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春耕
喬绾未曾想一出門又一次碰見了景闌, 回想方才對喬恒說的那番話,甚麽“眉目如畫,風流俊逸”, 什麽“應是良人”,整個人登時不好了。
尤其此刻迎上景闌嚣張的神色,她不免心虛地低下眸子, 轉瞬卻又想起什麽, 理直氣壯地擡頭:“想不到堂堂景家少将軍, 還做這些偷聽的勾當。”
景闌老神在在地看着她,揚了揚眉梢道:“長樂公主能說得, 我便聽不得嗎?”
喬绾臉色難看:“你……”
“景小子來了?”殿內喬恒的聲音沉沉傳來。
喬绾的話斷在嘴邊,只得狠狠地剜了景闌一眼。
景闌挑釁地對她歪頭笑了下,發尾的紅玉珠子輕輕晃蕩着,他微整衣襟,起身步入殿中。
喬绾沒好氣地睨着緊閉的殿門, 轉身朝外走去。
倚翠正站在外頭候着,見到她忙上前來将她扶上馬車。
喬绾靠着馬車內的軟墊, 思忖着喬恒此刻可能同景闌說的話,不外乎便是賜婚那套說辭。
喬绾陡然坐起身, 她知道即便喬恒給她二人賜婚, 這婚約也持續不了太久,可景闌不知啊。
想到他曾滿眼不悅地說“便是死也不會娶她”的模樣, 以及他似乎心有所屬, 極為抗拒這段賜婚,可他若是抗旨……
喬绾緊皺眉頭, 良久命馬車停下。
念在他的确曾救過她兩次的份上, 還是同他好生說清楚些。
然就在車停的瞬間, 喬绾只覺肺腑一股灼熱不斷往上翻湧,狹窄車廂的悶熱更是這股灼熱喧嚣個不停。
喬绾忙掀開轎簾躍下馬車,一手扶着車壁,掩唇幹嘔了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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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倚翠大驚,忙跟上前來,輕輕拍着她的背,“是不是……我去給您請太醫……”
“不用。”喬绾攔下她,擡手想擦拭一下唇角,随後才想起自己并沒有随身攜帶絹帕的習慣。
倚翠也被吓到了,一時竟沒等反應過來。
也是在此時,一只瑩白的手将一方藕粉色絹帕遞到她眼前。
“多謝。”喬绾道謝後,拭了拭唇角,肺腑裏的灼熱也終于平靜了些。
“不用。”溫婉的聲音在她眼前響起。
喬绾本欲将絹帕還給對方的動作一頓,擡頭便迎上一張雍容嬌媚的臉,眉眼含情,雙眸如有水波流轉,一襲素淨的宮裳更襯出了出塵之姿。
喬青霓。
喬绾此刻才察覺,手中絹帕的右下角的圖案,是一個隽秀精致的“霓”字。
喬绾頓了下,看着絹帕上沾的少許血絲,将其攥在手中再未歸還,而後擡眸揚眉笑道:“三皇姐。”
喬青霓看着她,眼神比起以往多了幾分異樣,只是沒等喬绾看清楚,她便已朝她身後看去,颔首柔道:“景少将軍。”
喬绾轉過頭,景闌正輕蹙着眉頭朝這邊走來,亮眼的朱色官服被他走出了幾分風流意氣。
聽見喚聲,景闌朝這邊看來,而後眉眼微舒,目光不露痕跡地掃了眼喬绾,複又看向喬青霓,有禮道:“見過昭陽公主。”
喬绾看着他裝的這幅從未見過的溫斂模樣,撇撇嘴,沒好氣地低哼一聲。
喬青霓回了一抹笑,溫聲道:“方才見皇妹身有不适,這才稍作停留,眼下我仍有些事,便先回了。”
喬绾轉頭對喬青霓笑盈盈道:“三皇姐慢走。”
景闌也道:“恭送昭陽公主。”
喬青霓對二人點點頭,任身側的侍女攙着上了不遠處的馬車。
喬绾看着喬青霓的馬車搖晃着走遠,唇角的笑也淡了些。
為這樣的美人擋箭,似乎……也理所應當吧。
下刻她驀地回神,轉頭看向景闌,搖頭“啧”了兩聲,學着喬青霓的語氣故作溫柔地叫了聲:“景少将軍。”
景闌睫毛一顫,耳尖詭異地紅了紅,低下眼沒有看她,只沒好氣道:“什麽?”
喬绾撇撇嘴,遺憾道:“景少将軍何時見到本公主也如方才一般溫文爾雅一回,道一聲‘見過長樂公主’呢。”
景闌的神色僵硬了幾息,擡眸看向她:“有你這般随意出入松竹館、街市與人打鬧,還跳崖追人的公主?”
喬绾一滞,瞪着他皮笑肉不笑:“是是是,自是比不上您的昭陽公主貴雅……”
“喬绾!”景闌臉色難看地打斷了她。
喬绾想到這人曾在青雲山一劍一個山賊的畫面,又見他陰沉的神色,想了想後退兩步。
景闌看着她的動作,默了片刻,氣笑了:“長樂公主這是作甚?”
喬绾謹慎地看着他:“誰知你會不會再對我動手。”
“我何時……”景闌下意識地反駁,旋即想到二人在毓秀閣那次交手,抿了抿唇,“我若真想和你動手,便不會讓你還有機會好端端地站在我跟前氣我。”
喬绾心知他說得對,再沒繼續糾纏,只擡了擡下巴看着他:“喂,父皇找你做什麽?”
景闌看着她微白的小臉,偏偏做出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頭上白玉珠步搖雀躍地晃動着,鬼使神差地老實應了:“春耕日護送你去京郊。”
“還有呢?”喬绾又問。
景闌頓了下,眼神有些飄忽,反問道:“你覺得呢?”
“說了要給你我二人賜婚一事了?”喬绾問得直白。
景闌悶聲道:“你知道還問?”
“你應了?”
景闌剛要應,須臾眉頭緊皺,狐疑地看着她:“你究竟想問什麽?”
喬绾沉吟片刻:“你該應下。”
景闌一愣,只覺得胸口有些熱脹:“為何?”
喬绾笑:“因為父皇只會為你我二人指婚啊。”
她聳聳肩:“我知道你心中有三皇姐,可你和她注定不可能,便只有我了。你若是應了,我還能對你愛慕三皇姐一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且我保證,這起婚約維系不了太久,你若不應,抗旨不說……”
“喬、绾,”景闌的臉色随着她的話越來越陰沉,終難以忍耐,一字一頓地打斷了她,“你特意留在此處,就是為了同我說這些?”
喬绾本能地颔首,卻在看見景闌極為難看的臉色時遲疑了下。
景闌自是知曉喬绾的意思,怒極反笑:“長樂公主放心,我本就沒想過應下賜婚一事。”
說完大步流星地朝牽馬小厮處走去,高束的馬尾劇烈晃動,顯然氣得不輕。
喬绾皺緊秀眉,不悅地盯着他的背影。
她還沒和他生氣,他反倒氣起來了。
低哼一聲,喬绾重新坐上馬車,輕輕吐出一口氣,肺腑的悶熱散去了許多。
她怔了怔,許久将手中的藕粉色絹帕展開,看着那個漂亮秀婉的“霓”字。
和她繡的那個歪歪扭扭的“绾”截然不同。
喬绾自嘲一笑,連字都這樣好看,難怪惹人喜歡呢。
若是她,她也會喜歡這樣的女子吧。
轉念又想到景闌離開時的模樣,春耕節想必她自己去便行了。
左右她從來都是一個人的,本就無需人陪。
她一個人也很好。
樂得自在。
馬車徐徐前行,不過片刻公主府已近在眼前。
喬绾正準備下車,便聽見外面一陣疾馳的馬蹄聲,緊接着馬夫急匆匆地勒緊了缰繩:“籲——”
饒是如此,馬車還是重重搖晃了下。
喬绾愠惱地擰眉,推開車門便要質問何人竟敢驚擾自己,卻在看清外面的人時微訝。
景闌臉色難看地駕馬停在前方,身上豔緋色的袍服甚是張揚,沒頭沒尾地扔下一句:“初二巳時。”
喬绾困惑,不耐:“什麽?”
景闌靜了一瞬,自牙縫中擠出一句:“休要再遲到,小爺最不喜等人。”
語畢不等回應,便已揚鞭駕馬而去。
喬绾皺着眉道了句“莫名其妙”便要下車,卻在落地瞬間想到了什麽。
他說的莫不是春耕出游一事?
高郵城郊,一處幄帳內。
慕遲坐在案幾後,看着這幾日陵京傳來的書信。
燭火搖曳,暈黃色的光芒若明若暗地映着他的眉眼,襯出幾分妖鬼的驚豔。
然而片刻後,慕遲便煩躁地将書信扔到桌上,渾身湧起一股股難以克制的寒意。
他的目光落在一旁精致袖珍的玉瓷瓶上。
玉瓷瓶有三個,慕遲默了一會兒,拿過其中一個,嗅着淡淡的清香。
白玉膏的香氣。
慕遲頓歇幾息,恍惚中,似乎感覺到溫熱的指尖沿着自己的傷痕塗抹着。
那只手仿佛永遠都不會冷。
永遠炙熱。
像一根翎羽,輕易惹得這具死屍一樣的軀體生出絲絲縷縷的酥麻。
慕遲攥了攥拳,以食指中指蘸了些許藥膏,塗抹在手臂上的傷疤處。
冰冷的指尖和同樣冰冷的肌膚相觸,除此之外,再無其他感覺。
沒有那股酥麻,反而心口處像是陡然塌陷出一個巨大的缺口,空蕩蕩的,他卻滿心茫然地不知該如何填充。
“公子。”幄帳外,司禮的聲音悄然傳來。
慕遲猛地反應過來,眉頭緊鎖地将瓷瓶扔到一旁,拿過絹帕嫌厭地擦拭着指尖黏膩的藥膏。
司禮走了進來,垂首彙報:“公子,還有三日便能到雁鳴山一帶,過幾日便是黎國的春耕日,到時守衛松懈,我們便可借勢翻過雁鳴山。”
雁鳴山。
慕遲神色微頓,良久才淡淡地“嗯”了一聲。
司禮又彙報了些要事,方才轉身離去,未等走出幄帳,身後陡然傳來一聲遲疑的:“春耕日?”
司禮不解地回身,解釋道:“便是二月初二,黎國天暖,春耕日便有農戶開始耕種,也有不少公子小姐在這日踏青游玩……”
慕遲的神色古怪了些:“也會放紙鳶?”
司禮不明所以地點頭:“二月春風,也是放紙鳶的好時節。”
慕遲抿緊了唇,再未言語,司禮見狀,飛快地看了眼案幾上的幾瓶白玉膏,想到前幾日公子奇怪地将白玉膏拿回去再沒歸還的打算,又想到自己那個大膽的猜測,不敢作聲,轉身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慕遲仍靜坐在原處,怔忡出神。
“陵京的春來得早,過些時日我們去放紙鳶!”
恍惚中,好像聽見了一抹雀躍的聲音。
慕遲的眉心緊皺,不過無關緊要的人說的一番更無關緊要的話而已。
他這般想着,逼着自己拿起書信繼續翻閱,袖口中卻有什麽随着他的動作往下墜了墜,
慕遲垂眸,只看見燒焦的笏板一角露了出來,而他的指尖,還殘留着當初自火中取笏板時的疤痕。
莫名其妙的舉動,還有莫名其妙的他。
慕遲的唇不悅地緊抿着,良久輕輕地撚了撚指尖。
過段時日,她從小到大生長的陵京将會由他掀起大亂。
那麽此刻,予她些好處也無甚所謂吧。
更何況,本就是她邀他前往。
作者有話說:
抱歉,今天三次元有聚會,肝不到放風筝了T_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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