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大哭

喬绾再有意識, 只覺自己靠在一個人的胸膛前,周圍一片死寂,空蕩得令人害怕。

身體內原本沉寂的燥痛也逐漸蘇醒, 折磨得她生不如死。

可她卻拼盡全力都難以睜開雙眼,只得沉浸在無邊的黑暗之中,難以掙脫。

“喬绾, 你寧願死嗎?就因為景闌舍棄了你?”森冷的語氣自她的耳畔響起, 一字一字咬牙切齒, 嗓音卻極盡嘶啞,格外陌生。

可她卻感覺到, 死死擁着她的手即便極盡克制,仍在細微地顫抖着。

緊接着有什麽塞到了她的唇齒之間,冰冷黏膩的水如汩汩溪流,不斷地流進她的口中,帶着濃郁的鐵鏽味。

喬绾很想睜開眼, 狠狠地罵一頓說這話的人。

她才不舍得死,她還有那麽多的金銀珠寶、華服首飾, 她還要離開陵京,享受一生的榮華富貴, 若非很可能被生生掐死, 她才不會吞下那些難吃至極的藥材。

可她說不出任何話,只能強忍着肺腑翻湧的劇痛, 被迫灌了一口又一口的血。

“我偏不會成全你。”陰翳的話中透着滲人的溫柔。

喬绾不解, 只覺口中血流得越發的少,下瞬匕首出鞘的聲音響起, 似乎又劃開了一道傷口, 強塞到她的口中。

喬绾不知自己究竟被灌了多少血, 燥痛的肺腑逐漸安寧,人如泡在溫水中一般。

可始終難以睜開雙眼。

直至門外響起嘈亂的腳步聲,司禮的聲音響起:“公子,抓來了一位太醫……”他的聲音逐漸停下,随後啞聲道,“公子不能再傷自己了,您的身子會受不了的。”

竟然真的是慕遲這個小畜生啊。

喬绾後知後覺地想着,他竟然會救她而非殺她?

Advertisement

“慕公子,先讓太醫給皇妹看看吧。”柔婉的聲音帶着一絲焦灼,在一旁附和着。

喬绾忍不住在心中翻了個白眼。

敢情是在喬青霓面前裝善良呢,左右他總是擅長僞裝。

似乎有人戰戰兢兢地跪在她跟前號起了脈,随後喬绾感覺到自己的唇齒被人掰開,喂入了一枚丸藥。

丸藥極苦,若是她清醒着,定然會嘔吐不止,可眼下她什麽都做不到,逐漸再次沉浸在一片虛無與死寂之中。

恍惚中,喬绾好像再次做了一個夢。

熟悉的地牢。

和上一次不同的是,這一次的地牢更為漆黑。

沒有那位說話的老者,牢頂的天窗也被封死,牢門被一根極粗的鎖鏈鎖着。

沒有光,沒有聲音,只有一片漆黑。

喬绾努力地睜大眼,卻莫名看見了安靜蜷縮在一片漆黑中的少年。

她知道,這是慕遲。

十餘歲左右的模樣,烏長的墨發淩亂,肌膚欺霜賽雪的蒼白,兩頰卻瘦骨嶙峋,像是久未用水用食,此刻正因為冰冷而難以克制地顫抖着。

那樣消瘦的臉上,雙眸顯得格外的大,眸光比周圍的漆黑還要暗沉,如秋潭古井,長睫濃密如蒲扇,眼尾間已經顯出風華昳麗。

慕遲一個人,面無表情地待着,不知道待了多久,不知道何時能出去。

喬绾卻難以忍受這樣死一般的寂寞,她拼命地掙紮,尋找出口,可一日,兩日……

始終掙脫不開。

最終她筋疲力盡,蹲在角落看着還是小小畜生的慕遲。

她仿佛看見他的生命在一點一點地流失,直到他的身影逐漸變得死氣沉沉,他動了動,将血肉模糊的小臂湊到唇邊,舔舐着自己的血,大口吞咽着。

幹涸蒼白的唇染了詭異的血跡,他卻仿佛無一絲知覺。

喬绾想,是她太蠢了,早該第一次做這個夢時,她就該意識到,這個生活在黑暗裏的慕遲,不可能成長為那樣溫柔良善的男子。

不知多久,牢門處鎖鏈碰撞聲響起,一人谄媚地笑:“殿下,沒想到關了七天,灌了毒藥,這小怪物還活着,”他說着,命人将幾粒解藥塞到慕遲的口中,用力踢了下牢門,“記住了,以後見到殿下,別板着那張死人臉。”

喬绾看向牢門處,卻只見一名穿着玄色綢緞袍服的少年走了進來,手中提着一盞宮燈,走到慕遲跟前,俯視着他笑道:“感覺如何,皇弟?”

喬绾猛地睜開雙眼,呼吸急促,人終于從夢中掙脫,醒了過來。

夢中,那個俯身看着慕遲的少年,長着一張和慕遲極為相似的臉。

只是那少年更為硬朗且滿身戾氣,不若慕遲一般精致。

喬绾陡然想起倚翠曾說過的傳言——

大齊皇後臨盆時,天象異常,天府星和紫微星雙星同現,這是誕下雙子的征兆。

可在皇室誕下雙子乃是大兇之兆,幸而最後只生下一子,取名李慕玄。

李慕玄,慕遲。

慕遲是李慕玄的胞弟?

“公主,您終于醒了。”沙啞的女聲在門口響起,帶着絲絲哽咽。

喬绾轉了轉眸子,此刻看清頭頂熟悉的帷幔才發覺,自己竟身處公主府中,周圍的一切都無比的熟悉,便是香爐中的檀香,都未曾有絲毫改變。

倚翠紅着眼圈走到她跟前,手中還端着膳盤,上面放着一碗冒着熱氣的黎色湯藥,一碗澄清的蜜漿。

倚翠哽道:“公主,您昏睡了五天。”

五天。

喬绾勉強擡了擡手,難怪她感覺自己全身無力。

“您不用亂動,”倚翠忙坐在榻邊,将她小心翼翼地扶起來,又拉過軟枕靠在她身後,一勺一勺地喂給她湯藥。

湯藥滿是苦澀,還夾雜着些許血腥味。

喬绾嫌棄地擰了擰眉,虛弱道:“太難喝了。”

“太醫開的方子,說這樣公主才能好得快。”倚翠說着,舀了一勺蜜漿喂到喬绾口中,“這蜜漿是……那些人給的。”

“那些人?”喬绾不解。

“在外面監視着的那些人,”倚翠驚懼得睫毛輕顫了下,“那個叫司禮的護衛給的。”

慕遲的人監視着公主府……

喬绾眉頭緊皺:“他們可曾為難你?”

倚翠搖搖頭:“他們将我帶回公主府的,”說着,倚翠的淚驀地落了下來,“往後公主再不要那樣護着奴婢了,奴婢……奴婢……”

“好了,”喬绾無奈地笑,“我這不是活得好好的?”

她說着轉移了話頭:“現在宮裏怎樣了?”

倚翠蹭了蹭眼淚,将喂完的藥碗放到一旁,繼續一勺一勺地喂着蜜漿:“宮裏頭都變了天了,皇上立七皇子為太子,賜東宮,只是……誰都知道只是個擺設,真正執掌大權的人是……是……”

“慕遲。”喬绾替她說了出來。

倚翠點點頭。

喬绾卻不覺蹙眉:“你是說,皇上……還活着?”

“嗯,”倚翠輕輕颔首,欲言又止地看着她,“下人都在傳,說,說那個慕遲是因為怕和昭陽公主之間生嫌隙,才沒有弑君。”

喬绾平靜地聽着,想到那個夢,不由想到自己曾聽聞,一母同胞的人總會有些心靈感應的。

而今看來,似乎真的如此。

他愛慕喬青霓,所以放過了喬恒。

說不定……

喬绾諷笑一聲,說不定她還活着,也是沾了喬青霓的光。

寝殿外,司禮正送來今日的藥引,聽見殿內的動靜,頓了下,轉身悄無聲息地離去……

東宮。

已封太子的喬琰和右相文遜坐在一旁,看着正随意坐在前座的慕遲。

他的臉色煞白,蓋不住那股仿佛從鬼域闖入人間的森森寒意,正随意地撫着手腕上的傷口,懶散平靜。

到底是喬琰氣盛,看了眼文遜後率先問道:“慕公子不該因兒女情長手下留情的,萬一生變,我們都難逃一死。”

慕遲聞言,眸也未擡,只是撫弄着手腕血痕的指尖一頓,好一會兒才語調溫柔地開口:“那到底是太子的生身父親啊。”

喬琰一滞:“到底是因為是孤的父親,還是因為是皇姐的父親?”

慕遲低着眸,神色間盡是倦怠的疏懶。

喬琰見狀,轉而求助地看向文遜。

文遜避開喬琰的目光:“慕公子,眼下黎國北部仍有餘寒,百姓凍死傷者良多,賦稅混亂,良田顆粒無收者衆,”他站起身,“我會親上奏,大開國庫放米糧炭,免賦稅兩年,還請慕公子到時推波助瀾一番。”

最初他仍對皇室抱有期待,可當得知當今陛下一門心思尋求“不死仙丹”這等荒謬行徑後,也只得铤而走險,與虎謀皮。

慕遲皺眉。

他奪權,從不是因着什麽百姓安生,天下太平。

他就是想看人間變成煉獄,想要一切變得混亂,比他還要不堪。

毫無理由。

可開口否決的瞬間,卻驀地想起當初前往楚州的路上,看到一切污濁肮髒的喬绾病倒的畫面。

慕遲的手不覺緊攥,嶄新的傷口再次流出血來。

卻在此時,司禮從外面疾步走了進來,手中仍拿着裝着“藥引”的瓷瓶。

慕遲一滞,心口莫名亂了下,欠了欠身子坐正了起來。

司禮目不斜視地走到慕遲身後,俯身小聲說了句什麽,喬琰與文遜二人便看見始終随意的慕遲在沉默幾息後,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喬琰看着慕遲的身影消失,才抱怨地道:“老師,你方才為何不幫我說話?”

他随之冒險這麽久,竟還只能遠遠看着那個王座。

文遜瞧着這個包不住話的學生,無奈地搖搖頭:“太儀殿前,幾十名精兵良衛死在同一人手上,殿下真以為他需要你?”

喬琰怔:“老師的意思是……”

“殿下大抵是,得了昭陽公主的福了。”

且不說兒女私情,單是昭陽公主的命格——得之便可得天下,便足以令天下人欲奪之了。

慕遲回到公主府時,府中一片寂靜。

走來走去的下人低着頭不敢言語,守着的侍衛神色肅穆。

慕遲的腳步突然便停了下來,惹得跟在他身後的司禮一愣,許久疑惑地問:“公子?”

慕遲回過神來,抿了抿唇方才去了他曾萬分熟悉的寝殿。

房門推開,清淡的檀香與藥香幽幽彌漫着,而床榻上的女子仍躺在那裏沉沉睡着,曾經滿是生機的雙眸緊閉,臉頰消瘦蒼白。

仿佛從未醒來。

慕遲怔愣片刻,心口中微起的波瀾好似在這一刻全都歸于幽寂。

太醫說,不知吃了什麽刺激脾胃的藥材,只能先逼她先吐出來,可她經年累月服用朱砂和紫河車這類藥物,已在體內積了不少毒素,只能慢慢調理。

朱砂、紫河車,皆是喬恒吃的丸藥裏的藥材。

慕遲忘不了那日闖入長樂宮時看到的畫面。

她坐在一盞微弱的燭火旁,穿着火紅的華裳,唇角溢出的血比衣裳還要豔紅,即便如此,仍對他張揚跋扈地笑,說他來晚了。

慕遲想起了從地牢出來後的事,他殺光了外面的宮人,除卻東宮與養心殿有重重高手守衛。

最後他将兩杯酒放在他本該叫一聲母後的人面前。

她哭着一聲聲喚他“遲兒”,說着“對不起”,而後将兩杯酒拿起來同時一飲而盡。

那日,她也如喬绾一般,口中的鮮血不斷流出。

之後,便是李慕玄長達三年的孝期,與喬青霓的婚約推遲。

可那時,他不過覺得惘然,而看着吐血的喬绾,慕遲第一次覺得恐懼,恐懼後便是滔天怒火與手足無措。

他想,這麽怕疼的喬绾,竟然敢吞下那些藥;想她究竟有多傷心那日未能與景闌成就好事;想他若是沒有去長樂宮或是晚去一會兒,她是不是就這麽去了……

越想越怒,她口口聲聲說着愛慕他,轉頭卻要同旁人結親,既如此,她想要什麽,他偏偏不允。

便是死也是如此。

她當初如何将他從松竹館買回來的,如何給他刻上了印記,而今身份颠倒,他還未曾将一切還給她,她怎能死?

可那些藥材她分明早已吐出,卻仍昏睡着。

昏睡了整整五日。

慕遲緩步走到床榻旁,如前幾日般伸手探向她的眉眼。

冰冷的指尖像是觸碰到了極暖的火爐,一丁點熱意便不斷在他體內流竄。

她即便昏睡着,身子都溫暖如火。

慕遲忍不住湊上前去,汲取她身上的溫度與馨香。

亦如他前幾日做的那樣。

可這一次,她的呼吸亂了,睫毛輕顫了下,像是在竭力克制着逃避他碰觸的沖動。

慕遲頓了下,仍褪了足衣,便要躺在她身邊。

喬绾幾乎立刻睜開了雙眼,眼中沒有絲毫睡意,只有聲音仍虛軟無力,卻毫不損害那份得天獨厚的驕縱蠻橫:“你做什麽?”她質問他。

慕遲坐在榻旁:“公主不裝了?”

喬绾瞪着他,許久勉強坐起身:“景闌呢?景家人呢?”

慕遲怔了幾息,心中湧起一股惱意,他寧願她仍在裝昏迷不醒。

她醒來,竟只會說這些了?

“一醒來就問他……”慕遲笑,伸手将喬绾散亂在軟枕上的長發撚在手中把玩,“若是他死了呢?”

喬绾指尖一頓,有一瞬,她以為自己看見了當初在公主府中,那個溫柔似水的慕遲。

可他說出的話卻又将她打回原地,喬绾伸手将自己的頭發從他手中抽了回來:“他是我的未婚夫,我不問他,難道問你?”

未婚夫。

慕遲看着空蕩蕩的掌心,以及掌心上的數道血痕,陰陽怪氣道:“将你舍棄的未婚夫?”

喬绾臉色微白,沉默良久,古裏古怪地笑:“慕遲,你還有臉說這種話嗎?”

屢次想要将她舍棄,甚至不惜将她推給旁人的人,究竟是誰?

慕遲的容色僵滞,轉瞬低低笑了出來,胸腔微震着,他朝她靠近了些許:“公主再提他,他真的會死。”

喬绾聞言,知道景闌還活着,重新躺了回去,閉上雙眼再不發一言。

慕遲看着她,臉上的笑逐漸消失。

他看着自己手上的傷口,如此顯而易見,她卻自始至終未曾多看一眼。

除了景闌,她對他再無話可說。

心中陡然升起一陣惱怒,慕遲豁然起身:“公主無話說了?”

喬绾沉默地閉着眼。

慕遲死死盯着她的側顏,下刻轉身:“既如此,公主便在府裏好好待着,什麽時候有話說了再放出去。”

他說着朝門口走去,卻在打開殿門時微微停了下,側首溫柔道:“對了,文相要開國庫慰百姓,公主素來愛民若子,藏在地窖的那些金銀珠寶,我便做主給公主捐了。”

喬绾猛地睜開雙眼,卻只看見殿門一點點合上。

她坐起身,肺腑一股怒氣湧了出來,一連将床榻上的被褥全砸到地上才氣喘籲籲地停下。

那些銀兩,本是她打算過段時日慕遲和喬青霓定下來時,必然無心再理她,到時,她便可以離開陵京時帶着的!

可躺回床榻,想到前往楚州那一路所見所聞,喬绾抿了抿唇,怒氣散了一些。

她還有她的衣裳首飾,只要省着些,總能榮華富貴過一生的。

接下去幾日,慕遲再未出現。

朝堂風雲大變,各方勢力必然會明争暗鬥,想必有他忙的。

而喬青霓和大齊的聯姻也果真以喬恒身子不适、喬青霓一片孝心想要服侍左右為由,往後推遲了數月,定在了五月的吉日。

喬绾聽聞倚翠小心地對她說這個消息時,也只停頓了片刻,繼而諷笑。

果然,慕遲怎麽忍心自己的心愛之人嫁給旁人呢?

她的身子開始慢慢恢複,雖然仍虛弱,卻已能走能跳。

只是仍有守衛把守着公主府,她只能在庭院中踱步。

反是那名叫司禮的侍衛,總是欲言又止地出現,将藥引交給倚翠後,再容色複雜地離開。

這日,天色微有陰沉。

喬绾服下藥後和倚翠在庭院中散步,散至牆根下時,忽聽見頭頂一陣石子碰撞的聲響,她擡頭卻只來得及看見一道紅影一閃而過,再定睛看過,那裏已空無一人。

而她的腳邊多了一張石子壓下的字條。

喬绾将字條踩在腳下,不經意地撿起來藏在袖中,回到寝殿方才打開。

字條是景闌寫的,只有一句“抱歉”。

喬绾看着這二字,目光落在最後的筆鋒上,有些扭曲,像是脫力後寫下的。

喬绾想到慕遲說的,他只保證景闌不死,卻從沒保證過其他。

如今倚翠也探聽不到景家的任何消息……

喬绾呼吸微緊,安靜了半晌,轉身朝外走了出去。

司禮這幾日跟在公子身邊伺候,成日提心吊膽。

公子嘴上說着“長樂公主何時想言語了,再放她出來”,甚至連公主府再沒來過一趟,可他日日回禀公主府的事情時,公子從不打斷,只沉默地聽着,聽完卻又說上一句“他多嘴”。

周圍人雖不知為何,卻也知道公子陰晴不定,常人連靠近都膽戰心驚。

今日見長樂公主終于要走出公主府,司禮只當公主終于肯對公子服軟了,當即施展輕功越過牆頭,朝皇宮的方向而去。

喬绾不想坐公主府的馬車,以往府中都是喬恒的人,誰知慕遲是不是早已換成了他的人。

喬绾一直行到街市,前幾日的宮變餘波仍未散去,街市上卻已有商販出來叫賣了。

尋了輛馬車,她直奔定國将軍府。

待到了将軍府,喬绾才發覺原本繁華的府邸,此刻顯得格外蕭瑟。

幾輛馬車停在府邸門前,寥寥無幾的下人手中抱着箱子,一個個将其裝上馬車。

“哎,這大将軍也舉家被發配邊疆了……”路過的行人悄聲感嘆着。

“誰說不是呢,”有人惋惜着附和,“前不久皇上不是還為小将軍和長樂公主賜婚了,那時将軍府何等的風光啊。”

“行了,少說幾句吧,聽聞瞭望閣前分發米糧,還不快去領一些……”

“當真?我這就叫上院裏人去。”

幾人匆匆而過,只留下幾句嘆息。

喬绾怔了怔,站在府邸對面不遠處的樹下發呆。

原來,是發配邊疆了。

“行了,一個個垂頭喪氣的,小爺這不好好地回……”一如往日般潇灑的聲音自府邸門口傳來,卻在看見門前不遠處的人影時戛然而止。

景闌看着仍穿着一抹水紅披風的女子,好一會兒揚眉扯起一抹笑,踱步到她跟前,高束的馬尾中,那顆張揚貴氣的紅玉珠子消失了。

“喬绾,早便說過,愁眉苦臉不适合你,醜死了。”

喬绾也笑了起來:“景闌,你怎的還不積口德啊?”

“口德是什麽?”景闌聳聳肩,頓了下道,“來送我?”

喬绾這一次沒有說話,只覺有什麽堵在喉嚨裏,不上不下的。

天色像是突然間陰沉了下來,整條街上幾乎空無一人。

景闌卻笑了起來:“放心,只是貶去嶺山。我家那老頭是從那邊成長起來的,那兒到處都是他帶出來的将士,回到邊疆他反而高興自在得很。”

喬绾對景家的事也聽聞過一些,點點頭“嗯”了一聲。

“我去那邊總好過在皇城根下,這兒這麽多雙眼睛盯着,做些什麽都得擔心給家族抹黑,到那兒說不定還能立個軍功。”

“嗯。”

“說不定哪日你去嶺山,又見面了呢。”

“嗯。”

“只是可惜,你沒這個榮幸嫁給本小爺了。”

喬绾仍要點頭,下瞬反應過來,擡頭瞪着他:“喂!”

景闌卻笑出聲來,他看着眼前眼圈微紅的女子,許久轉眸看向陰沉的天邊,嗓音幽沉了些許:“青雲山。”

喬绾不解:“什麽?”

“青雲山那次,”景闌頓了下,嗓音微啞,“回來後,便沒那麽抗拒賜婚了。”

喬绾愣愣地看向他。

景闌咳了一聲:“還以為沒機會說了,未曾想又碰見了,便讓你得意一下吧……”

喬绾仍怔忡地站在原地,許久突然誇張地笑了一聲:“原來你愛慕我啊!”

景闌瞬間怒目看着她:“分明是小爺眼瞎了才會……”

他的話在看見她通紅的眼圈時逐漸停了下來,好一會兒低聲道,“喬绾,別哭。”

喬绾睜大眼睛:“我才沒哭。”

景闌深深地凝望着她,眼圈驀地紅了:“的确是我該抱歉的,喬绾。”

“文相和我父親數十年的交情,二人不過政見不和,那日在宮中,我心知文相是不會害我父性命的,卻還是不敢賭,只能将你舍下。”

後來,回到府中,看見只被迷暈的父親和全無重兵的景府,他知道,一切都遲了。

他做了再難回頭的選擇。

喬绾沒有吭聲,只在一片沉默後問道:“何時離開?”

景闌看着她:“午時。”

“嗯。”喬绾低應了一聲,再沒有言語。

景大将軍不知何時出來了,他已換上一襲靛藍的布衣,身側跟着一位三十餘歲的女子,二人遠遠地看着她,許久景大将軍對喬绾的方向行了一禮,女子也福了福身子,二人一同上了馬車。

午時到了。

喬绾目送着幾輛馬車朝北城門的方向行去,越來越遠,越來越遠,直到再看不見蹤影。

頭頂的天不知何時落下了一滴雨。

而後千滴萬滴落了下來。

喬绾仍站在樹下,看着遠處的煙雨朦胧,許久不知為何突然便蹲下身嚎啕大哭起來。

身形消瘦的小姑娘,蹲在雨中,姿态狼狽全無形象地大哭着,格外委屈。

她也不知自己究竟在哭什麽。

景家如今這樣已經很好了,她并不太傷心。

喬恒終于得到了報應,她應該很高興才是。

慕遲沒有殺她,她還活着,且以後也終于不用擔心會死在哪一次試藥之中,更該大笑。

可不知為什麽,她就是想哭。

她想到當初在陵京街市上打馬游街的自己,想到松竹館一擲千金的自己,想到和景闌張牙舞爪地鬥嘴的自己,想到……聽見慕遲說“我會陪着公主”時怦然心動的自己……

景闌說他喜歡她。

喬恒說她是他最寵愛的“小十一”。

慕遲也騙她說,他會給她愛慕的。

可是,如今的陵京,真的也好,假的也罷,深也好,淺也罷。

再也沒有人喜歡她了。

不遠處,司禮撐着傘遮在慕遲的頭頂,低垂着目光不敢多看半分。

慕遲立在雨中,纖長雪白的手指緊攥着,嶄新的傷口裂開,沾了雨水的血珠一滴滴墜落。

他看着不遠處蹲在雨中嚎啕大哭的女子,失了血色的臉上,雙眸幽沉漆黑。

良久,他伸手撫向胸口,表情也變得古怪起來,這裏像是種種情緒扭曲雜交的酸澀。

當初雁鳴山上、只身離開楚州時,她從未這般哭過。

景闌離開,真的這樣傷心嗎?

作者有話說:

司禮(興致沖沖):公子,公主想理你了!

狗子飛奔而來。

狗子:我死了,酸死的。

小肥章!

(小小聲:但昨天還是斷更了,所以就……本章50個小紅包降落!)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

錦堂春

錦堂春

容九喑第一眼見着那小姑娘的時候,就生出了不該有的念頭,嬌滴滴的小姑娘,撲到了他腿上,奶聲奶氣的喊了聲,“阿哥!”忽然有一天,小姑娘被他吓哭了,跑得遠遠的,如風筝斷了線
可那又如何?腐朽生花,彼岸黃泉,他都沒打算放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