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夢變
喬绾一行人一路上走的平坦的官道, 日夜兼程,在第四日未時回到的陵京。
與她一路所見的破落村鎮相比,陵京高聳的城門都盡顯華麗巍峨。
像極了一頂華貴的金絲籠。
籠內是一葉障目的如夢繁華, 籠外是一望無垠的腐爛破敗。
喬绾隔着車窗看着繁鬧的街市,明明才隔了十餘日,卻像是許久未見一般透着絲陌生。
“籲——”車夫勒緊缰繩, 緊接着恭聲道, “公主, 到了。”
車門被人從外面拉開,喬绾微微俯身走出, 看着熟悉的府邸,心口陡然一松。
垂眸便看見站在府邸門前滿眼焦急的倚翠。
倚翠一見到喬绾,眼圈便紅了。
她跟在公主身邊這麽久,何曾錦衣華服的公主穿得這般簡陋,瞧着如此狼狽過?
随衆人叩拜過後, 倚翠忙從一旁的侍女手中将狐裘拿在手中,走到喬绾跟前給她披上, 啞聲道:“公主瘦了。”
喬绾心中也有些酸澀,扯唇笑了笑:“出去游了一遭, 瘦點兒倒也不虧。”
“公主還說, ”倚翠眼角的淚落了下來,“雁鳴山上, 您讓奴婢準備熱水, 結果竟是一去不歸,早知這般, 早知……”
“那日奴婢如何也要随公主一塊前去的。”
“好了, ”喬绾笑了下, 看着她,“如今我不是好好地回來了?”
倚翠抿了抿唇,用力地點了點頭。
Advertisement
喬绾拍了拍她的手,裹緊了狐裘轉身看向一旁的景闌:“多謝景少将軍一路護送。”
景闌面色有些複雜地看着她,一路上披星戴月地趕路,本以為她會吃不消,結果她硬是一聲沒吭地忍了下來。
有時若非他強制大夥休息,只怕真能一道熬過來。
景闌撇開目光:“難得長樂公主竟還知恩言謝。”
喬绾不知自己何時又惹到了他,只是眼下自己沒有再争執的心思,看了他一眼便轉身朝公主府走去。
倚翠忙跟上前,遲疑了幾息才道:“公主,前幾日,般若寺的一個小沙彌曾來過。”
“嗯?”喬绾不甚在意地應了一聲。
“小沙彌說,”倚翠心疼地看了一眼公主,才繼續道,“之前公主挂在姻緣樹上的笏板,不知何故不見了。擔心公主念着,便派人前來知會一聲。”
般若寺那棵姻緣樹上,多是皇族貴胄挂上去的,自然有沙彌日日祈拜拂拭。
笏板。
喬绾腳步一頓,想到那枚她親自刻下她與慕遲名字的笏板。
那日在般若寺,她是親自看着侍衛系上去的,便是往年的笏板都牢牢地挂在上頭,未曾聽聞丢失過。
而那日,她命人挂上笏板後便離去了,庭院中只剩下了……
慕遲。
即便真的是他,喬绾竟也不覺意外了,她的心意在他眼中本就是一樁笑柄。
喬绾淡淡地應了一聲:“不見便不見了吧。”
說完踏入自己的寝殿:“倚翠,幫我準備熱水,之後不論誰來,都不準打擾我,我要休息。”
倚翠擔憂地看着她,總覺得回來的公主有些不一樣了。
喬绾關上了寝殿大門,直到此時,緊繃了十餘日的情緒,才驟然松懈下來,挺起的脊背也有些疲憊的微彎,一路佯裝的無恙一掃而空。
喬绾沐浴完後,外面的天色還大亮着,她看了一會兒便直接睡下了。
這一覺睡得昏天黑地,整個人像是墜在昏昏沉沉的迷霧中,卻以旁觀者的身份無比清晰地看見了另一個自己從未知曉的過去。
她夢見了第一次見到慕遲的自己,在陰暗的天色中,站在街市的一角,直直地看着獸籠中的慕遲,驚鴻一瞥再難忘卻。
可當獸籠被氈布覆蓋,她看見了慕遲眼中毫無遮掩的嘲諷。
夢見了她在松竹館打斷喬青霓,将慕遲買下來時,滿眼的恣意張揚。
可金絲籠裏的慕遲垂下眼簾,是□□裸的厭惡。
自己蠻橫地給慕遲的虎口處刺下“绾”字,以證實他的确不知疼痛時,慕遲的眼中有殺意浮現。
她滿心歡喜地牽着慕遲的手去毓秀閣買衣裳首飾,為被人羞辱的他打抱不平,因和景闌争執被他護在懷中而心動時,他目無波瀾地将自己的香囊塞到了景闌腰間。
她在整個陵京尋找名醫為他治不痛之症時,以為他便真能愛慕自己時,他涼薄地笑着,派了一人告訴她:雪菩提能治好不痛之症。
她為得到雪菩提折磨自己的身子時,他幽幽地道了一句“真蠢”。
她因肺腑疼痛嘔血時,他卻算計着得到了雪菩提便離開。
她想着求喬恒為二人賜婚時,他去見了喬青霓,語調溫柔地喚了一聲“昭陽公主”。
……
直至最後,她又一次夢見了宮變那夜。
暴雨如注,沖刷着整座宮城。
繁華的陵京空寂無聲,上空飄蕩着濃郁的血腥氣。
她于宮廷之中跌跌撞撞地跑着,跑到了母親生前的寝宮,伏靠在母親的畫像前。
殿門被人從外面撞開了,她驚惶地回眸看去。
這一次,沒有喬恒死不瞑目的頭顱被扔到自己腳下。
沒有一步一步走進來的肅殺身影。
她看見慕遲站在宮殿門口,目光沉沉地攫住她。
而他的身後不遠處,仍站着喬青霓。
良久,他對她歪了歪頭,伸出手來。
蒼白的指尖,一滴暗紅的血珠滴落……
喬绾猛地睜開雙眼,目光定定地看着頭頂熟悉的帷幔,良久伸手輕輕觸了觸臉頰。
滿手的涼意。
一旁的火盆安靜地燃燒着,偶爾迸出幾點火星,發出迸裂的聲響。
那是夢。
喬绾安靜地想着。
一個真實的不能再真實的夢。
夢裏,她沒有再夢見自己死去,也沒有再經歷那種窒息感,是不是說明……一切已經在朝着好的方向改變了?
“公主正在休息,不準外人叨擾。”
“倚翠姑娘,雜家奉皇上之命,前來探望長樂公主,這皇上總歸不是外人吧?”
“可公主身子虛弱,眼下還未曾清醒,不便見客。”
“倚翠姑娘你好生糊塗……”
寝殿外,一陣陣喧鬧聲傳來。
喬绾眉頭緊鎖,扭頭看向門口處。
倚翠咬着唇攔在寝殿門口:“孫公公,公主一路奔波,您不妨……”
孫連海臉色一沉:“雜家叫你一聲倚翠姑娘,你莫不是真以為雜家怕了你不成?來人,将她……”
“将她如何?”寝殿門被人從裏面打開,穿着胭脂色金絲流仙裙的喬绾俏生生地站在門口,小臉蒼白卻依舊高揚着下巴,“孫公公給本公主仔細說說。”
孫連海神色一變,忙跪下道:“老奴參見公主,方才也不過是關心公主心切……”
“蠢奴才,”喬绾冷哼一聲,“父皇要見我?”
“是,”孫連海俯首連連點頭,“皇上說,公主歇息了兩日,也該歇夠了,久未見到公主,皇上很是想念公主。”
兩日?
喬绾怔了下,她沒有想到自己竟會睡了這般久。
可喬恒想她?只怕是想她給他試藥吧。
喬绾心中冷笑,将倚翠拉到自己身邊,承了孫連海的叩拜:“你回去告訴父皇,便說我稍作打扮便入宮去。”
孫連海忙點頭:“老奴這便回禀陛下。”
直到看着孫連海的身影消失,倚翠關切地問道:“公主的身子無礙了吧?”
這兩日,公主始終躺在床上沉睡着,不知夢見了什麽,落了滿枕的淚,怎麽擦也擦不淨,像是要将恣意的前半生欠下的淚都流光一般。
她甚至連一絲聲音都沒有發出過,只有眼淚安靜地往外流,染濕了睫毛。
請了張太醫前來也只說公主身心俱疲,正在休息,并無大礙。
只有她偶爾進去寝殿看看公主,喂些溫水流食。
而今看着公主又如往日一般眉眼張揚地站在眼前,心中總算稍松了口氣。
喬绾睡了一覺,只覺神清氣爽了許多:“安心,我無事,”說着回到寝殿梳妝臺前,“好倚翠,給我绾個好看的發髻,這些日子在外面每日披頭散發,醜死了。”
倚翠見喬绾果真沒有異樣,放松地笑了下,走上前梳着她的青絲。
孫連海回宮時,仍念着方才自己叩拜時,長樂公主将那個叫倚翠的奴婢拉到他跟前的場景。
倒像是自己給那奴婢跪拜一般。
吃了個啞巴虧,孫連海心中氣悶不已,可想到聖上召長樂公主進宮,免不了又用她試藥,冷笑一聲。
還真當自己多得聖寵呢,不過是生了個和聖上體質極其相似的身子罷了。
回到臨華殿,孫連海一眼便瞧見禦椅上坐着的喬恒,眼下臉色青白,想必是自十五以來未曾用丸藥的緣故,眼下精神有些不濟。
他忙上前,将公主府的所見所聞報給了喬恒:“長樂公主瞧着雖虛弱了些,但還算有精神,不會礙着皇上的大事的。”
喬恒揉了揉昏昏沉沉地腦仁,皺眉問道:“可曾見過她身邊那個小倌?”
“回聖上,老奴沒能進屋,不過聽聞公主是只身一人被景少将軍接回來的。”
喬恒手一頓,微阖的雙眼睜開,想到近些時日陵京的風言風語,免不了需要景家那個老的穩定軍心,沉吟片刻低應了一聲:“宣景闌入宮一趟。”
喬绾是在申時入的宮,而今已是正月末,陵京已不像年節時那般寒冷了。
只是她身子虛,倚翠還是不依不饒地給她披上了厚重的狐裘才放下心。
馬車駛入臨華殿的宮道上,喬绾遙遙遇見了一道熟悉的人影。
喬青霓正在雲貴妃的宮殿門口話別,聽見這邊的動靜,同樣朝她看了過來。
二人的目光相遇在半空,而後喬绾便看見仍如往日般雍容溫柔的喬青霓在沉默片刻,竟對她颔了颔首。
喬绾倏地想到那日雁鳴山,她少有失态地喚“慕公子”的模樣。
二人倒是般配。
喬绾面無表情地收回視線,“啪”的一聲将車窗合上。
剛巧臨華殿到了,喬绾徑自忽略恭恭敬敬等到門口的孫連海,目不斜視地朝殿內大步走去。
看見喬恒難看的臉色,喬绾低下頭,再擡起人已經恢複如常:“父皇。”
“你竟還敢回來!”喬恒将手中的參茶重重放在桌上,不悅地看着她。
喬绾抿了抿唇,跪在地上:“父皇,是绾绾太過莽撞,您懲罰绾绾吧。”
“知道莽撞還跳崖去?”喬恒耽擱了十餘日的丹藥,心中說是不怒自是不可能的。
喬绾擡起頭,眼中有淚花忽閃,眼圈通紅:“父皇說,行事不可半途而廢。绾绾只是……不死心。”
喬恒凝眉,還欲說些什麽,見孫連海捧着紫檀木盒進來,勉強平靜了些:“現在呢?可死心了?”
喬绾長睫微頓:“……死心了。”
喬恒靜默下來,良久方才長嘆一聲:“小十一,朕不過只是擔心你罷了,”說着他擡了擡手,“起來吧。”
喬绾低低應了一聲,站起身來,仍垂着頭不言不語。
“行了,看你這幾日在外,身子都瘦弱了許多,”喬恒睨了孫連海一眼,後者立刻畢恭畢敬地将木盒打開,遞送到喬绾跟前,“公主,聖上一直念着您的安危,夜不能寐,聽聞您回來後身子虛弱,特地命人備了這大補之物,只等給您好好養養身子呢。”
喬绾看了喬恒一眼,心中止不住的諷笑,面上仍一副感念的模樣,破涕為笑地拿起丸藥:“謝父皇。”
喬恒睨了她一眼,看着她将丸藥服下,慢條斯理地問:“那個惹得小十一傷心的人,小十一知道他在何處嗎?”
喬绾拿起茶杯喝了幾口沖淡唇齒間的苦澀,平靜地說:“他走了。”
“嗯?”
“绾绾本已經找到了他,可他卻在利用完绾绾後,一聲不吭地離開了。”喬绾說着低下頭,死死抿着唇。
喬恒看着她的神态不似撒謊,皺了皺眉:“放心,朕已下了旨,凡見到他者,皆可先斬後奏。”
喬绾看了眼喬恒,只怕是他的腦袋率先掉下來。
“聽聞這次,是景家小子率先尋到你的?”喬恒看了眼長香,再次開口。
“是,”喬绾點點頭,“沒想到那纨绔……景少将軍會去尋我。”
“他尋你,自是因着擔心你的安危,”喬恒品了一口茶,“而今你既已對慕遲死心,之前提過和景家的親事自也不能懈怠。”
喬绾想到一個月後一切便都再做不得數,颔首:“绾绾都聽父皇的。”
許是她應得爽快,喬恒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喬绾抿了下唇角,沉默了一會兒,揚眉笑了起來:“绾绾出去這一遭想通了一些事情,那景家少将軍也生得眉目如畫風流俊逸,且屢次救我于水火……”
“父皇既賞識他,應是良人。”
喬恒見她說的頭頭是道,似有若無地朝外頭看了幾眼,總算開懷地笑了幾聲:“好,不過朕也不逼你,過幾日便是二月初二春耕節,你一貫愛玩愛鬧,之前不是還吵嚷着放紙鳶?便讓景闌護送你前去散散心。”
喬绾點頭應下:“好。”
一旁的長香燃盡,喬绾順勢離去,卻在走出殿門的瞬間腳步一頓。
景闌眯着眼睛看着她,面色複雜道:“喬绾,小爺就知道你觊觎我。”
作者有話說:
某狗親眼見證绾绾和別人放紙鳶,心裏一定很“好受”吧~
反正是他“撮合”的嘛~
嗚嗚嗚嗚嗚看到大家祝我生日快樂了!太感動了!
謝謝大家!
本章24h評論有紅包哉!!!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