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般配

喬绾也沒想到會是景闌救了她。

本欲感謝的話在瞧見他滿不樂意的神情時生生憋了回去,喬绾擰着眉嫌棄:“本公主才要問,怎麽會是你!”

景闌的神色微妙地變了變。

他來此處自是為了自家老頭那句“在禁軍裏闖出點名頭”。

近些時日山賊趁着新正下山作亂,幾次三番驚擾百姓,劫持人財,朝廷頭痛不已。

他自請命前來剿滅山賊,到時便是功勞一件,再随意找個借口打消聖上欲賜婚他與喬绾的念頭,剛剛好。

怎料被山賊打劫的正是喬绾,還被自己陰差陽錯地救下了。

思及此,景闌一揚眉,懶洋洋道:“臣以為救了公主,能聽見幾句感謝呢。”

喬绾瞧着他小人得志的神情,又氣又惱,旋即看向景闌抓着自己狐裘後領的手,呵斥:“松手。”

景闌眉梢一挑,幹淨利落地松開手。

喬绾瞬間只覺自己腿腳一軟,方才受了驚吓的身子并無多少力氣,整個人不由自主地摔在了地上。

她擡頭瞪向景闌。

“公主要臣松手,臣不得不聽。”景闌扯唇,低頭對她嚣張地笑,再擡頭看向不遠處山賊時,臉色緊繃了些,看向四周的幾名侍衛,“你們守着這邊。”

話落足尖一點,飛身朝那邊而去。

喬绾被倚翠扶起坐進馬車內,如今來了近百位禁軍,心中才終于松了口氣。

卻又在看見景闌在山賊衆裏游刃有餘地砍殺時,臉色變了變,後背慢慢升起一層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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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在毓秀閣,他果真在讓着她呢,若他動真格的……

喬绾暗暗下定決心以後誓要遠離這個纨绔子。

不過……

想到那場宮變,應當也沒什麽以後了。

山賊未曾想會有禁軍前來,下山的不過幾十人,很快便被禁軍控制了局勢。

喬绾徹底放下心來。

就在她緊繃的情緒将将放松時,一陣浩大的喊打喊殺聲自遠處而來,不斷靠近着。

喬绾的心再次高高提起,匆忙打開車窗。

山上百餘名山賊手中拿着砍刀正朝山下沖來,不時有巨石夾帶着枯枝滾落。

“少将軍。”有人揚聲高呼。

喬绾飛快地朝景闌看過去,他一身銀甲朝山上望,繼而扯起唇角:“這怕是全寨出動了,倒省了小爺去找的工夫了。”

喬绾癟癟嘴,這個時候還這般逞能。

景闌似察覺到她的視線,朝她睨了一眼。

喬绾飛快地縮回了脖子,便聽見車外景闌道:“你們守住這一片,歸降者不殺。我去會會他們頭頭。”

又是一陣短兵相接的肅殺聲音,偶有寒風吹來,帶着淡淡的血腥味。

倚翠坐在喬绾身側,不知在寬慰她,還是在寬慰自己,不斷道着:“公主不用怕,會沒事的,公主吉人天相……”

只是沒等她說完,馬車陡然被重物撞了一下,劇烈搖晃,而後那重物砸在了地上,馬匹受了驚,高高地嘶鳴一聲。

倚翠驚呼,喬绾猛地打開車門,卻見馬車前,兩個穿着虎皮氈衣的高壯大漢如一灘爛泥倒在地上,渾身是血,不知死活。

景闌手執長劍,凜凜站在大漢的身前,紅纓兜鍪不見了,身上的銀甲也沾了血,高高束起的馬尾那顆紅玉珠子随風而動。

他肩頭的盔甲也被人別了去,露出裏面的朱槿色袍服,胸口處被人劃了一刀,衣襟裂開一道口子,露出裏面的刀傷,以及……

喬绾猛地睜大雙眼,直直地盯着景闌的胸口。

山賊們随着兩個大漢的倒下,有片刻的死寂,繼而士氣低迷,不少人放棄争鬥,棄甲歸降。

喬绾始終盯着景闌的心口處。

他的衣襟裂開的很小,除卻傷口外,只露出一抹紅色印記的邊角,卻像極了夢裏那個十字星狀的傷痕。

難道夢裏的那個人……是景闌?

一瞬間,喬绾意識淩亂萬分,雜七雜八的念頭難以克制地湧現。

景家有兵權,喬恒也一直對景家頗有忌憚;

且景闌喜歡喬青霓不是嗎?他當初在毓秀閣說不會娶她的時候,便提過“她和三皇姐雲泥之別”。

所以,夢裏的那個人才會領兵入宮,弑君宮變;而那個模糊的颀長身影才會将喬青霓妥帖地護在身後……

再仔細想想,宮變的時間,正是三皇姐将要前往大齊聯姻的前幾日!

一切都說得通了。

喬绾怔忡地想。

景家被猜忌,景闌不願愛慕之人嫁與旁人,謀逆宮變理所應當。

至于她,不過是個再無利用價值、且和景闌水火不容的可憐鬼,随手殺便殺了。

“大哥,老三!”喬绾的思緒被一陣怒吼打斷。

她驀地回過神,便看見身披灰色大氅、像是軍師模樣的男人蹲在那兩位渾身是血的大漢面前,臉色灰敗,似早已失去求生意志,任由一名士兵壓着他朝俘虜那邊走去。

景闌已經退至馬車旁,皺着眉聽身邊人說着什麽。

那位軍師模樣的男人被禁軍壓着,卻在行至景闌身後不遠處時,突然發力狠狠撞開了身側之人,自袖口掏出一柄匕首,目眦盡裂地朝景闌刺去。

始終盯着景闌的喬绾震驚地張大眼,想到夢裏掐斷喉嚨的窒息感,一瞬間覺得景闌就這般死了算了。

可轉念又一想,景闌不能死啊,他若是死了,她這一生都将被囚于陵京。

深吸一口氣,喬绾脆聲大喊:“小心!”

一咬牙便沖了過去。

“公主!”倚翠驚慌失措地喚她。

景闌聞聲皺着眉回過頭來,卻只見眼前紅影一閃,一道纖細溫暖的身子直直撞進自己懷中,抱着他一齊朝官道倒去。

他的後背重重砸在了地面上,而人影砸在了他身前。

景闌的胸口本就受了刀傷,此刻被砸,頓時痛得滿頭冷汗,容色煞白。

待看清壓着自己的人是喬绾,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救了她不感謝便罷了,而今還要恩将仇報。

“喬绾,你有病……”

他的話在偏首看見周圍的禁軍一擁而上,将身後的山賊壓在地面時戛然而止。

——山賊手裏拿着匕首,報仇成空,正惡狠狠地盯着他。

“長樂公主恕罪,少将軍恕罪,”穿着銀甲的士兵跪在地上,“屬下方才未看管好山賊,令其險些傷了公主和少将軍。”

景闌聞言,目光落在壓在自己身上的喬绾臉上,陡然變得複雜。

喬绾未曾注意他的眼神,只聽見他方才罵自己的那句話,當即回了一句:“你才有病!”說完“嘶”地倒吸一口涼氣,從景闌身上爬起來,飛快察看自己的手掌。

官道上不少細碎的尖銳石子,方才她重重摔倒在地,細皮嫩肉的手掌在地面擦出一道血痕,其中不少細小的石子泥土仍硌在她的肉裏。

“公主,你沒事吧?”倚翠匆忙跑了過來,拿出絹帕小心地擦拭着她的手。

景闌也回過神來,捂着胸口的傷站起身,看着喬绾手掌的血痕,心中更複雜了。

她救了他?

方才若是再慢一些,那柄匕首便會刺進她的身體。

她真的就這麽愛慕他,愛慕到連命都不要了?

喬绾不知景闌這麽多心思,只在心中懊惱,方才倒在景闌身上時,該扯開他的衣袍好好看清他心口處究竟是不是夢裏的紅痕。

“公主,”一名士兵走到她身前,恭敬道,“屬下已着人回禀聖上,為免公主再遇險境,餘下路程公主将由禁軍護送回京。然眼下須得處置山賊餘孽,還請公主稍作等候。”

喬绾自然颔首同意,看着士兵離去,目光再次落在一旁的景闌身上。

他神色不複之前的懶散與頑世,反而心思沉沉地皺着眉,有人正為他處置着傷口。

喬绾轉了轉眼珠,目光落在倚翠為自己上藥的那瓶白玉膏上。

這是宮裏才用的上的,極為珍貴,坊間少有。

喬绾抿了抿唇,深呼吸一口氣,拿過白玉膏悶頭朝景闌走了過去。

“公主。”為景闌處理傷口的士兵忙行禮。

景闌眉梢一跳,不自在地看了過來。

“你先去忙,”喬绾大喇喇地擺擺手,“這裏我來。”

士兵吃驚地看着喬绾,又看了眼皺着眉默不作聲的少将軍,飛快離去。

喬绾走到景闌身旁,咳嗽了幾聲,刻意放柔了聲音:“景少将軍……”

景闌的雙眸立即謹慎起來:“你要做什麽?”

“給你上藥,”喬绾依舊好脾氣地笑笑,生怕他拒絕,“這是白玉膏,上好的傷藥,景少将軍是為了救我才受的傷,我給少将軍上藥也是應當的。”

喬绾邊說着,邊要上手去抓他胸口扯開的衣襟。

景闌盯着她大膽的動作,神色一僵,飛快避開。

卻又在看着她滿眼期待的眼神,原本拒絕的話頓在嘴邊,好一會兒才生硬道:“給手臂上藥就行。”

喬绾此時才注意到他的手臂還有一道劍傷,恹恹地坐在他身側,飛快地處理好那道傷口。

景闌皺着眉,感受着她沒輕沒重的力道,臉色極為難看,她是故意折磨他的吧。

轉念又一想,她被人千嬌百寵,能知道上藥先洗淨傷口便不錯了。

處理完手臂,喬绾又“溫柔”地笑笑:“景少将軍的胸口也有傷,我一并幫你處理了。”

話落便要湊上前再次扯他胸口的衣衫。

景闌感受着女子壓在自己手臂的半側身子,嬌軟纖細,耳根一熱,伸手将她就要探入自己胸口的手拿開斥道:“喬绾,你究竟是不是女子?”

幾次失敗,喬绾不耐煩起來:“不就幫你上個藥,怎麽就不算女子了?”

“誰家女子像你這般……”景闌一頓,臉頰飛起可疑的紅,“不知羞恥!”

喬绾氣笑了:“幫你上藥便是不知羞恥?聽聞你六歲便會鑽侍女裙子,你便不是不知羞恥了?”

“我那是去找骰子!”

“上青樓的時候呢?”

“那是去聽曲兒!”

“本公主命令你站住!”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

不遠處的林木之間。

司禮氣喘籲籲地追到此處時,慕遲早已立在一處隐蔽的山石上。

白色錦裘随風飛舞,他面無表情地看着山下。

不知已看了多久。

“公子。”司禮輕聲喚道。

慕遲卻恍若未聞,仍安靜地望着不遠處在官道旁“打鬧”的那對男女。

從最初的英雄救美,到後來的美救英雄,他看得真真切切。

他看着景闌将喬绾自山賊的長箭之下攬了過去;

看着喬绾盯着景闌發呆;

看着喬绾大驚失色地對景闌喊“小心”後,不顧生死地上前護了他。

眼下,又看着她追着他給他上藥。

用的,還是那瓶他嫌厭無比的白玉膏。

就像她曾對他的那樣。

他想起曾聽誰提及“長樂公主喜新厭舊”,而今看來,她喜愛的手段倒都是那一套,一成不變。

“司禮,你說,”他突然開口,手輕輕地抵着胸口,嗓音迷惘,“雪菩提莫非真的能令人生痛感?”

否則,為何會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不适?

司禮不解:“公子?”

慕遲卻再次安靜,良久低低笑了一聲,嗓音溫柔清雅。

司禮卻只覺身體一寒,比林間的寒風還要冷上幾分。

“般配嗎?”慕遲低柔地問。

司禮看向山下,不知該如何作答。

慕遲也無需回應。

他現下出現在此處,心中已經很不高興了。

他本該不在意喬绾的生死。

也本就不在意。

他不能容許自己的道路上出現一絲一毫的錯誤。

若是出現,他不介意親自糾正。

“現下離去,喬绾勢必派人大肆尋找,若是驚動了喬恒,又是一樁麻煩,”慕遲淡淡地笑,“不若先成全了她和景闌的好事。”

一個有夫之婦,總不能再滿城找旁的男人了。

而他,也絕不會因一個有夫之婦如方才一般莫名失态。

司禮詫異:“公子是打算回公主府?那昭陽公主那邊……”

“将霜山曉的曲譜送過去,”慕遲目光仍落在山下,語氣帶着幾分心不在焉,“其餘我自有安排。”

“是。”

慕遲最後看了一眼那抹火紅,語調添了諷刺:“一個嬌慣無禮的小公主,一個不學無術的少纨绔,般配極了。”

作者有話說:

今天也是勤勤懇懇給自己戴綠帽子的慕渣一枚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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