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不舍

慕遲今日本在宮中處置朝臣的。

黎國朝堂有在宮變前便随文遜投誠他的人, 也有守舊循矩的老臣舊勢,這段時日争得水火不容。

慕遲本懶得管這些事,可衆人吵着煩着要他出面。

兵馬與死亡威脅下, 朝堂頓時平靜了不少。

也是在此時,司禮找了過來。

司禮說,喬绾出府了, 大抵是來找他的。

慕遲想到, 自己曾對她說過, 什麽時候有話說了再出去。

他以為她是對他服軟的。

畢竟誰人不知,現下這個陵京是誰說了算?但凡有腦子的也該明了形勢。

他是再不會主動前去找她的。

可等了許久, 等到幾個固執的老臣在朝堂上撞柱被帶了下去,等到滿朝文武紛紛散開,等到天色陰沉黑雲遍布。

都沒看見她的身影。

隐約中慕遲想起,今日是景家離京的日子。

等到他臉色難看地來到景府附近,果真看見了正依依道別的二人。

哪怕在笑着、卻眼眶通紅的喬绾, 目不轉睛地看着景闌離開的方向。

即便景闌的馬車已經消失不見,仍在看着, 一直看到雨滴墜落,雨勢漸大。

Advertisement

就在他想要上前“戳穿”她私自逃離公主府時, 她那樣突然地蹲下.身子大哭了起來。

像是極為不舍, 像是受盡了委屈。

絲毫不顧及形象的哭法,一聲又一聲地穿過雨幕。

慕遲看了許久, 那些委屈的恸哭聲, 像是一柄柄看不見的音刀,刺得他也忍不住彎了彎身子, 緩解心口徐徐鑽出的澀意。

這是痛嗎?

慕遲茫然地扣着心口處, 良久緩步朝那邊走去。

司禮忙要撐着傘跟上。

慕遲側了側眸, 司禮的腳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想了想去了不遠處的街市。

慕遲只身走進雨中,一步一步走到喬绾跟前,蹲下。

身上的雲錦袍服頃刻濕透了。

喬绾仍在哭着,雙眼與鼻尖通紅,臉上雨水與淚水縱橫交錯。

慕遲遲疑了下,不覺伸出手,食指指尖輕輕探向她眼下的淚珠。

即便這個時候,她的肌膚仍是溫熱的。

眼淚也是。

喬绾擡頭,透過朦胧的淚眼和雨簾,看着眼前面無表情的慕遲。

他側了側頭,垂眸看着她,低柔地問:“真就這麽傷心嗎?”

哭得虛脫的喬绾擡手推了一把慕遲,可她已經沒了力氣,慕遲一動未動,反而她自己倒在了雨中。

喬绾的眼淚流得更洶湧了,她瞪着他,聲音滿是哭腔:“你滿意了吧?看本公主淪落至此,你心裏要笑死了吧!”

慕遲的眼中升起絲絲縷縷的迷惘。

他的确該滿意的,可是……他卻憤怒極了。

喬绾已經踉跄着站了起來,看着自己滿身狼狽,而慕遲蹲在那裏仍不減昳麗清貴,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與雨水,又重重推了他幾下,直到将他推倒在地,才轉頭便要離去。

一輛馬車自煙霧朦胧中駛來,喬绾低着頭掩蓋着紅腫的雙眼,看也沒看便沖到馬車前,頓了頓拔下發間的一根簪子扔給馬夫,悶頭爬上馬車:“去公主府,這簪子便是你的了。”

司禮怔怔地駕着方才買下的馬車,看了眼手裏精致的金絲鲛珠簪,又心驚膽戰地看向不遠處倒在地上的自家公子,不解這不過一盞茶的工夫究竟發生何事。

反是慕遲仍維持着倒地的姿勢,一手撐在地上,手掌傷口的血混在污濁的雨水中,良久,他才慢條斯理地站起身,朝馬車走來。

喬绾窩進馬車,久等不到馬車啓程,不由拍了下車窗,嗡裏嗡氣地催促:“快些!”

馬車仍一動不動,片刻車門一開一合,一道人影如白練徐徐出現在馬車內,平淡的聲音響起:“啓程。”

話音剛落,馬車已徐徐前行。

喬绾瞪着坐在自己對面的慕遲,細瘦的雙手緊攥成拳:“停馬,我要下去!”

司禮拉着缰繩的手一頓。

慕遲的眸子動也未動:“繼續。”

司禮松了一口氣,輕抽了下馬匹,低呼一聲“駕”。

喬绾死死地抿着唇,狹窄的空間,只剩自己和慕遲二人。

看見慕遲沾了泥漿的衣袖,喬绾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方才做了什麽。

他饒過她一命,卻并不代表他會一直饒她。

思及此,喬绾不由謹慎地朝角落縮了縮身子。

慕遲看着她極盡避開他的動作,怒極反笑:“公主這會兒知道怕了?方才推人時倒是英勇無懼得很。”

“英勇無懼”四字,在他唇齒之間輾轉反側,透着一絲諷意。

喬绾睫毛微顫,大哭過的情緒有些放空的輕松,還有疲憊。

她陡然不想再同他争辯了,沉默良久,她低下雙眼,道:“當初在松竹館,攪了你原本計劃的好事,是我不對。”

慕遲雙眸微眯,似乎沒想到嚣張驕縱慣了的喬绾竟會主動開口認錯,他皺了皺眉,盯着她沒有說話。

喬绾的目光自慕遲濕漉漉的衣袖掃過,落在他右手的虎口處,那裏那個“绾”字上多了一道傷疤,清晰可見。

她繼續道:“在你手上刻字,亦是我不對。”

慕遲的手下意識地觸了觸虎口處,白玉膏可以消掉這些疤的,他卻莫名地沒有消除,任由這個潦草粗鄙的字趴在自己的手上。

“長樂公主究竟想說什麽?”慕遲朝她探了探身子,探究地問。

喬绾抿了下唇角,擡頭看着他:“可我也為你尋來的雪菩提,為此一連吐了好幾口血。”

“更是一路不辭艱辛送你去楚州。”

慕遲想到般若寺上,她擁着初初服下雪菩提的他取暖的畫面,以及前往楚州的路上,她一路護他的經歷,容色稍霁,眼底的寒冰也融化了些許,他輕嗤一聲:“我的血,長樂公主也沒少……”喝。

他的最後一字沒能道完,喬绾打斷了他,聲音格外認真:“所以,你放我離開吧。”

提到離開時,她的眼底甚至還帶着幾絲向往的光亮。

慕遲的長睫一頓,安靜地凝望着近在眼前的喬绾,看了許久,他本化開的眸子重新被濃稠的漆黑席卷,而後驀地低低笑出聲來,柔聲道:“原來是想離開啊。”

難怪方才那般好聲好氣地提到那些過往,難怪……

喬绾頓了下補充道:“你放心,我雖是皇室中人,可黎朝本就腐爛不堪,我對你發動宮變并無怨恨,更不會複仇。你便念在過往那些事的情面上,只當皇室死了一位無關痛癢的公主。”

“我定會去一個誰也不認識、誰也找不到的地方,不讓人看出破綻,且日日為你焚香祈拜,保佑你長命百歲的。”

最後那番話是她胡謅的,她不祈拜他早日歸西便是最大的善了。

“無關痛癢的公主……”慕遲慢條斯理地複述着她的話,“誰也不識,誰也找不到的地方……”

慕遲動了動蒼白的手指,倏地擡眼,目光自她細弱的脖頸一掃而過,眼底泛着有如實質的冷意,有一瞬間,他真的恨不得掐斷她吐出這番話的喉嚨。

良久,慕遲自喉嚨溢出一聲短促的陰柔古怪地笑,他好奇地歪頭反問:“去嶺山?”

畢竟,她和景闌曾是未婚夫妻;她在宮中義無反顧地護在景闌跟前;她在景闌走後可以哭得聲嘶力竭……

想去嶺山也沒什麽奇怪的。

喬绾一滞,垂下眸子:“且不說我不會去嶺山,慕遲,即便我真的去了又如何呢?”

她自嘲一笑:“我和景闌的好事,不是你一手促成的嗎?”

慕遲本就蒼白的臉色越發近乎透明,于狹窄的馬車內散着森森寒意,他如被戳中一般,笑意盡消:“所以呢?你還念着他想着他?”

喬绾看着他問出這些莫名的話:“前不久,他還是我的未婚夫。”

慕遲聽着她的回應,習慣地摩挲着右手虎口,沉默了許久,他才慢吞吞地開口:“你的,未婚夫。”

“你的”二字,加重了語氣。

他陡然想起曾經她也對他說過,他是她的。

那時,她剛剛在他的虎口刻下這個“绾”字。

慕遲擡手,目光幽沉地盯着她:“是以,你也在他身上刻了同樣的印記?”

喬绾的目光落在慕遲的虎口處。

從楚州回來大夢三天的那場夢中,她清楚地看見自己在他的手上刻下這個字時,他看着她的眼神不是故作的溫柔,而是毫不遮掩的殺意。

對她的殺意。

“嗯?”低柔的聲音響在她的耳畔,慕遲擡起的手蹭到她的臉頰。

冰涼的指尖方才碰到她的肌膚,便感覺到陣陣溫熱湧來。

喬绾飛快地避開他的手,看着他漆黑的雙眼,轉瞬“噗”的一聲笑了起來。

剛哭過的眸子還紅腫着,被水霧洗過後比平時還要明亮,此刻一笑,更是帶着一股嚣張的狠勁。

她刻意道:“他知疼痛,我舍不得。”

馬車內頃刻間一片死寂。

慕遲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動了下,唇角的笑也徹底凝滞,他沉沉地看着她,喉結滾動着,似在壓抑着什麽。

許久他厲聲道:“停馬。”

司禮匆忙勒緊了缰繩:“公子?”

卻沒等他轉眸,慕遲已推開車門大步走進雨中。

他的動作極快,快到雨霧都好似被隔絕在外,近不得他的周身,轉瞬消失在朦胧之間,不過片刻便已回到在陵京的府邸之中。

“公子。”侍衛詫異地看着渾身濕透的男子,恭聲道。

慕遲面無表情地徑自回了書房,下人小心地奉上熱茶,又悄無聲息地退下。

慕遲仍立在房中,許久拿過杯盞,緊攥在手中。

茶杯應聲碎裂,鋒利的瓷片刺入他的掌心,血大滴大滴地冒了出來,滴在地面厚重的絨毯上,瞬間隐去蹤跡。

慕遲将瓷片自掌心拔出,再一次用力地在手臂上劃下一道道深可入骨的血痕,劃到後來,他的呼吸急促起來,臉頰全無血色。

可他仍沒有一絲一毫的知覺。

仍不知疼痛。

慕遲猛地将瓷片用力地砸到地上,碎片四裂迸濺。

他何曾想當一個不知疼痛的怪物?

慕遲氣喘籲籲地看着絨毯上那一灘深色的血跡。

怪物。

怪物。

便是所有人都這樣說,包括他自己。

可喬绾不行。

司禮将喬绾送回公主府,返回府邸時,剛準備去書房向慕遲彙報。

書房門霍地被人從裏面打開。

一道白影消失在司禮眼前。

公主府。

倚翠自打下雨,便焦灼地在寝殿門口走來走去地等着。

直到聽見馬蹄聲,她忙撐着傘迎出府去。

待看見渾身濕透的喬绾,倚翠急得眼眶都紅了,擔憂地撐着傘上前:“公主,您怎得淋成了這副模樣?”

她邊說着,邊扶着喬绾回了寝殿安生坐下,倒了一杯熱茶遞在她的手中,将早便熄滅的火爐重新點燃。

喬绾坐在桌旁看着倚翠忙碌着,手中捧着茶杯,神色怔忡。

倚翠抱來了幹淨衣裳:“公主,您先将身上的濕衣裳換下來。”

喬绾回過神來,對倚翠笑了下,将熱茶放在一旁,接過衣裳:“我自己換吧。”

倚翠還想說什麽,看着喬绾紅腫的眼眶,點點頭:“奴婢讓膳房熬一碗湯藥,再去備好熱水,省得您染了風寒。”

喬绾笑着颔首,走到屏風後,将濕衣褪下。

倚翠見狀,輕聲走了出去,卻在打開寝殿門的瞬間愣住,看着門外的人:“慕……”

來人卻未曾理會她,只疾步走進殿中。

殿門一開一合間,喬绾剛褪下中衣,便只覺身後一陣冷風。

“誰……”她方才開口,便已被一道白影抵在屏風上。

作者有話說:

今天是有賊心沒賊膽的狗子(點煙

之前有寶子說,绾绾是狗子的克星,簡直太對了2333333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

錦堂春

錦堂春

容九喑第一眼見着那小姑娘的時候,就生出了不該有的念頭,嬌滴滴的小姑娘,撲到了他腿上,奶聲奶氣的喊了聲,“阿哥!”忽然有一天,小姑娘被他吓哭了,跑得遠遠的,如風筝斷了線
可那又如何?腐朽生花,彼岸黃泉,他都沒打算放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