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重逢2
這一滴淚, 叫他眼前再次浮現起她在棺椁中的樣子,僵冷若死物,便只是回想,一股子尖銳冷澀的劇烈不安就聚上他心頭。
縱是這一生伏屍無數, 段征亦從未料想到過, 除卻幼年母兄慘死外, 天下間竟還有人能叫他在乎到這等地步。
“對、對不起…”
愧疚後怕的溫軟語調吞吐着響起,頃刻間就叫他從那等蒼涼死寂的幻境裏走出來, 先前帶了惡意的怨氣也是抒發過了,此刻,他握緊手裏的木镯,無可奈何般的搖了搖頭。
“你我之間,早已經是牽扯不清, 這三個字太輕, 說也無益。”
伸手用指腹細細拭去她頰側淚線, 他竭力溫和了眉目去望她。
段征其實是并不擅長說軟話讨好人的。從前作戲讨生活的時候,他揣摩人心, 因着肚腸都是冷的, 臉皮自是堪比城牆。
可一旦動了真情, 反倒笨嘴拙舌起來。
很多話, 也不知怎麽, 到了嘴邊, 也沒能說出來。
見自己說完這一句後, 竟引的她淚水愈墜面上驚懼凝重亦愈發深重起來。
知道是自己言辭有誤,正猶疑着如何袒露心跡時, 馬車外頭嘶鳴突兀得響起了聲勒馬停缰的嘶鳴。
本就有些不知所措, 段征探手一掀轎簾, 正對上霍小蓉的身影,見她身後還跟着閻越山素來帶着的心腹李五時,他不由猜着了些端倪,眉頭抽動着壓下漂亮的眸子,望着亮光漸無的天際,到底是緊蹙了眉心。
天家無情,他如何不懂。
“大當家的!你快出來,是二當家的叫我來的。”
似是被這紛繁詭谲的時局絆住,他就維持着這個凝重深望的動作,直到被霍小蓉爽利飒然的叫聲打斷。
早先同他從北邊來的這些人,都是十餘年共榮辱同生死的交情,是以到如今,霍小蓉依舊不谙虛禮,段征也從來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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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簾再次掀開之時,趙冉冉擡頭瞧了眼,卻被霍小蓉的眼神吓着了。
這樣的眼神叫她誤以為霍小蓉也是知道了密信之事了。
昔日尚也算好過一場的姊妹,如今瞧她,那天真爛漫的眼眸裏,竟似比萬年玄冰還要冷,甚至于,更有種要将她剝皮食肉的恨意在,如一把利刃直刺她心口。
為了出逃,她自作聰明地去構陷鎮南王府,卻自問便不是她,崔氏亦早晚要發難,揣摩着局勢,她在密信裏作了些修改,原也只是想使得陛下收了段征的兵權,料想着多半并不會牽累太廣才是。
許久未見,對于霍小蓉的恨意,趙冉冉本是問心無愧,并不願承受,不過是因了段征先前的假設,叫她亦恍惚心虛起來。
這等銳利的視線,很快随着段征跳下馬車,被垂簾徹底遮蔽了起來。
許是實在有軍情急務,整個車隊都停了下來,甲胄列隊後退,馬車外便只餘寥寥數人。
隔着薄薄的垂簾,縱是山崖旁晚風簌簌,外頭人談話之聲還是悉數傳了進來。
“當年監造東華門的幾家,除了崔家,旁的都已被夷了三族,雲沛山那兩家聯手頑抗的,已有探子查明了,至多五萬士卒憑借山勢死守罷了。”
“南邊二百裏外,數日前好幾個縣的百姓忽然舉家散逃,”
“二百裏?那一片三月前可是投了閩人。”
…
寥寥數句,簾內的趙冉冉卻是聽的心驚肉跳。
原來在她假死的這幾日裏,借着與她出殡的名義,段征竟是将城門都炸塌了,然而這背後卻有深意,通過東華門新砌磚石內空蕩蕩鋪散着碎石的夾層,牽扯出江南官場這幾十年來盤根錯節的勾連。
而後陛下震怒問罪,浙東數族聯手抗旨,退守至雲沛山苦戰。
可事情又遠沒有這般簡單。
為了那封段征‘親筆’寫的密信,陛下究竟還是信了。崔克儉臨行前的話沒錯,如今南邊二百裏,似已有邊境州縣征糧調兵。
內亂未平,外釁又起。而此次京中撥與段征的兵力,是并不夠應對外敵的…
簾外約莫是四五人在說話,這些軍務機密說的簡練清晰無一字廢話。在他們交談之處,便有人提出要避過轎子內的趙冉冉,卻被段征想也不想得撇過了。
因此垂簾之內的趙冉冉幾乎是一字不落地聽了個完全。
越聽,她一顆心便愈發光若懸鏡。
多少人看不透徹的時局,亦是頃刻間便在她眼前浮現。
可她也越發如坐針氈起來。
朝野時局,這一切,她可并不想知道的這麽清楚。
尤其是從段征那兒知道。
她才剛聯合崔家模仿他的字跡,寫的密信誣陷的可是謀逆投敵的大罪,如今一切落空,對于自己的下場,她自然是再清楚不過的。
而他又毫不在意地叫她聽了機密…
下意識地咬在發白的唇間,趙冉冉本就虛弱的一張臉上,早已是血色盡失。
除了死人外,還有什麽樣的人是絕不會洩密的呢?
她呼吸急促地俯身摸了摸腳踝,在覺察到腳踝酸痛後,一顆心刀絞般得難受。
腦子裏如遭雷擊般的冒出了史書中的一個詞來:
‘人彘’
對比上一回迷暈他後不辭而別,這一回她做的事,按他的性子,或許真的能做出這樣的事來?!
一顆心哐哐亂跳,正亂想間,外頭說話聲停了,垂簾一掀,那張俊秀熟悉的臉帶着些蒼涼淺淡的笑,差點吓得趙冉冉驚叫出聲。
“我要快馬先去雲沛山,叫小蓉陪着你。”
趙冉冉木偶似的點了點頭,他便卸了笑容,欲言又止的,薄唇抿作一線。
忽然間,馬車略沉,他兩步跨上來,傾身探過手去,皺着眉頭指腹撥開了她緊咬的下唇。這個動作堅定卻輕柔,一觸即逝的,他側頭凝眸用幽深若潭的眸子直直地看向她。
直到外頭傳來部将的請示,他才收斂起情緒,想着是情志萬千反而一時無言,離去前到底是逼着自己低聲道了句:“且安心睡一覺,明早便到營帳。”
言罷,就有厚被褥從簾外被抛進來,借着四周的火把光亮,她看着他策馬遠去的背影,而霍小蓉也并不進來,只是一臉冷肅地同幾個将領并騎着。
山道上路不平坦,車輪時而颠簸過一些碎石,引得整個轎箱內一陣劇烈的晃動。
在漫長重複的颠簸裏,趙冉冉偎縮着身子擁被席地而坐,混沌駭然的腦袋裏,好像才漸漸清明起來。
假意溫柔,應只是漫天驟雨狂風前的平靜罷了。
她該是……徹底完了。
、
雲沛山地處錢塘江以南,往東有數座中小城池,雖說不堪防禦,卻都是膏脂千裏的富饒地。
此山連綿不過百餘裏,山勢聳立,算是浙東門戶。
跟随崔氏獲罪的那幾家望族,幾乎占了那些城池九成的田地,此番他們聯合私兵,便早早于雲沛山布置迎敵。
一連三日,平亂的六萬大軍始終駐紮在山腳十裏外,毫無異動。
趙冉冉就被安置在主帳邊上,她等着最後的審問懲罰,可始終也未再見到段征一面。
或許是服了那假死藥的緣故,她時常昏沉,一日裏總要睡上近十個時辰,有一回夜半驚醒,她撿起床頭的拐棍,像是迷了心智一般,咬牙就從營帳的圓窗上翻了出去。
當劍鞘橫過前路時,她忍着劇痛站定了身子,面色平靜地要求道:“帶我去見霍姑娘。”
即便她已經覺出了霍小蓉的敵意,窮途末路之際,也依然想着試一試。
、
被十餘條蛇吐着信子逼到山崖旁時,趙冉冉依舊努力維持着臉上溫笑,說話聲被就氣弱,叫崖邊深秋的山風裹挾着,散得淩亂。
“信确是我寫的,可冰凍尺寒,陛下的揣度難道是一日而起的嗎?”
說到這一處,她心有愧疚,視線閃爍着偏開頭去。
未料霍小蓉聽了面色一怔,很快想通了一件事,本就如寒霜一般的臉上頃刻間顯出滔天的怒氣來,她用還有些稚嫩的嗓音大喊了句:“你這毒婦!”随手揚了把粉末過去。
引蛇的粉末才一沾身,便有數條蛇纏繞而上,趙冉冉胡亂驚恐地應對着,才将三條挑開,便有滑膩冰冷的觸感掀過外袍貼着裏衣竟游走了進去。
尖利的蛇牙裂肉而入,她低叫了聲,一股子尖銳的疼痛自後腰處傳來。
當霍小蓉抽出鐵鞭一步步朝崖邊逼近時,她頓時想起了兩個人,一個是庶妹月儀另一個便是被段征殺死的趙筱晴。
看着迎面而來的人,瞬息間,生平種種狼狽薄幸鋪天蓋地襲來,簡直壓得她喘不過起來,她奮力一博,便将那條死纏着的蛇扔了出去。
鐵鞭落下的那一刻,她不躲亦不閃,死死咬着牙關,就那麽拄着拐棍硬生生受了下來。
呼嘯而落的鐵鞭立時在左肩上刀割般留下條極深的血槽。
“陛下見疑,也不敢在此刻動他…”實在是太疼了,她抽着嗓子哽咽了下,繼而朗聲直面道:“小蓉,我并不欠你的!”
聽着那斷續嗓音,霍小蓉手上幾不可見得抖了抖,她兩個曾經共同生活過一場,今日她也絕非是真的要怎樣傷她。原本見草蛇真的咬了人,自己的鞭子也終是揮了出去,她已經想着作罷了。
只是聽了那句‘不欠’,想着大當家體內的餘毒和咳疾,一時間心頭火起,怒睜了杏眼,她随□□了句粗話,第二鞭又落了下去。
力道雖是輕了許多,只依然能叫人疼的皮肉綻開。
“霍小蓉,我不欠你,亦不欠任何人的!”
第三鞭落下,鞭尾直接掃過她右側眼角,将淺褐胎痕劃作兩半,鮮紅的血珠墜下,宛若血淚。
趙冉冉再也站不住,拐棍脫手,整個人摔在了泥地礫石裏。
這一幕叫執鞭者暫時頓住。
被銳痛激了,她悲酸不忿到了極點,竟一撲身狠狠曳住了将去的鞭尾,拼盡全力大喊道:“我只不過是要離開,我只不過想過幾日安穩日子,憑什麽世人皆來欺辱,憑什麽我就不能待自己好一些呢?!”
因是霍小蓉知道她的身世,此刻見她雙目赤紅着狀若瘋癫,她從未見過這樣的她,一時間被問住,喘息着握緊了鐵鞭皮質的鞭柄,只覺着,下一鞭,她是打不下去了。
兩人一站一伏,趙冉冉很快從她眼中看出動搖來,她目中閃過些光亮,連忙曳緊了鞭尾,用力扯了扯,忽然慌亂了調子求道:“就差一步,就差一步了,小蓉,你放我走,不!你跟我一起走好不好,我們一起走。”
是那種極為卑微的懇求。
崖上朔風漸大,忽然一人從林中走到月芒星輝下。
他左手扣在刀鞘上,被微茫漸漸映亮些的高大身影上,玄色衣袍上好幾處被荊棘劃破,深一塊暗一塊的,幾乎被污血泡透了。
“趙冉冉,你走不了。”
順着風将濃重的血腥味帶了過來,在他開口的一瞬,趙冉冉便無法自控地俯身嘔了起來。
便錯過了,男人臉上略帶了悲色小心翼翼的神情。
仿佛這幅場景已在夢中出現了千百回,這人總是這樣,要這樣滿身血腥氣地來熏她。
就在趙冉冉心房崩潰,抓過拐棍朝崖邊攀去時,段征猱身兩步急奔過去,将人扣住的瞬間,蹙眉輕襲上她後頸。
鐵鞭落地,身後人跪地,是請罪求死的決然。
他将人橫抱而起,卻是嘆息着先開了口:
“雲沛山了結的差不多了,你将剩下所有寨子裏的兄弟悉數帶走。”不管霍小蓉的詫異,他直截了當地又加了句,“今夜就走。”
“她也不走嗎?”霍小蓉硬着頭皮追上去,“連着上回走的,咱們也有四百多人了,留她在此處…”
段征足下一頓,神色溫柔地瞧了眼昏睡的女子,倒是回了她一句:“阿姐和我往後一直在一處,好也在一處,壞也在一處。後面的事,我心裏有數。”說罷,他話鋒一轉,冷聲哼了句:“霍小蓉,離了陸地後,你自去閻越山那兒領三十鞭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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