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吸渣體質
奶茶?陳雙不想喝,也沒喝過,但是他真的想逃練。跟在屈南身後兩米左右,陳雙還是低着頭走,卻不自覺地開始想象奶茶的味道。
不是買不起,而是他不習慣和任何湊熱鬧的事情沾邊。二十三中附近有不少奶茶店,每一家都是排長隊。為了吸引顧客,它們還推出學生卡,班裏好多女生都有,經常見她們帶奶茶進教室,一大杯一大杯,不管是飲料的顏色、加料還是包裝,都很高調,博人眼球。
要自己拿着一大杯那麽顯眼的飲料在街上走?陳雙內心先否定,他才不要。
離開訓練場,一定會經過主訓練場的集合地,旁邊是一整排的簡易更衣室,方便體育生随時換裝備。不少人聚在那邊,陳雙先望了一眼,不由緊張起來。
陶文昌在,跳高隊的隊長白洋也在,自己能走得了嗎?
屈南遠遠地看着他們,第一個注意到的就是白洋。跳高隊一隊的隊長,原學生會體育部部長,現任學生會會長,自己的同班兼勁敵,人精中的人精,也是高中同學。“白隊,你怎麽也在?”
“我怎麽也在?”白洋正幫着陶文昌調整橫杆高低,聽了這話,将鼻梁骨上的眼鏡架擡了擡,“你是有多希望我不在?”
“我不是那個意思。”屈南笑了笑,随手拍了一把白洋的肩膀。
陶文昌剛完成幾跳,聽着這兩位打啞謎似的。自己是白隊一手栽培起來的,相比起來,自己更熟悉白隊,對屈南的了解很少。但他們是高中同學,據說這兩人當時一起考進體院的時候還引起不小的震動。
白洋确實了解屈南,往後瞄了一眼。“這不是小菜鳥嗎?昌子你今天沒帶他練?”
“他不練,他要退學。”陶文昌聳聳肩膀,“南哥把他拎走了,你問他吧。”
陳雙默默往後退半步,算計着時間。自己要是走不了,就逃跑。
屈南把手裏的書包拎了拎,很沉,不知道裝了什麽。“嗯,我帶他練幾天……我現在先帶他買幾瓶水去,教練來了記得幫我請個假。”
陶文昌皺眉毛,聽聽,帶自己徒弟買個水,還要請假,這是打算買幾個小時?
白洋也笑了,看着屈南,仿佛已經預知了他下一步。“這不合适吧,馬上要比賽了,你這個體育部的副部長帶頭請假?我還打算提你上去當部長呢,有沒有興趣?”
陳雙擡了下頭,我艹,屈南居然這麽厲害?
完了,自己徒弟完了,陶文昌預感大事不妙。白隊這時候把這件事拎出來說,擺明了是幫着屈南,專門說給陳雙聽的。這叫什麽?這他媽就叫僚機。
“再說吧,我先走了啊。”屈南又朝白洋笑了一下,擦肩而過。
“等等……”陶文昌剛想叫住他們,因為教練馬上過來,知道屈南請假買水一定大發雷霆。可是忽然,他像咬了舌頭,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看着自己徒弟跟着屈南走了,仿佛吃了個啞巴虧。
這不對啊,屈南敢請假一定有把握教練會放人,因為……因為他中午加練了,所以下午提前走是可以的!也就是說,屈南從中午就計劃好下午的事了?
不會吧?陶文昌擰緊眉頭,南哥會是這種人嗎?他是不希望自己預感成真,因為陳雙這個孩子,說白了就是吸渣體質。不自信,又小文藝,對戀愛莫名憧憬,自己還不知道怎麽愛自己呢就想愛別人,一談戀愛肯定是毀滅性質的,典型的缺愛綜合症。
“別看了,訓練!”白洋一巴掌拍過來,打在了陶文昌的後背上,打斷了他的思路。
走過一整排更衣間,陳雙攥緊的拳頭才松開,還以為白隊不會放人呢,多虧他和屈南有交情。不過屈南竟然是體育部副部長,他完全沒想到。
他看着前面的背影,更放慢了自己的腳步。果然,閃耀優秀的人都紮堆,大學的學生會那是什麽地方?是學校裏風雲人物齊集的地方,陶文昌、白隊、屈南、顧文寧,他們這些運動明星才應該是好朋友。
“怎麽了?”察覺到身後的腳步聲快聽不見了,屈南半回過身,停下來。
陳雙搖搖頭,再跟上,特別後悔,自己那天腦袋一熱,怎麽會把情書塞進屈南的衣櫥裏呢?早知道,不如把情書塞給陶文昌。
運動場上,正躺在凳子上,大腿拴好了強力彈性帶準備訓練髋關節的陶文昌,打了個巨大的噴嚏。
屈南保持着這個姿勢,沒有往前走,也沒有往後退去靠近陳雙,等着他自己願意動了,慢慢往前挪了半步之後,才帶他繼續往前。
東校門新開了一家奶茶店,這時候已經排上隊了。陳雙看着那條不斷鼓湧的人,想走,又想看,可最終只是好奇地擡起頭,看了一眼薄荷色的店面裝修。
招牌上四個大字,小左奶茶。名字也很清新。
“你在這裏等我一下,我買完就過來。”屈南隔着一米距離給他書包,“你喜歡喝什麽?抹茶還是咖啡?喜歡甜嗎?”
陳雙沒回答,總不能說自己沒喝過。他看着視野裏的左下角,想了一下。“都不喜歡,我不想喝,我想回家。”
聲音沙沙的,屈南聽完皺了皺眉,但什麽也沒說,轉瞬将眉頭舒展開。“那……我想喝奶茶,你等我一下好不好?”說“你”的時候,故意用了些重音,把選擇權交給了陳雙。
或許是屈南這樣的人說出“我想喝奶茶”這幾個字太過違和,陳雙想起他那身嚴格自律下的腹肌來。他快速地掃了屈南一眼,又覺得他有些可憐,容易長胖,只能靠刻苦訓練維持低體脂,偶爾想要喝一杯奶茶,還要先問自己。
“好。”于是陳雙這回點頭了,動作幅度永遠小,怕劉海兒遮不住。
屈南呼出一口長長的氣來,轉身走向了隊尾。陳雙背好書包,自然而然地去找樹蔭站着,靠着一棵樹,不由自主地叼起了煙糖。
相比和動物打交道,他更喜歡植物。植物最好了,只要一腔熱血去澆灌,它就漂亮給你看。自己藏在廢棄工廠裏的秘密基地裏就長滿了植物,有三層樓高的黃木香和五色地錦,有斑駁迷離的樹影。
現在,他一頭金頭發,淺土色T恤配深土色外套,同色系的半長不短短褲,和樹幹顏色完美融為一體。不少情侶從奶茶店裏出來,每人手裏都拿着一杯。
奶茶很漂亮,有透明的杯壁,半透明的飲料,加冰塊兒或者冰淇淋。圓蓋下面擠滿奶油,小山似的,灑滿了粉粉紅紅的碎屑,或者一層奧利奧。
他盯着他們手裏的杯子,看的不是飲料,是第二杯半價的資格。要是自己喜歡的人也喜歡自己,他也想帶那個人來喝奶茶,享受一次第二杯半價。
“給。”他正想着,左邊一個聲音。陳雙轉頭一看,一杯巨大的奶茶快要頂在自己鼻子上了。
“綠茶加奶蓋,半糖,你嘗嘗?”屈南舉着杯子,冰涼的杯壁凝了一層小水珠。
陳雙搖搖頭,假裝把最後一口煙抽完。“我不喝。”
“嘗嘗,第二杯半價。”屈南又往前遞遞,看着陳雙熟練捏煙的手指。
第二杯半價……陳雙又搖搖頭,卻把煙糖摁在樹幹上假裝熄滅,不知道該怎樣拒絕,于是問:“你……抽煙嗎?來一根兒?”
看他不接,屈南将胳膊放下來,眉眼之間還是舒展的。“我不抽煙,吸煙有害健康。你是不是有什麽急事?”
陳雙又看了那杯奶茶一眼,開始往後撤了。“沒事……我現在可以走了嗎?”
屈南的聲音像消失幾秒,在陳雙以為他要攔自己的時候,他讓開了一條路。“從這邊走,穿過食街就碰不上教練了。”屈南擡着下巴,手裏有東西,所以用這種方式給他指路,“這樣吧,以後下課之後你先和昌子一起訓練,時間到了,或者你想逃練,就來找我。我看見你等我,就假裝帶你一起買飲料,然後我們到這裏來,我放你逃跑。”
“行嗎?真行嗎?”陳雙擡了一下臉,這回,是真的擡起來了。
“真的,你快走吧,路上注意安全。”屈南笑了笑,點點頭。他看着稍縱即逝的快樂從陳雙臉上一過,再看着這個人飛快地逃走,低下頭的時候,兩杯奶茶在手裏還是涼的。
不喝,屈南搖搖頭,把它們放進運動包,再逆着東校門的方向,去小超市一趟。
“老板,拿幾個狗罐頭,一瓶水。”屈南一擡腿,邁上三節臺階,斜倚着超市的門說。
“還喂呢?它認識你了嗎?”老板早就準備好了,拎給他一個塑料袋,“要我說,你真想養就找吹麻隊,一針麻藥戳中,再裝籠子弄回家,不用每天費這麽大勁。隔壁燒烤店可說了,它太大了,再轟不走就找打狗隊來。”
“它認識我。”屈南收了塑料袋。
“我看懸。又不是什麽品種狗,又不好看,你要真喜歡狗,我幫你弄一條帶證書的,不比這個好?”老板看他沒準備掏手機,就笑了,“還不給我結賬啊?你不是說帶朋友來吃飯就給錢嗎?”
“人我肯定帶過來,到時候給您發紅包。”屈南笑着說,拎着袋子出來了。他走向食街後巷,靠着牆壁的犄角裏多了一個餐盒,是上午自己給倒的寵物飲用奶。
水喝完了,狗罐頭一口沒吃,奶也沒喝。
這個也不喝,屈南蹲下來換水,餘光裏有個影子一閃而過,他看過去,影子沒了,地上有些黃色的狗毛。
掉毛啊,屈南看着那堆毛,自言自語:“沒事,等我把你帶回家洗澡,就沒人說你不好看了。”
食物和水全部換新,屈南走出後巷,迎面來了一個人,剛好撞上。
“陳雙呢?”陶文昌特意來找他們。
“我讓他走了。”屈南說。
“你怎麽讓他走了?你不把他留下訓練啊?”陶文昌氣得沒話說,“我還以為你有辦法呢。”
屈南往後巷掃了一眼。“他有急事,留不住。要想把他留下來,不能來硬的,得先知道他為什麽急着走,再幫他解決了,否則他永遠不會聽話。”
“我問過他,他不說。”陶文昌也往後巷看,這樣一看,看到一條海盜眼的大型流浪犬,狗一閃而過又沒了,“咦,這狗……眼熟啊。西門賣體育用品那家好像也有這麽一條,只不過兩個月前狗被偷了,說是栅欄門讓人撬了,栓狗的鐵鏈子都被絞斷了。”
“是麽?”屈南磕出一根煙來,淡淡地說,“我不知道啊。”
陳雙坐地鐵回來,小摩托放在了學校,等他趕回二十三中的時候,下午第三節 課還沒結束。他給四水發了個微信,十幾分鐘後,弟弟就從教學樓裏走出來了,規規矩矩地背着書包,最後十幾米跑着過來。
“哥!”陸水跑出校門,清爽的劉海被偏愛他的風吹到一旁,是精致的臉。
“是不是周末又要訓練了?”陳雙從弟弟肩上扒下書包,高三的書包真他媽沉。還沒放學,可是四水情況特殊,只要他想走就必須走,否則就會發病。好在他成績實在太好了,老師不管他。
能讓弟弟這麽高興的,一定是訓練。四水是生錯了種類,他就是一條魚,水生動物,在陸地上各種不适應才變成今天這樣,在水裏,他自由。
“哥。”陸水不管不顧地抱着陳雙的肩,掀開哥哥的劉海,溫柔地親了一下。
“嗯,哥也愛你。”陳雙也親了他的額角一下,“走,哥帶你去吃最辣的火鍋。以後哥放學時間早,盡量早接你。”
陸水一聽,眼皮上多了好些雀躍,跟着陳雙并排走,不停地看哥哥。
“真的,哥沒騙你。”陳雙拉着他的手過馬路,“哥現在有逃練的好辦法了,有個人……他願意幫我。你知道我本來就不喜歡跳高,哥想再重新考一次大學,高中多陪你一年。咦……”陳雙在陸水身上找了找,“你校服外套呢?今早不是穿着來的嗎?”
陸水的臉低了一下,又馬上擡起來,笑了笑。
弟弟不說,可陳雙已經猜出答案,自己這一畢業,沒人在學校護着四水,那幫傻逼又欺負他。
“沒事,丢了就丢了吧。”可陳雙不敢在弟弟面前生氣,只是拉着他的手更緊,拉着世界上另外一個自己,認真又認真地帶他走路,“哥的高中校服還留着呢,明天你穿哥的。”
陸水點點頭,從兜裏翻出一根棒棒糖,塞進了哥哥的褲兜裏,往前快走一步,給陳雙擋着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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