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插翅難逃

交待完從人後, 趙冉冉謝絕了島民的篝舞宴請,她同柳煙一起朝竹屋走去,面上神情凝重不安,是數月來不曾有過的愁慮。

天邊烏雲沉沉, 炎熱的海風吹着, 難得的在申末時分就暗了天色。

橫舟港終年無冬, 山巒隆起連綿着,稱得上是一處山明水秀的海島。

可以說, 在這處的短短五個月,算得上是趙冉冉生平裏最放達無拘的時光。

它離岸只四五十裏,可也因着山地多不宜耕種,古來多有戰亂之際逃亡避難的人,果木蔥茏, 然而并出産不了多少糧草, 朝廷便只是象征性地将其劃歸閩地, 歷朝以來皆無固定的治所。

憑着薛稷留下護衛她們的人,她只用了五個月的時間, 就在橫舟東岸擴建了港口。也是機緣, 正月末他們一來, 就恰好有一艘南洋的船只遭了海難, 迷航中在海裏飄了月餘, 順着洋流意外間到了這處荒寂小島。

那船上滿載了一群呂宋商人, 又正有個落第的粵地老秀才。趙冉冉同那老秀才筆墨交談, 定下了用橫舟山裏盛産的幾種藥材,同他們交換貿易。

短短五個月裏, 橫舟人守信好客的消息就傳遍了南洋諸國, 幾乎每旬都有客船固定來此商貿。

不僅是島民們日子好了, 趙冉冉覺着自己心境都變了。

聽說呂宋諸國開國八十載,據那老秀才說,其地花果豐美,一年只分雨、旱兩季,終歲炎熱,如今諸國皆臣服于張氏家族,正是一派太平盛世。

跟着那老秀才出海跑了一次琉球後,碧海藍天的寬闊無垠讓趙冉冉震撼,若是沒有逃亡來此的奇遇,怕是她此生都絕難想象,還有這樣一種活法。

原來老莊所謂的世間之大,是當真存在的。

她甚至得了些晦澀古書,靠自己修習起南洋諸國的哩語字母,心中已經計劃着,待來年再同那些呂宋人混的熟一些時,索性想法子說動薛稷,幾個人一并離了此地,去南洋讨生活才好。

爬上高高的吊腳竹樓,兩人才一低頭進門時,瓢潑大雨夾雜着鹹腥海風忽然就下了起來,氈草棚沿上雨幕震耳。

見趙冉冉立在門前出神,薄麻的衣角也被漸起的雨水打濕了,柳煙飒然一笑,開口勸她:“不過是耽誤了一次信件,你這人,旁的都好,又聰慧又周到,就是太多慮了,他這回又不沖鋒陷陣,別多想了。”

“你說的有理,希望如此吧。”這麽說着,可她眉宇間的思慮分毫不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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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藤籃裏端出一碟豬油糕,一道拌涼菜,幾個蛇皮果,這些都是南洋來的做法,口味偏甜,往日裏是趙冉冉最愛的吃食,可是今兒,她只是随口吃了兩筷涼菜,又問了許多後幾日海船該來的數目,便再無胃口,早早洗漱了也就上塌歇息了。

到的半夜,雨勢淅淅瀝瀝的,她在一陣強烈的心悸中一下子驚醒過來。

劇烈的喘息中,趙冉冉起身去開了窗,濕涼鹹腥的海風裹着雨點飄了進來,她試圖平複起伏不定的胸口,終是從夢魇裏醒過些神志來。

遠處暗沉卻開闊的大海讓她漸漸安靜下來,驅散心頭那莫名的惶惑思慮。

或許柳煙說的對,一切只是她慣常的多慮罷了。

仰頭對着遠處的海天一線,她張口深呼吸了幾次,垂眸神色溫柔得笑了笑。

過往種種權作雲煙,如今腳下的土地才是真實的……

然而她剛要伸手去阖窗時,忽然瞥見遠處一艘馬船靠了岸,正奇怪間以為是哪家客商夤夜而至,因着竹屋地勢頗高,她穿戴齊整,不一會兒再去看時,眼見的幾隊人舉着火把從海灘上過來。

只是再多看了兩眼,趙冉冉腦子裏轟鳴,開門的手抖了抖,知道事情不對。

尋常商戶至多四五十人一船,便是半夜入港也最多紮了錨,遣幾個人來接洽一下。

而這些人,密密麻麻列了數隊,眼瞅着竟是小跑分幾路沿山麓而上,步伐齊整敏捷,哪裏像是普通客商的護衛!

她一路往後山保甲營奔去,偶然一個踉跄回頭再往山下一望時,一眼就瞧見了那橫刀馬上的人影。

那一刻,趙冉冉呆立在雨裏,幾乎說不出話來。

“是楚國的軍服!”柳煙從一側鑽了出來,一把扯住她催道:“來了至少百餘人,我帶底下人擋着,你快坐船出去避一避。”

說話間,兩人已然跑至保甲營紮寨的開闊地,趙冉冉看了眼那三十餘個日常護衛自己的将士,狠下心一把甩開柳煙的手。

見那些游龍似的火把已然近在咫尺,她眼裏浮現起宿命般的無可奈何。

垂着碧眸深吸了口氣,趙冉冉低頭語意堅決:“你們不必為我白白送命,此處往西邊小港只有一條道,若是咱們一齊走,定然一個也走不了。”

聽她這麽說,幾個将士皆面露猶疑,而柳煙自然不願,上前帶了怒氣地就要拖着她走。

就在兩人僵持間,東邊密林裏忽然殺出一群甲胄精良的軍士,赫然穿着閩地的戎裝,兩隊人一觸即發得刀兵相接,趙冉冉一行三十餘人見狀心生希冀,趁勢就要朝山下逃去。

越過一處山坳時,只聽身後一聲冷厲喝聲,竟是那人在喊她的名字。

那聲音冷厲決絕,聽起來莫名充滿了恨意。

她忍不住回頭時,睜大了雙眸,愕然瞧見了又一個熟悉至極的身影,俞九塵被十餘個閩地精兵圍着,正策馬旁觀着一場實力不對等的對決。

雨絲連綿裏,箭矢破空,趙冉冉連忙掩在山壁後,打算緩過這陣箭雨再走,頃刻後,她蹙眉再看不遠處被包圍的楚軍時,他們竟已然扭轉了被困的戰局。

她的位置觀戰極佳,雨勢大了些,火把一個個落地熄滅,恍惚間,她仿佛瞧見那人棄馬而下,不要命地領着十餘人,強行突破了包圍圈,或許是這種突襲打法太過驚險,閩人未及反應。

她瞪大了眼睛,下一刻,她看見俞九塵臉上的淡然化作難以置信的驚恐,倉皇間,他從馬上墜下,才要舉劍迎敵時,一道寒光閃過,鮮血噴湧,右臂自肘處斷開,淩空轉了轉就不知滾落到哪一處泥水去了。

主将凄厲的慘呼亂了軍心,戰局陡然逆轉。

強壓下心頭不适,一行人才跑了兩步,後頭就傳來閩人大聲呼喝‘他們有援軍,快撤!’的呼喊。

一時間兩方混戰的軍士潮水般朝東邊退去,将他們先前藏身的開闊地帶顯露出來。

一道無形的壓迫視線掃了過來,讓趙冉冉心頭狠狠顫了顫。

電光火石間,她猛然一把将柳煙朝唯一西去的山道邊推了,喊了句:“他不會傷我,莫留下礙事,反倒牽累!”

言罷,在身後閩人徹底退盡前,她朝着另一側小路縱身滑下,順着滿地的泥濘枝葉,竟一下就滑出了十餘丈,而後不管不顧地狂奔起來。

憑着對山勢的熟悉,饒是她腳力不足,在參天古木間瘋了似地穿梭中,一時間還真的将身後追擊之人甩開了距離。

海灘已經影影綽綽,她連着躍過兩片灌木,心裏頭開始存了些逃脫的希冀。

不由得腳下生風,甚至連一路蹭破的傷痕都只覺不到了似的。

五個月草衣木食的自由生活,讓她有了從前想也不敢想的身體素質,此刻眼見的竟能從那人手裏逃脫,她一顆心狂跳着,在恐懼之外,頭一回有了種難以言喻的奮勇歡悅。

似乎生起了能主宰命運的心念。

前頭海灘邊有一片迷林,連同着西側一處秘密港口,只要她能夠避入那片林子,或許就真的能夠在今夜逃脫的!

松軟的沙粒被雨水浸得泥濘,她從坡上收勢不及得滾落下去,左腳踝的舊傷傳來一陣劇痛。然而一口氣吊着,她幾乎連緩和的機會都沒給自己,兩手撐在沙粒上,爬起身就朝迷林而去。

二十丈……

十五丈……

還有十餘步了,她伸出手,仿佛就能夠着迷林入口處那棵盤根錯節,不知道矗立了幾百年的大榕樹了。那上面還有柳煙非要給她綁的巨大秋千架,日落時分,這處秋千對着大海揚起,就好像要一下融進那海天一色的幻境裏去。

“數月不見,阿姐身子倒養的好。”

鬼魅般的低嘆響起,下一瞬,一柄長刀破空襲來,她只聽得耳邊呼嘯,随即左腿一熱,刀身便直插入腳前,入地幾達半丈,五尺長刀寒刃沒入,幾乎只留了個刀柄在外頭。

趙冉冉呼吸一滞,也不知是什麽緣故,就被這一聲透着陰冷的問候吓的心膽俱裂。

聽得腳步響起,她軟着腿卻沒有去答他。

瞬息間,撐着傷腿發了狂似地就朝前跑去。不僅是不願與人為妾的執拗,更多的是對危險的本能覺察。

三年前她誤傷了他,就被他曳在馬後欺辱,這一回,她自己試過了藥,雖應是不及上一次的程度,可終究是累犯,此次若是再同他回去,只怕今生今世都再難出來了。

迷林入口只有數步之遙了,身後那人卻始終不遠不近地跟着她,直到走過那深入沙地的長刀時,他也沒有停步動作。

最後一刻,一截軟鞭攜着勁風襲來,在她後頸處斜過,游蛇般朝她腰間靈活一卷,他輕抖手腕偏了偏力,她整個人就如風雨中的一片落葉般翩蠍着朝後墜去。

‘啪’得一聲,她重重摔跌出去,反倒被他甩到了身後,趙冉冉被摔懵了,撐手間不慎碰過鋒利刀刃。

她這才發現,自己倒地之處,正貼在那長刀單刃旁。

尾指外側血珠溢出,還有左腿腳裸和膝側,後知後覺般這才生起了被割傷的疼痛。

眼前的人玄衣如墨,高大的身影立在烏雲驟雨的夜幕下,顯着壓抑頹唐。

她擡手摸了把左膝外側,借着遠處渺遠零星的火光,也能在雨水沖刷之前,看清楚那滿手多的可怕的鮮血。

怎會如此?她有些怔楞地又去抹了一把腿側,卻是愈發多的血沫,混着雨水泥污,依然紅的刺目。

倘若他再偏上幾分,自己豈不是就要跛了,甚至于…像表兄一樣……

“撿起來,咳咳……”段征忽然一陣咳嗽,轉過頭來竭力平息之後,他目光似冰地看着她,指了指刀柄,又重複了一句:“撿起來。”

雨水将他一張俊臉澆得瓷白陰冷,昔日春和景明般的一雙桃花眼裏,此刻冷厲默然到幾乎沒有情緒,發絲黏膩在他額角邊,唇下鬓邊的淡青的須發昭示着他這些日子來的苦戰。

這樣一張臉,在武将裏實在是清秀幹淨到了有些豔麗的地步,他甚至為了這個因由,每回接觸新的同僚時,都會被誤以為是好相與的溫吞人。

段征不笑不怒時,瓊鼻薄唇,一雙眸子澄澈若水,黑白分明到令人心悸。

然而趙冉冉見識過他的殘酷狠厲,從他那俊逸端和的神色裏,她隐約覺着自己好像看出了殺意。

“撿起來,我只給你這一次機會。”他收了軟鞭負手朝前邁了步,“只要你能傷我分毫,今夜我讓你走。”

見她大睜着眼只是望着自己,他又朝前邁了步,足尖停在她腰側三寸。

見他不似玩笑,趙冉冉爬起身朝後退開半步後,一咬牙就欲抽刀,然而她雙手使出全力,那刀刃似乎是刺進了泥沙下的岩石層了,抽了半日,她手腳上鮮血直湧,刀身卻連半分都未曾動彈。

只聽得耳畔人冷哼一記,段征上前左手握牢刀柄,屏氣略略一提,長刀破土。

兩人視線交彙,她下意識得倒抽一口涼氣,轉身就欲逃離。

然而下一刻,她再次跌進泥沼裏,後背冷刀襲來堪堪停在了頸項處。

見過太多回他殺人的場景,趙冉冉僵着身子,一點一點緩緩轉過頭去,仰躺在地上睜大雙目看着他。

刀尖順着她的後項,在她轉頭之際,連綿處一條長長的血線,到側項時,血線還是避開要害,蜿蜒着朝下而行。

本就單薄的衣襟被挑破,瑩白的半邊肩頭在夜雨中顯得尤為惑人。

一絲危險熾熱的光從他眼底閃過,接着又是一串止不住的咳嗽,刀尖晃動着略提了提,他壓下心緒,轉了轉刀柄就來回地在她身上比試着,眯着眼仿佛是在想象着将她皮肉切開的樣子。

趙冉冉全然被他這副模樣吓傻了,縮在地上散去了先前全部的勇氣,雨勢已經大到遮蔽了視線,她卻連動手擦一下面上水痕都不敢,唇畔顫動着,想要發問,只是冥冥中在那等瀕死的恐怖裏,有種要被活埋的錯覺。

落雨傾頹,列隊行軍的腳步聲踏着水澤齊整而來。

見了這一場,閻越山微不可查得皺了下眉,他方才血戰而歸,上前不以為意地一甩腦袋上的血霧,謹慎地低聲問:“大哥,怎麽了這是,我趕緊讓秦大夫瞧一瞧她?”

長刀忽然應聲入鞘,段征偏過頭,神色鬼魅一般地盯着他看了看,牽過侍從遞來的缰繩,縱馬之前,他極淡地留了句:“閻越山,你也該試着換換口味,這女人,本王送你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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