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禮物

喬绾被突如其來的人影驚吓到了。

她只來得及吐出一個“誰”字, 便已被抵在花鳥屏風上,她睜大雙眼擡眸看去,一眼便看見近在眼前的臉, 那張臉全無血色卻豔如霜雪,雙眸幽深地盯着她。

“慕……”喬绾皺眉喚道。

卻沒等她說完,慕遲陡然抵着她的身軀, 俯身朝她吻了下來。

他吻得生硬, 只憑着本能吮着她的唇瓣, 像是幹涸的魚拼命地汲取着唯一的水源。

喬绾怔忡地靠在原地,雙眸震驚地圓睜, 好一會兒才回過神,手腳并用地掙紮起來:“慕遲……你放肆……”

慕遲面無表情地将她的雙手禁锢在大掌之間,高擡起鉗制在頭頂,另一手扣着她的腰身,迫她靠近自己, 借着她開口的瞬間,無師自通地撬開她緊閉的牙關。

唇齒糾纏間, 鉗制着喬绾的手臂上有冰冷黏膩的血珠汩汩湧出,沿着喬绾瑩白的肌膚, 滑落到她的身前, 隐藏進小衣之中。

喬绾嗅到濃郁的血腥味,看見慕遲被血染紅的半邊雪袍, 愣了幾息。

豔紅的血線, 雪白的肌膚,還有只穿着小衣雙眸紅腫、唇瓣泛着詭異亮澤的女子。

慕遲的呼吸急促起來, 來時胸口澎湃的單純的憤怒不知何時變了味。

深入骨的傷口都未能帶來知覺, 此刻卻像是憑空升起一股熱浪, 不斷地下湧着。

他狀似痛苦地皺了皺眉,忍不住弓着腰身嵌合她的動作,喉嚨深處溢出一聲低哼,雙眸也不覺染上了嫣紅,緊閉起來。

喬绾的手腳被束縛,見他閉眼,徑自以額頭重重朝他撞了過去。

喬绾只覺額頭一陣悶痛,慕遲卻真的被她撞開了,他睜開眼,呼吸急促地看着她,蒼白的唇染上一抹豔麗。

喬绾抽出自己的手,看着手腕上的一片血跡,又看向眼前的慕遲,怒火中燒地狠狠推開他:“慕遲,你這個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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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顧及不得自己此刻只穿着小衣,就這麽光裸着手臂,手腳并用毫無章法打着踹着他。

發髻早已散亂,可即便披頭散發,她仍半點不留情:“你将本公主當成什麽人?”

“竟敢輕薄本公主……”

喬绾說着,擡手便要一巴掌打在他的臉上。

方才始終一動未動的慕遲,擡手輕描淡寫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喬绾用力地抽了抽,沒能撼動一絲一毫,她瞪着他:“你……”只說了一個字,她的眼圈便忍不住紅了,“你以為這裏是什麽地方?你的昭陽公主府?”

“要發.情去別處!”

慕遲的眸光動了動,看着她:“你覺得,我将你當成了喬青霓?”

“不是嗎?”喬绾憤憤地看着他,随後又想到什麽,否決道,“不,不是。”

“你才不敢對喬青霓這樣。”

喬绾想到,當初同樣的刻意讨巧,他對她都可以冷眼旁觀她吐血受傷,而他對喬青霓,卻可以為之擋箭。

喬绾說着咯咯笑了兩聲,眼眶微紅,帶着股猖獗的嘲諷:“你也舍不得對喬青霓這樣。”

“因為喬青霓才不會喜歡你這樣的瘋子!”

“所以你才不肯放我離開,我離開了,你瘋子的一面發洩給誰看?”

“喬绾!”

“我說錯了嗎?”喬绾橫眉怒視着他,“有本事你便放我離開!”

慕遲攥着她手腕的手一緊,死死盯着她的目光,許久突然笑了起來:“喬绾,說來說去,你還是想離開。”

他走到她跟前,俯身看着她,嗓音低柔:“但是喬绾,你以為喬恒倒了,這裏還會有人縱容你的蠻橫任性嗎?”

“你以為做了錯事,像在馬車上那樣認個錯,便可以當做一切都未曾發生過?”

“哪有這樣的好事!”

從他進入陵京開始,是她橫沖直撞地闖了進來,攪亂了滿盤計劃。

現在她想要揮揮衣袖走人,哪有這麽便宜!

喬绾氣憤地瞪着他,掙了掙手腕仍沒能掙開,她不覺用了力氣,死命掙紮。

慕遲看着她固執地掙着,目光徐徐下移,待看見她微紅的手腕時頓了頓,将手松了開來。

“公主?”倚翠在門外擔憂地喚着。

喬绾飛快地揉着手腕後退兩步,此刻也已經冷靜下來,披上一旁濕淋淋的外裳,謹慎地看着慕遲。

慕遲迎上她的視線,似乎此刻才驚覺自己做了什麽,抿了抿唇:“這段時日,長樂公主便好生待在府裏反省吧。”

說完他轉身朝門口走去。

卻在打開門的瞬間,喬绾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是不是一切回到原本的位子,才可以?”

語氣少見的低啞沉悶。

慕遲的手僵在門框上,良久才笑了一聲:“長樂公主有本事的話。”

這一次再未猶豫,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倚翠驚懼地看着慕遲的身影,忙端着湯藥走進寝殿。

喬绾仍站在屏風後,身後的濕衣裳涼飕飕的,可她也不覺多寒。

“公主,您……”倚翠錯愕地看着她。

喬绾回過神來,冷笑一聲:“被畜生咬了一口。”

倚翠不知發生何事,可見公主這般,不覺心疼得緊,忙上前将她身上披着的衣裳脫下:“湯藥熬好了,您先将濕衣裳脫了吧。”

喬绾老老實實地任由倚翠擺弄,又乖乖地喝了湯藥。

倚翠又命人備好了沐浴的熱水,看着喬绾在溫熱的水中泡得臉頰泛紅才罷休。

片刻後,喬绾坐在梳妝臺前,倚翠拿着木梳一下一下地為她梳着長發。

喬绾看着銅鏡中的自己,又想到方才慕遲的話。

他将她的最後一層遮羞布徹底揭去說開了。

——明面上所有人仍叫她一聲“長樂公主”,實則衆人都知,而今的陵京,不會有人縱容她了。

喬青霓仍是那個“得之便可得天下”的命格高貴的昭陽公主,而她這個長樂公主,再無任何價值。

而她也終于知道,對于自己當初在松竹館阻攔喬青霓買下他,他心中是怨恨的。

如果不是她半路殺出,只怕這會兒慕遲早已和喬青霓龍鳳成雙了。

只要一切回到原本的位子……

喬绾突然正了正身子,眼神微微亮了亮。

他不就是厭惡她這副蠻橫又無禮的做派,愛慕喬青霓的溫婉淑雅嗎?

只要讓他一次次地難以忍受她,沒有人想要留一個自己厭惡的人在身旁的。

等到促成他和喬青霓的好事,到時他沉浸在溫柔鄉裏,更無心再管她的行蹤了。

“公主,”倚翠看着一直沉默的喬绾,擔憂地輕喚她,“府中似乎又多了不少守衛。”

喬绾“嗯”了一聲。

倚翠頓了下:“您之前藏在地窖裏的銀錢,也被那個慕……慕公子給搬走了。”

她不喜歡那個慕遲,因為公主從楚州回來後昏睡的那三天,為他流了好多眼淚。

可公主不說,她只得裝不知道。

喬绾想到那些銀兩,忍不住将慕遲在心底咒罵千遍萬遍,可到嘴邊只剩:“無妨。”

“那,您還準備離開嗎?”倚翠輕聲問道。

“離開,怎麽不離!”喬绾瞬間直起身子,死死抿着唇。

這陵京沒有她的位子,沒人喜愛她,沒人縱容她,剛巧,她也厭煩極了這個陵京。

倚翠滿目憂色地看着喬绾,她總覺得……那個慕遲不會輕易放人的。

可看公主提及離開的篤定,她頓了頓只說:“奴婢願意追随着公主。”

喬绾感動地眨了眨眼睛,卻在此時,殿門被人輕聲敲了兩下。

倚翠将梳子放下,起身去了門口,再回來時神色有些糾結:“公主,毓秀閣的掌櫃的來了。”

“毓秀閣的人來做什麽?”喬绾蹙眉。

倚翠道:“那掌櫃的說,毓秀閣又上了一批新貨,皆是上好的綢緞衣裳和金銀首飾。”

喬绾驀地想到,以往每年四月二日便是黎國春宴,各千金公子皆會前往。

毓秀閣會借此時機,進一批上好的華服首飾,供小娘子和郎君們挑選。

她仗着長樂公主的身份,便讓掌櫃的每逢要進新貨時,将冊子送到公主府上先給她過目。

也正因如此,她年年穿得最為華貴亮眼。

如今陵京雖然時局變幻,她的公主府也不若往日榮光,便是她也被變相軟禁了。

可那到底是一大筆銀子,掌櫃的铤而走險前來問一嘴,也不吃虧。

“公主,您看,還要嗎?”倚翠為難地問她。

喬绾哼笑一聲:“為何不要?倚翠,你将冊子拿進來我看看。”

刁蠻任性,驕奢淫逸,不就是慕遲最為厭惡她的緣由之一嗎?

倚翠領命出去,不多時便将冊子拿了回來。

喬绾翻看着那些冊子,飛快地掃了一眼便合上了:“這上面的每一樣,都送來一套。”

倚翠一怔,沒等她驚訝,喬绾倏地又想到什麽,再次将冊子翻開,仔細地看着那些首飾:“倚翠,三皇姐本是二月末的良辰吉日,如今雖延遲到五月,可之前到底有不少官宦世家獻上大禮吧?”

倚翠不知公主為何突然提及此事,仍點頭應道:“是。”

喬绾再沒開口。

她因着心知慕遲不會讓喬青霓嫁去大齊,所以也懶得費心思選厚禮。

事實證明,果真如此。

喬绾諷笑一聲,走到書桌旁,拿毛筆圈住了其中幾樣首飾。

倚翠看過去,只見圈住的多是“連理纏絲鑲珠對簪”“紅豆玉佩”“金縷鴛鴦香囊”這類陵京年輕男女定情的物件。

“将這幾樣成雙成對的,一樣給三皇姐送去,一樣給慕遲送去,”喬绾将毛筆放回筆架,“其餘的全送到我房中。”

倚翠應:“是,”說完又問,“可這銀錢……”

喬绾抿了抿唇,冷笑:“過幾日掌櫃的将東西送來時,讓他找那個叫司禮的要。”

倚翠疑惑:“司護衛?他會給嗎?”

“他收走我那般多銀錢,這才幾個銀子,”喬绾沉默良久,垂下眼簾嘲諷道,“他不給就說是送給昭陽公主的。”

司禮這幾日又是提心吊膽過來的。

也不知公子在前幾日冒着暴雨去找長樂公主時究竟發生了什麽,回來後公子便吩咐,多派人馬嚴防死守公主府,任何人不得輕易放出去。

而這幾日,公子也未曾再靠近公主府半分,以往他還會每日彙報公主府的事,而今公子直接駁斥了他,更是勒令任何人不許提及公主府那邊。

一時之間,慕府上上下下噤若寒蟬。

倒是每日的藥引從未耽擱。

司禮拿着手中的瓷瓶暗自想着。

眼見公主府已到,司禮勒緊缰繩翻身下馬,便要将瓷瓶交給那名叫倚翠的姑娘,卻發覺她今日未曾在府門口等着,反而停靠了幾輛商號的馬車,幾個布衣打扮的夥計正搬着一箱箱物件朝寝殿的方向走。

“司總管。”守衛抱拳相迎。

“發生何事?”司禮問道。

守衛遲疑了下:“長樂公主買的衣裳首飾……”他的話并未說完,司禮便聽見熟悉的女聲,“掌櫃的找這位便是。”

司禮轉頭,正瞧見倚翠跟着一個穿着綢緞的商戶走了過來,身後還有個小厮抱着一個精致的紫檀木箱。

司禮不解:“倚翠姑娘?”

這幾日相處下來,倚翠雖仍對這些守衛心有驚懼,但見司禮人雖冷了些,到底不是嗜殺的性子,人也放松了些許:“司護衛,公主的銀錢被收了,可如今換季,公主千金之軀,到底不能少了衣裳首飾,還得勞煩您将銀錢付了。”

司禮一怔,一時覺得有些荒誕。

而今陵京風雲驟變,長樂公主竟一心想着衣裳首飾這類物件。

可轉念又想到楚州那次置辦的物件,他默了默問道:“多少銀兩?”

倚翠正思忖着要不要搬出昭陽公主的名號,未曾想司禮連問都沒問,愣了下才應:“三千三百五十兩。”

司禮倒未曾遲疑,只看向掌櫃的:“你派個人随我去府中拿銀錢,”說着又将瓷瓶交給倚翠,“倚翠姑娘,這是今日的藥引。”

倚翠福了福身子:“多謝司護衛。”

司禮點點頭,正遲疑着要不要将今日之事報給公子,便聽見倚翠叫住了他:“司護衛留步。”

司禮疑惑地轉頭。

倚翠将身後的小厮帶到司禮跟前:“這是公主送給慕公子的。”

素來冷面冷心的司禮聞言也不由驚愕地看着那個木箱,繼而反應過來,大抵是長樂公主終于明了自己眼下在陵京的處境,這才對公子主動示好。

司禮抱了抱拳便命小厮随自己回府了。

彼時慕遲正在書房,這段時日,蠢蠢欲動的幾方勢力得到了鎮壓,朝堂已逐漸恢複如常。

慕遲對朝堂的事不感興趣,只每日翻看一遍奏折,便交給文相處理。

喬琰倒是有監國的野心,念在喬青霓為其說情的面子上,也只讓他随文相一道去了。

慕遲不知怎的便想到了喬绾身上,那日那股難以自控的沖動險些将他與她一并吞噬。

慕遲的臉色一沉,将手中的朱筆“啪”的一聲扔到一旁。

司禮抱着紫檀木箱進書房時,慕遲正翻看着折子:“公子,屬下已将藥引送去了。”

慕遲動也未動地坐在那兒,恍若未聞。

司禮遲疑了片刻,才道:“正值換季,長樂公主置辦了些衣裳首飾……”

“我說過,”慕遲的目光仍落在折子上,頭也未擡,語氣冰冷,“公主府的事不必報給我。”

“下不為例。”

司禮後背一寒,站在原處默了幾息。

“有事?”慕遲終于擡眸,臉色一如往日般蒼白,在看見司禮手中的木箱時眉心微蹙,“這是何物?”

“是長樂公主送……”

“扔了。”未等司禮說完,慕遲已不耐地打斷了他。

司禮一時只覺自己手中的木箱成了燙手山芋,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他壯着膽子朝案幾後看了一眼,公子依舊在看着手中的折子,卻久久沒翻一頁。

司禮硬着頭皮道:“公子不若先看看長樂公主送給您的是何物?若是貴重物件,扔了豈不可惜?”

這一次慕遲未曾開口。

司禮等了片刻,小心地将木箱呈上去,打開。

裏面放着幾樣上好的首飾香囊,紅豆、連理枝,多是成雙成對的物件,一看便極為華貴。

慕遲睨了一眼,冷嘲熱諷:“奢靡之物。”

司禮偷觑了他一眼,見他并無怒色,謹慎道:“也是長樂公主的一番心意。”

慕遲靜默下來,随後想到什麽,眉頭微蹙:“她何處來的銀錢?”

自知曉景家正在收拾細軟後,他便忍不住猜測喬绾是否也在收拾,想要同景闌一同離開。

而搜查公主府後,果真如此。

地窖裏堆放的幾箱金銀首飾,怕是自己再晚到一步,她早已帶着這些和景闌雙宿雙飛了。

司禮聞言,垂下頭不敢作聲。

慕遲見狀頃刻了然,氣極反笑:“用我的銀錢,送我禮物,她好算計。”

她以為他是什麽?

司禮是萬萬不敢提楚州花數萬兩置辦的那些物件的,只老老實實地站在那兒道:“長樂公主大抵也是認清如今陵京只有公子能護她,這才……”

“我為何要護她?”慕遲打斷他,撚起木箱中的金簪打量了幾眼,又扔了回去,嗤笑道:

“驕奢無度。”

可眉眼的森寒卻分明逐漸融化。

作者有話說:

狗子:你以為陵京還會有人縱容你?!

司禮:……

狗子:她以為他是什麽?

绾绾:冤大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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