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初夏的夜寂靜無聲,燭火亮麗,燈油沿着燭臺蜿蜒而下,凝結成塊。

榻上的時笙皺緊了眉頭,額頭上冒着細密汗水,雙腳卻閉得很緊。

她夢到了課堂,晏如穿着制服,站在講臺上依舊在說着大魏孝謙帝,而她坐在最後一排,前面的同學擋住了她的視線。

“大魏孝謙帝是歷代帝王中最具有神秘性的,我看了很多關于他的傳記。褒貶不一,而這些傳記中着重描寫的是他與皇後時笙之間的故事。”

晏如站在投影儀前,挪動鼠标,接着投影儀前出現一張歷史圖畫,頁面邊角泛黃,人物也不是很清晰。唯一可見是兩人并肩坐着,或許是歷史太過久遠,皇後的眼睛裏無光。

她指着圖畫,調侃道:“這是我從博物館裏裏拍照得來的,不大清楚,你們發現沒,孝謙帝很英俊。用現在話說是英俊,若在古代,便是豐神俊朗。”

“老師、老師,你說他那麽帥,為何就只娶一位皇後。”

晏如笑了,面容白皙,在天光下流淌着光,顧盼之間凝着一股發自內心的笑。

“人家那是愛妻子,你如果生在古代,肯定會三妻四妾,還是個渣男。”

“老師、老師,我這是跟随潮流。”

“什麽潮流,就是渣男,不過這位皇後的命運真好,空置後宮可不是一件小事,就是羨慕啊。”

時笙渾渾噩噩,揚首看着講臺上的晏如,頭痛欲裂,她看着晏如,而晏如的目光從始至終沒有落在她的身上。

時笙不禁在懷疑,自己是不是透明人?

她悄悄拉了拉前排座位人的衣服,“你認識我嗎?”

“你神經吧,時笙。”前排同學回過身來戳她腦袋,笑嘻嘻地指着晏如,“我知道你喜歡老師,我同你說……”

時笙暈頭轉向,她在這個陌生的時代有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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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排同學唠唠叨叨:“你這回來上她的課,想表白嗎?我告訴你啊,人家可能不喜歡女生,畢竟都過了三十歲了,性子可能有點古板,你要不要試試放下她。你室友不是喜歡你嗎?”

講臺上的晏如敲了敲桌面,“下面說話的同學聲音小一點,最後排的那個我怎麽沒見過你?”

晏如走下講臺,朝着最後一排走去,時笙懵懵懂懂,前排同學忙解釋:“老師,她是隔壁班的,想上您的課就來了。”

“隔壁班的,那也別說話。”晏如轉身走了。

時笙捂着腦袋,疼得渾身抽搐,她努力吸了口氣,再度睜開眼睛,面前又是繡着繁複紋路的錦帳。

晏如依舊坐在妝臺前,從妝奁中取出一支銀簪,徐徐插.入發髻中。光是從背影去看,難以感覺出她就是夢中穿着制服的老師。

“晏如。”時笙從床上爬坐了起來,目光迷離,在她飄忽的是視線中,晏如轉過身子,淺笑地着望着她:“你醒了。”

昨夜跌宕起伏,晏如早已平複過來,她只當時笙不适,沒有多加探究,“你可以再睡會的。”

時笙癡癡地盯着她的面容,漸漸地,那張臉與夢中融合在一起,幹淨、白皙,讓她迷戀到難以自持。

她呆呆不動,晏如有些不放心了,上前摸了摸她的臉頰,“太後娘娘,你傻了嗎?”

“晏老師,你認識一個叫時笙的學生嗎?”時笙仰面凝着面前的女人,在夢境中虛無缥缈,而在這裏,又是多麽的親切溫柔。

天與地的差距,讓她一時難以接受。

晏如淡笑,“不認識,學生太多,如果沒有太深的接觸,我記不住名字。”

“是嗎?”時笙很失望,又覺得在那個奇怪的時代裏,感情也并不是一帆風順,在這裏,晏如至少是她的。

想到這裏,她頓時笑了,雙手摟住晏如,親昵地蹭着她的小腹。

晏如耐不住,輕輕推開她,“你怎麽了?”

“沒什麽。”時笙躲避她的探究,掀開她的袖口,手腕上依舊沒有是零。

時笙失望了,已死的人卻活了下來,命運就失去了掌控。她懊悔沒有給晏如太多的關心,倘若早些發現,或許還有辦法。從東宮出來那回,晏如手腕上的數字還是五十年。

又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數字變成零的?

時笙毫無線索,晏如卻拉着她起榻,選了一件月白色的夏衫,伺候她更衣梳洗。

兩人如常般坐下廊下喝果茶,時笙端起來大口地飲了,而晏如一如既往般小口小口品着。

沐浴在陽光下,有些微熱,果茶恰好抵擋住這份熱。

整座長樂宮靜悄悄地,沒有喧嚣、沒有殺戮,歸于山間般的寧靜。

臨近午時的時候,時玮被宮人迎了進來,晏如站起來,讓人倒了一杯果茶,“時相。”

時玮面色不好,看了一眼晏如,眸光晦澀,時笙拉着他坐下,“阿爹有事?”

說話間,晏如屏退廊下伺候的宮人,三人一道坐下了。

時玮喝了一口果茶,品了品,又看了眼茶湯的色澤,“這是什麽茶,我怎地從未飲過。”

“這是晏如做的,你自然未曾飲過。”時笙眯起了眼神,顯然很快活。

時玮眉梢的愁緒稍微散了幾分,他複又喝了一口,接着憂心忡忡開口:“今日早朝陛下給時徊賜婚了。”

晏如皺眉,在歷史上時徊并非是賜婚,而是自己娶妻,娶的是兩情相悅、青梅竹馬的表妹,也就是時夫人的侄女。

她倒吸一口冷氣,趙鄲的報複開始了?

“賜婚賜的是誰?”時笙也跟着斂了笑意。

時玮動了動唇角,沒有說話,好半晌才說了話:“是你母親的侄女,你的二表姐王芷卿。”

晏如凝眸,下意識詢問:“時徊喜歡的是她嗎?”表姐妹太多,她記不住名字了,但從趙鄲的心理來猜測,多半并非是王芷卿。

“并非。”時玮看了晏如一眼,面露苦澀道:“這就是陛下的厲害之處。”時徊與王芷蔓自小情意相投,本就是青梅竹馬,合該會是一段好姻緣,偏偏皇帝亂點鴛鴦譜,點了王芷卿與時徊成婚。

時笙還沒有想明白,晏如卻已給她點了出來,“時徊喜歡的并非是你二表姐,或許是大表姐,眼睜睜娶了自己心愛之人的表妹,該有多難受。”

殺人誅心,趙鄲做到了。

時笙怒了,拍桌而起,不管不顧地就要去找趙鄲。晏如緊急地拉着她,“你去找了也沒有用處。”

時玮沒有動,反而又喝了一杯茶,慢慢道:“他不過是拿時徊的婚事同太後較勁罷了,太後若舍得,便坐在長樂宮不動。若不舍兄長餘生煎熬,就會主動去找他。”

廊下漾過一陣清風,明明是夏初,卻讓人如置深淵。

時笙反複品了品父親的話,心漸漸安靜下來,看向他:“您想讓我怎麽做?救哥哥嗎?”

“太後娘娘,如何做,臣不能說。”時玮落寞搖首,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做不了決定,也不會去幹涉。時笙穩坐長樂宮,他不會怨,若時笙卻找趙鄲,他更會心疼。

晏如卻道:“或許有制衡的辦法,趙鄲就沒有弱處嗎?他眼下方登基,不如釜底抽薪。”

“什麽意思?”時玮詫異。

晏如冷笑:“罷工!”

****

時玮出宮就遇到刺客,刀擦着肩膀過去,差點就割了腦袋,吓得時夫人回家燒香拜佛。佛祖有言,需齋戒三月。

時夫人就拉着時玮一道住進白馬寺了,一封請辭的奏疏送入趙鄲面前。

而當天晚上,晏臯從同僚府上回來,路遇醉鬼,馬兒被驚,直接将他甩出了馬背,可憐晏臯摔得人事不省。

兩位丞相同時出事,苦了朝臣,許多大事不好處置,紛紛送至趙鄲面前。

接下來三五日內,接連數十名朝臣出事,或受傷或請辭,雪花般的奏疏飄至議政殿。

趙鄲看着堆積如山的奏疏,仰面冷笑,殿內伺候的宮人吓得跪地不敢擡首。

太後卻在這個時候踏進殿,滿身華服,鳳冠雲鬓,她走至趙鄲面前,“陛下,後悔了嗎?”

“時笙。”趙鄲凝着面前的女人,恨不得上前掐住她的脖子質問,可自己卻異常地冷靜下來,步步靠近時笙:“你覺得這樣做,朕會就範?”

“陛下大可試試。”時笙無所畏懼,反而擡首直視趙鄲:“将來如何,已然管不到了,但是陛下失了臣心,将會陷入萬劫不複之地。為了一個女人,與滿朝文武作對,值得嗎?倘若這個女人與你心意契合,倒也罷了。偏偏從好友到厭惡,你的錯,太大了。”

趙鄲神色陰鸷,滿面陰狠,“朕是錯了,但将來,朕會一一讨回來。”

“是嗎?先帝臨終前給了哀家一道旨意,倘若新帝趙鄲行為不規矩,哀家可廢帝新立。”時笙笑了,長長地吐了一口氣,面色溫和,眼裏綻着光,“趙鄲,要麽做你的皇帝,受萬民敬仰,得百姓愛戴,要麽哀家廢帝,二選一。”

“你以什麽理由廢朕?”趙鄲止不住冷笑,面前女人冷漠無情,枉費她多年癡情。

“憑你觊觎皇嫂、欲霸占太後,弟霸兄妻的罪過在民間也是大罪。你是好皇帝,但不是一位好弟弟。”時笙步步緊逼,眼裏有失望,“趙鄲,你看着我,我是時笙不假,可也是大魏太後。”

“時笙,你說得再是冠冕堂皇也不過是掩蓋你與晏如的不倫之戀罷了。你敢廢帝,朕便讓天下人知曉時晏兩家的醜事,玉石俱碎罷了,朕也會。”

時笙嘆氣,良久無語。

她看着面前的男人,心裏久久難以平複,“倘若你堅持,哀家便廢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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