小心仰面滑倒，滾在雪地裏開懷大笑……

若曦現在所站的位置，可以看到整個城市美麗壯闊的風景。

此時她穿一套紅白相間的滑雪裝，雙手拿着滑雪杖，腳上穿着滑雪靴和滑雪板，戴着雪鏡。還沒有輪到她上場，所以她迎着陽光眺望山下的風景。

突然身後響起揚聲器裏放出的節奏強勁的英文歌曲，一群滑單板的少年從高處滑行而下。一個急轉，濺起大片的雪，随即跟着音樂節奏在單板上扭動身體。

一個飛躍，雪粒揚起，腿微微彎曲着定格在半空，連滑雪杖都完全離開了地面——就像電視裏精彩鏡頭的剪輯！在他們高高飛躍起來的那一刻，四周響起女生此起彼伏的尖叫聲。

很快，他們如一尾游在深海裏的魚，和那群少年滑着Z字型沖下山底——

若曦眯起眼睛，露出一絲欣賞的笑容。而就在此時，身後響起老師透過擴音器放大的聲音：“下一組，請同學們做好準備。”

“我們去障礙道。”

在槍聲響起的前一刻，弓身在若曦身邊的女生忽然側過頭來，冷冷地對她說道：“你有本事贏我的話，我就把底片給你。否則，我就将‘那件事’公布于世。”

若曦睜大了眼睛。還沒等她反應過來，槍聲響起，那女生箭一般沖了出去。來不及想太多，她尾随而去。

風呼呼地吹在耳邊，若曦緊追在她身後：“喂，你……”

“追到我，照片就是你的！”她偏離軌道，朝障礙道那邊飛速滑去，一個急轉彎，拐進了木樁重重的障礙道！

雪地摩托越野車道裏，一輛輛超酷的摩托在雪原中風馳電掣地飛馳。

這是男生們的越野車道。一襲超酷緊身皮衣皮褲，騎着摩托車帥氣地穿山越谷！車輪兩邊騰騰翻滾着雪沙，雪道就像被刀鋒撕裂開來一樣！

陽光閃耀，溫暖灑滿整個滑雪場地。

起滑線這邊，觀察局勢的同學放下望遠鏡，着急地奔到老師面前：“老師老師，不好了！若曦公主和聽雨小姐誤闖進了男生們的摩托越野車道裏了……”

“快，下一組同學趕緊攔住她們——”

障礙道裏，兩條人影靈活地避開木樁，在窄小的雪道裏繞來繞去。

若曦一刻不離地緊跟在聽雨身後——她繞道，她也繞道；她跳躍，她也跳躍；她急，她也急；她緩，她也緩。

仿佛有一支針筒将胸部裏的空氣慢慢吸幹，聽雨越來越喘不過氣。一顆心髒“怦咚怦咚”，在胸口劇烈有力地跳動，似乎随時會沖破身體爆炸掉！

身後的若曦就像影子，怎麽也甩不掉！甩不掉——

在不知不覺間，她已經帶着若曦進去摩托越野車道裏。終于她體力不支，停下來，若曦随即停下。

“你贏了……”她劇烈喘着氣，臉色煞白煞白，“這場戰鬥我認輸……你贏了，底片給你——”她取下手套，将快記憶棒從口袋裏掏出。就在若曦伸手去接的那一刻，她猛地揚起手，将記憶棒擲飛出去。與此同時，只見一個人影同時随着那抹光亮劃去。

若曦臉色一變，暗叫不好，忙大叫出聲：“雪兒，快回來！危險！”

遠處引擎聲“轟轟”咆哮着，一隊超酷的摩托由遠而近地駛來——

記憶棒在陽光下劃過一道亮麗的光，落在雪地裏。雪兒滑到那邊，摸索了一陣，終于找到那小小的薄片。她将它拾起，小心地拭去沾在戒指上的雪，終于松了一口氣。呵，這回老哥可欠她一個大大的人情。

漂亮的嘴唇輕輕上揚，眼睛裏的光芒透過雪鏡閃耀。

而在此時，引擎咆哮的聲音越來越響，那雪地摩托呼嘯着破風而來——

雪兒在擡起頭來的那一刻，摩托車在雪地裏急速飛馳——

已經滑出一段距離的聽雨聽見引擎咆哮的聲音，回頭，驚恐地瞪大了眼睛——

雪道裏，趕來拉她的若曦在道途中僵住——

場上女生們凄厲的尖叫劃破整個滑雪場上空！機車被抛向半空，颠簸數下後順着斜坡下滑。因為巨大的撞擊，一副雪鏡飛了出去，一頭黑色的長發在空中散亂地飛揚。

兩個人的身體仿佛被風吹起的羽毛，悠悠下墜，落地的前一刻，雪兒的臉側向涵，睜開眼睛。

抱着她翻滾下坡，涵驚震。陽光洶湧過來，光線照亮了他那張蒼白的臉。

眼前的一切仿佛都隔着一層霧氣，只隐約可見各種物體的凹凸輪廓。太陽穴突突跳着，像有針在一遍一遍地紮着。那雙眼睛裏迸射出的光芒，沖破灰暗射向了他。恍若一直籠罩在他的周身，又恍若隔了幾個世界。一雙如碎水晶澄淨明亮的眼眸，在霎那迸射出千萬道耀眼的銀光。

忽然光芒逝去。

雪兒閉上眼，兩人終于在一個平坡上停下，雪花飛濺就像紛揚灑落的櫻花。

涵絕望低吼：“喂——你醒醒！”

病房裏滿是消毒藥水的味道。

光芒從窗戶裏閃耀進來，将室內鍍了一層金。雪兒躺在病床上，她的左腳扭傷，膝蓋受傷并且積滿淤血。幸好當時穿着很厚的滑雪裝，而且是在雪地裏，涵為她擋住了大部分的沖力，傷勢不是很嚴重。不過醫生說，至少要一個星期才能下地呢。

涵坐在靠窗的地方，強烈的陽光幾乎要将他吞噬。他低着頭，劉海下的英挺臉龐，沉澱出焦慮的輪廓。

良久，他擡起頭來：“你感覺怎麽樣？”

雪兒大大的眼睛明亮地轉動着：“剛才是你救我的？那你有沒有事？”

這個女人說話怎麽不說重點，他不耐煩地搖搖頭，急需知道她的情況，“傷口疼不疼？”

“你在擔心我嗎？”

“什麽？”剛才差一點她就死在他車輪下了，居然問出這麽無厘頭的話！

“我問你是不是在擔心，你看起來很困擾的樣子。”她蒼白的臉在光線作祟下，仿佛是透明的，“其實是有一點點痛的！但如果你在擔心的話，那麽我告訴你：不痛。”

這算哪門子回答。還能跟他這麽開玩笑，應該是沒事了。

涵揚眉：“如果我說不擔心呢？”

雪兒眼神一黯，卻極力笑得很燦爛：“不擔心的話，我痛不痛，都跟你沒關系不是嗎？”

“嗯。”涵沉默着點頭，手機鈴聲忽然在這時響起。他沒有拿出手機，就任它這樣響着。

病房裏格外安靜，只有鈴聲悠揚地響着。

雪兒靜靜地瞅着他——

看他英挺的五官，看他輕輕皺起的好看眉毛，看他一頭蓬松微卷的金色碎發，看他綻放璀璨星光的深邃眼眸……心裏的空洞和陰暗就會一點點散去，受傷的地方也奇跡般地不疼了。仿佛只要這樣看着他，一切痛苦都可以悄然逝去。

忽然，涵從椅子上站起來：“如果你覺得很痛的話，可以叫醫生，他們就在隔壁。”說完，他掏出一直響個不停的手機，轉身朝玄關口走去。

雪兒的心立即被吊在了半空：“你……要走了嗎？”

“嗯。”涵已經踏出了玄關口。

雪兒環視色彩冰冷的加護病房，直線條，單調的顏色，清冷的空氣，指尖冰涼冰涼：“如果……我告訴你，其實很痛……你會留下來嗎？”她從小到大，到哪裏不是前呼後擁的被人捧在手心裏？這個地方對她來說好陌生，甚至有些可怕。而且說實在話，剛才那一瞬間，她怕極了。要不是他及時注意到自己的存在，故意側向摔倒護住她的身子翻下坡去，後面緊跟的摩托一定會把她撞飛的。現在她可不想一個人呆着。

涵停步，卻并沒有轉過頭來，手機在他手裏瘋狂地響動着。大量的陽光湧進室內，站在通光口的他披了一身的金光，美好夢幻，顯得那麽不真實。仿佛只要輕輕眨一下眼睛，他就會如同氣泡般從眼前消失。

所以雪兒一直都不敢眨眼。她睫毛輕顫，手指不自覺使出的力道将被單抓皺成一團。仿佛自己的心，也在無形間被抓皺了！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無助感。

在她期待的視線中，涵終于還是退了回來，坐回椅子上。

“對不起，我知道你學校裏的事情很忙……”雪兒垂下眼睑，不知道為什麽眼睛變得濕濕的，“但可不可以請你在我睡着後再離開呢？等我醒過來的時候，哥哥他們就能坐車趕過來了。”

她沒有等到他的回應，他的眼神一貫的冰冷。

“我會很快就睡着的。”她就像孩子一樣，急急地閉上眼睛，“只要五分鐘就好了……”

耳邊靜靜的，并沒有傳來涵的應允聲。雪兒緊繃着身子躺在床上，不敢動，更不敢睜開眼睛。

清脆的玻璃碰撞聲在門口響起，護士小姐推着小車進來，是給她挂鹽水的。

雪兒聞聲，倏地睜眼後，又馬上掩耳盜鈴般地把眼睛閉的緊緊地，小手也縮到了被子裏緊握。

陽光靜靜地閃耀在一張幹淨帥氣的臉上。涵坐在病床邊，看着全身緊繃着躺在床上的雪兒，情不自禁地伸手過去——

這個女孩。居然觸動他心靈深處的記憶。記得那個時候的她也是見到針頭就害怕地直往後躲，讓護士哄了半天才把手伸出來。

他的手搭上她的額頭，雪兒驚醒，掀開眼睑眼神明亮地望着他。

涵迅速抽回手：“不要再讓別人擔心了。”望着她，眼睛幽澀深邃，眼底像盛着流動的鉛水。

雪兒疑惑皺眉："嗯？"

"我說，你不要再沒頭沒腦地做些讓別人擔心的事情。"

雪兒愣住。

他的意思是……他在擔心她？！真是天大的怪事，大冰山轉性了？

一陣刺痛，回過神來，護士已經成功為她紮了針。

涵起身，走到玄關口的時候他忽然頓步，側臉四十五度——從這個角度看他的臉，比古希臘神話中的王子還要俊帥完美，微啓那張一天緊抿二十三小時卻性感無比的雙唇："你哥哥他們馬上就會到的。"還沒等雪兒反應過來，他已經回過頭，隐沒在那片金光裏。

窗外，天空湛藍明亮，一群飛鳥撲啦啦地掠過。一切如夢如幻，美得那麽不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