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花閣

喬绾已經七日沒出府了。

她素來閑不住的性子, 可眼下數十侍衛将公主府守得嚴嚴實實,連只雀兒都飛不出去。

倒是倚翠每日煎一副藥湯,喬绾喝後肺腑的燥熱和悶痛減弱了許多, 除了在府中憋出的煩悶,倒也過得舒坦。

往後離開陵京,定要讓倚翠将藥方子戴上, 喬绾一邊暗自想着, 一邊看着毓秀閣送來的華服首飾。

那些華麗精致的物件, 喬绾越看心中便越是歡喜,心中的煩悶都淡了幾分。

“公主, 沒想到司護衛竟真的付了銀錢。”倚翠走進寝殿,驚喜道。

喬绾沒覺半分意外,只随意應了一聲,便讓倚翠和自己一同試着穿戴,她偏愛華美驚豔, 便将幾樣素雅的首飾給了倚翠。

看着身上這件百花縷金曳地裙,紅玉還有發間簪的紅玉點翠鳳頭步搖, 喬绾頗有些愛不釋手。

以往穿上這樣好看的衣裳,她定要出門招搖一番的, 眼下四處皆是守衛, 若是慕遲一日不滿,要将她在這裏活活關死不成?

喬绾眉頭緊鎖, 片刻後扭頭朝外走。

“公主, 您去哪兒?”倚翠忙跟上來。

喬绾徑自朝府門口走去,不出意外地被守衛攔了下來, 兩柄寬刀橫在她眼前。

“你們敢攔我?”喬绾受夠了每日悶在府中, 沉聲發問。

守衛面無表情:“長樂公主, 我等也是奉命行事,長樂公主不許出府半步。”

“本公主這會兒偷偷出去,不出幾息便回來,你們不說我不說,誰知我出去過?”

守衛不為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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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绾一咬牙,拿出自己殿中的私房錢塞給二人。

“長樂公主不要為難屬下。”守衛滿臉剛正不阿。

喬绾一惱:“你們還知道我是公主……”

“長樂公主。”喬绾的話被一陣馬蹄聲打斷,司禮自遠處疾馳而來,翻身下馬,對守衛擡了擡手。

守衛立即将寬刀收了回去。

喬绾臉色越發難看。

司禮對喬绾一抱拳:“公子有令,今日許長樂公主出府小逛,申時前歸,如若不歸,往後便再不許出府。”

倚翠驚喜地看向喬绾:“公主,您可以出府了。”

喬绾反倒質疑地看着司禮:“他竟會這般好心?”

司禮放下手,低咳一聲,聲音輕了些:“長樂公主送與公子的東西,公子很喜歡。”

雖然公子沒說,可他守在書房外,公子沒有将木箱扔出來,應當是喜歡的。

喬绾怔了怔,繼而冷笑一聲:“他自然是喜歡的。”

以往她給他的那些成雙成對的物件,他一次都未曾穿戴過,又是嫌厭又是毀壞。

而今仍是這些物件,不過換個人他便喜歡了。

司禮不解地看着喬绾:“長樂公主?”

喬绾回過神來,喚了倚翠便朝府外走。

司禮看着二人的背影,對暗處的兩道人影颔首示意了下,人影極快地消失在屋檐上。

這是喬绾自宮變後第一次上街市來,如今早已看不出宮變時的詭谲陰霾。

街市兩旁仍是攤販熙熙攘攘地叫賣聲,店肆林立,鱗次栉比,遠處秀雅的亭臺樓閣有文人墨客登高遠眺,近處酒肆有壯士豪飲高歌。

也有人在竊竊私語着新政清朗,免了兩年賦稅,還發放米糧,甚是和樂。

喬绾很清楚,這些萬不可能是喬恒的功勞。

直到途徑最為繁華的街市,這方最大的酒樓鶴頤樓二樓,幾名書生正淺酌笑談。

“昭陽公主不愧為天命之人,這次傾盡府中財力幫城中百姓,更是親臨粥棚,十足親和。”一名書生飲了一口清酒嘆道。

“王兄所言極是,我族中嬸娘便在粥棚處遠遠瞧了昭陽公主一眼,雍容華貴。”

“可惜啊……”有人惋惜一聲,幾人紛紛靜默片刻。

喬绾不用猜也知,這些人可惜的不過是喬青霓已有婚約一事。

她剛要離去,便又聽那幾人道:“我還聽聞,毓秀閣裝了大大小小幾輛馬車的上好貴物,送去另一位公主府上了。”

“那位不是已經被軟禁起來了,怕是兇多吉少,怎會還這般奢靡?”

“啧啧,驕奢淫逸豈是輕易能改的……”

喬绾腳步一頓。

“公主,別聽那些文人胡謅。”倚翠憤憤不平道。

喬绾默了默,揚眉一笑:“那些人說得倒也沒錯。”

她确是被軟禁,毓秀閣也的确将那些華服首飾送去了她府上。

倚翠争辯:“可公主明明……”

“兄臺此言差矣,”倚翠的話倏地被鶴頤樓的一抹聲音打斷,那人語調文雅,“在下聽聞,長樂公主此番也捐出不少銀錢,比之昭陽公主只多不少,想必長樂公主也是心懷百姓之人。”

有人不服:“說不定那長樂公主是被迫才捐出那些銀子的。”

那溫和的聲音道:“被迫也好,甘願也罷,長樂公主終是造福了一方百姓。”

餘下的聲音喬绾再懶得聽,她徐徐擡眸,剛巧望見二樓闌窗後,一名青衣書生噙笑坐在那裏,眉宇舒展,神情溫和。

似察覺到她的視線,書生轉眸看過來,愣了下,繼而得體一笑,便移開了眸子。

喬绾也不再停留,繼續朝前走着。

“未曾想還有明目之人。”倚翠在她身側,替她抱不平地小聲嘀咕。

喬绾笑了笑沒有應聲,目光落在不遠處香氣彌漫的樓閣前。

“公主在看什麽?”倚翠順着她的視線看去,“是花閣。”

“自打松竹館被燒毀後,花閣便起來了,這樣的風月場,說毀就毀,要起來也是一夕之間的事兒。”

喬绾聽說過松竹館被燒一事,只是那時她未曾在意,只知那夜整座樓閣都燒成了空架子,樓中死傷者衆多,凄厲的哀嚎聲整條街都聽得真切,可火勢洶湧無人能救,十足慘烈。

如今她全都明了了,那一場查不出因由的大火,定是慕遲的“傑作”。

他怕是厭惡極了和松竹館有關的一切。

倚翠見喬绾始終盯着花閣,睜大眸子:“公主,您想……”

“一個公主,只驕奢不淫逸,豈不是不務正業了?”喬绾擡了擡眉梢,擡腳便朝花閣裏走。

慕遲厭惡,她自然要去。

許是長樂公主被軟禁的消息傳遍了陵京,花閣中的鸨兒并未認出她,但見她滿身華麗,也躬身笑臉相迎。

花閣不若松竹館裝潢奢華,裏面的小倌倒是各有姿色,只是舉止都帶着幾分輕浮放浪。

喬绾不喜歡。

最終喬绾只對鸨兒道:“喚個模樣精致,身姿出衆,溫柔聽話且會彈琴……”說到此,她的話驀地頓住,良久,喬绾垂下眼簾,“就這樣吧。”

話落,人已徑自上了三樓。

廂房倒是雅致,彌漫着合歡花的香氣,紗帳豔紅,氣氛暧昧。

喬绾正看着壁上懸着的戲水鴛鴦,身上的朱槿披風被人輕柔地拿去,一股陌生且清雅的蓮香襲來。

“大膽!”喬绾下意識道,轉過身才發現是一個樣貌清秀的白衣少年。

少年身姿修長卻瘦弱,肌膚帶着幾分孱弱的白皙,正輕咬着唇驚懼道:“奴伺候小姐休息。”

喬绾抿了抿唇,看着眼前的溫柔少年,眼神恍惚了下。

少年的樣貌不及當初慕遲的三分驚豔,可這股柔和卻令她心中驟然一澀。

她想起了“死”在雁鳴山上的那個溫柔的慕遲。

“小姐?”少年低聲喚她。

喬绾回過神來,察覺到自己方才的反應,有些懊惱地收回心思:“你先幫本……幫我倒杯茶來。”

少年體貼地應下,轉頭走到桌旁。

許是很少見客,他的手抖了下,茶盞掉落在地,摔成了碎片。

少年臉色煞白,忙跪在地上:“小姐恕罪。”

喬绾看着地上的碎片,神情微變,想到了什麽,幾步走到少年跟前:“你是何方人士?家在何處?為何會淪落至此?”

等到少年一一作答,毫無纰漏,喬绾才松了一口氣。

招惹到一個小畜生就夠了,她可不想再來一個。

“你起來吧,”喬绾坐到一旁,興致也散了許多,恹恹道,“你先将地面收拾了。”

少年輕手輕腳地将碎片收拾好,看見坐在一旁有些疲憊的喬绾,她不像旁人,對他滿眼鄙夷或是淫邪,也許,這是他爬上枝頭的貴人。

少年頓了下,悄然走上前,蹲下,體貼地為她捏起腿腳來。

喬绾一怔,少年的力道剛剛好,将她前段時日困在府裏久未活動的酸鈍都揉化了。

喬绾舒适地閉上雙眼,不由想起去年冬日的一個午後。

她坐在梳妝臺前選着首飾,時不時轉頭看向身後的人:“慕遲,這個好看嗎?”

“這個呢?”

問着問着,不知怎得,話頭就跳到了別處,她閉着眼睛不敢看身後人的眼睛:“慕遲,你會一直陪着我嗎?”

有一個人站在她身後,輕輕地捏着她的肩頭,他溫柔地說:“我會永遠陪着公主。”

可在那場真實的夢中,說出這句話的人,始終面無表情。

“小姐,您在想什麽?”廂房寂靜,少年總要說些什麽。

喬绾沒有睜眼,只冷哼一聲:“想起以前養過的一只白眼狼。”

少年輕輕揉捏着她的膝蓋,順從地問道:“後來呢?”

喬绾惋惜地說:“他墜下懸崖,摔得屍骨無存。”

與此同時,一道暗影飛快地飛入慕府中,手腳麻利地朝書房走去。

慕遲早已看完了折子,目光瞥向一旁的紫檀木箱,默了幾息方才打開,看着裏面的金簪香囊,良久嗤笑一聲,自書案下将白玉膏和笏板拿出來,一并扔了進去。

門外腳步聲動,慕遲手微頓,敏捷地合上箱子,眉眼如常。

下瞬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身着尋常布衣的暗衛半跪在地:“公子,長樂公主今日出街……”

說到此,暗衛有些為難。

慕遲睨了眼暗衛,諷笑:“她又買了一堆華而不實的東西?”

果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不是,”暗衛遲疑片刻,低下頭道:“長樂公主去了花閣。”

作者有話說:

狗子:壞了,我成替身了!doge

大家說的“跑路”問題,其實很快啦,還有一個劇情點。

就是我的手速跟不上腦速。(先讓狗子吃一波飛醋)

(如果腦子會碼字,我今晚就能大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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