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縱是段立人百般不願意,傅王府仍是差媒人過來讨了段敬學的生辰八字,合了八字,下了聘禮,段立人翻着老黃歷,滿腹愁緒,眉峰高聳。

六月初六,就是明天了……

如今愁得可不止段立人一人,段敬學坐在桌邊,支在桌子上的左手嚴絲密縫兒地遮着自己的眼睛,連嘆三聲,還是忍不住從指縫間往床頭偷瞄了一眼,随即一臉苦悶地閉上了眼,又是三聲長嘆。

木架子上支起的正是一套火紅的嫁衣,從襯裏的紅娟衫,到外罩的繡花紅袍,天官鎖、照妖鏡、霞帔、子孫袋,還有一旁的鳳冠以及遮臉的紅蓋頭,一應俱全,樣樣不缺,段敬學突然覺得,正是因為傅明知道了自己男兒的身份,才這般頭尾不差地給他送來這一套紅得晃瞎人眼的嫁衣!

真是畜生……

可段家其他人的眼睛就像是鑲了钛鋁合金似的,沒有任何一個人對這套嫁衣,對自己即将穿上這套嫁衣表示出一丢丢震驚之意,更別說段敬學極度期待的同仇敵忾了,那都遙遠地似是浮雲了一般,已屬夢幻。

張兆晴推門進來時,段敬學一嘆三轉尾音還透着一股子哀怨,張兆晴就笑了,說道,“這該是愁嫁了。”

段敬學有氣無力地看着他娘,問道,“什麽是愁嫁?婚前恐懼症?”

張兆晴一愣,說道,“什、什麽?什麽婚?什麽症?”

段敬學一骨碌坐直了,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鎮定說道,“愁嫁。”

張兆晴哭笑不得,順手擺弄了一番放在一邊兒的鳳冠,幽幽也是一口氣,說道,“兒大不中留,當初生你的時候,可沒少吃苦,怎得一眨眼就要成親了?”

段敬學拉着他媽的手,看一眼嫁衣,看一眼他媽,醞釀了好久才試探着開口道,“娘,要不,我不嫁了?我帶着你私奔?”

張兆晴輕輕拍了拍段敬學的額頭,佯裝怒道,“說的什麽話?仔細老天爺收拾你!還和娘私奔,真是白教了你這麽多年書!”

段敬學捂着額頭笑得無辜,随後塌着肩膀說道,“娘——孩兒不想穿那身……太丢人了……”

張兆晴眨眨眼,悟了,原先覺得傅王府出手還真大方,現在卻覺得那豔麗的嫁衣怎麽看怎麽不順眼,讓她兒子穿不是折辱人麽?可是她兒子自己親口說的,心甘情願要嫁的,怨誰?!

真是不成氣候的東西!

看着愁眉苦臉的兒子,張兆晴心念一動,極度不負責任的撺掇道,“敬學啊,娘沒有閨女兒,這一身嫁衣挺漂亮的,要不你穿上給娘看看?成親時穿不穿咱到時再說,可好?”

段敬學不可思議地瞪着他娘,心想,這哪一國的媽媽呀,竟然引誘自己兒子穿紅嫁衣,那閃閃發光的眼睛是鬧哪樣?!段敬學不由捂臉,自己這是作的什麽孽喲??

在張兆晴女士電眼攻勢下,段敬學咬牙切齒地換上了那一套要人命的嫁衣,在傅明精準的目測和極佳的手感之下,衣服是不大不小,剛剛好,段敬學将一頭烏發披灑下來,在身後随意綁了根發帶,一臉坐等嘲笑的表情,視死如歸地轉過了身子,張兆晴呆了呆,随即扯着嘴角輕輕笑了起來。

段敬學極為不舒服地擺手踢腳,撇着嘴說道,“都說了不要,娘,您要笑盡管笑,憋着容易上火。”

張兆晴搖了搖頭,段敬學生得唇紅齒白,少年的身子又沒長開,單薄纖細,穿上嫁衣真似了要出閣的閨女,翩若驚鴻,靜若處子。這要真是個女孩子就好了……

被自己的想法驚到,一瞬間就愧疚了,張兆晴起手将段敬學沒理整齊的幾處衣角重新整理了一番,這才看着段敬學說道,“王爺和福晉知道你是男孩子,可王府其他人并不知情,王爺也說了,同意這門親事的前提是要你在王府一直裝成女孩子,死活要嫁是你自己決定的,就該要承擔相應的責任,敬學,離了段家,你就是傅王府的人了,不要再這般不着邊際,若是日後,日後……”

“日後如何?”

張兆晴想了想,還是轉了個話題,反而說道,“這身衣服穿得很合身呀,看來傅貝勒是着了心思的。”

段敬學不錯眼地看着張兆晴,想要抓住她先前的憂思,可顯然不能如願,也就順意岔開了話題,讪讪笑着,心想若是他娘知道傅貝勒都是如何量的尺寸,還會這麽誇贊那個披着人皮的狼嗎?

張兆晴吞下肚的話,其實是說若是日後傅貝勒要納妾延續香火,你可不能依着自己性子攪得王府都是天翻地覆,可後來仔細一想,真到了那一天,哪還由得了她勸?這小兔崽子現在這般強硬倔強,又豈是她能勸得來的,只能期盼着傅明能一心一意待他了,哎,真是愁死當娘的,還不能怪兒子沒心沒肺!

娘倆兒各自想着心思散了,可段敬學自打換了個內核之後,不但沒朝着穩定睿智的道兒上靠,反倒是越來越能折騰,幺蛾子整了一出算一出。

******

段安言身材福潤,俗稱胖,所以每日晚飯後都會到院子後頭的假山那裏散散步,順便磕磕瓜子,喂喂金魚,段敬學拉着段敬習一早就埋伏在那裏,眼瞅着段安言不斷走近的豐盈體态,突然長嘆了一聲,“哎,敬習啊,你說貝勒爺怎麽就對我這麽好呢?”

段敬習眨巴着眼睛,突然笑得燦爛如花,說道,“因為哥長得好看呗!”

段敬學手一抖,險些将下巴磕到石桌子上,不客氣地沖段敬習翻了個白眼,白眼的餘光瞄到果斷頓住腳打算偷聽的段安言,于是乎神色慎重地繼續說道,“那套嫁衣該是花了多少銀子呀?要是弄壞了,估摸着貝勒爺都能打死我,肯定不會娶我了,敬習,聽仔細了,不許你去碰那套嫁衣!”

段敬習撇撇嘴說道,“窮稀罕,哥哥不知羞,竟然穿裙子!羞羞!”

段敬學一口氣憋在嗓子眼兒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半晌黑着臉磨牙說道,“滾,找大鐵頭玩兒去,甭在這兒礙着我睡覺!”

段敬習吐着舌頭跑開了,段敬學趴下前很滿意地看到段安言調頭往內院走去。

等到段敬學被內院的動靜驚醒,一步三搖胸有成竹地走回自己屋子時,才發現自個兒又搬石頭砸自個兒腳了!

段安言你個草包!豬!

讓你毀了嫁衣,你一把火連帶着老子的房子一起燒了是鬧哪樣?!卧槽,真是所托非人,早知如此,還不如老子自己動手的!

段敬學一臉抽搐,夜幕下被火光映襯的俊臉極度扭曲難看,張兆晴以為兒子是被吓得,緊緊攥住了他的手,老太爺和老太太也被驚動了,一看這火燒得立馬責問,誰當的值這般不小心?!當即就要拖出去處置。

那小丫頭立馬跪到地上,聲音抖得不成樣子,說道,“是,是三小姐,三小姐讓,非讓奴婢去給她端紅棗粥,奴婢,奴婢……”後來怎麽也說不下去,因為都哭成了淚人兒了。

因為發現得及時,火勢已經得到了控制,可段敬學的屋子還是被燒得慘不忍睹,段安言似是一臉不可思議地瞪着眼前的殘垣,臉色蒼白,起先只是緩緩搖着頭,随即驚恐地看着李巧心,吼道,“娘,不是我,不是我!我只是剪了安心的嫁衣,火不是我的放的,我沒有放火!”

李巧心捂都來不及,直教所有人都清清楚楚聽到了段安言的話,老太爺氣得都不知如何是好,老太太在一旁不覺冷笑,所有人看着段安言,都覺得這閨女兒沒得救了,譴責的目光饒是李巧心再厚臉皮都有些招架不住,段立人看着段立民說道,“二哥,不要再以安言是女孩子就又饒過她這一回,這次安言的做法已經不是過分能形容的了,這是要殺人呀!若是我們敬學還在屋中,後果你能擔待麽?”

段立民張了張嘴,反駁的話一個字兒也說不出,不由看着李巧心,李巧心也很氣短,推了把段安言,說道,“還不給三叔三嬸還有安心道歉,你這死丫頭!”

段安言難以置信地看着李巧心,突然嘶聲吼道,“娘,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李巧心急得都想扇人,這事兒現在到底誰做的都無關緊要了,這孩子怎麽這麽不開竅,道個歉回頭受的罰就能輕點呀,她怎麽會生出這麽蠢笨的孩子?不顧段安言哭花的臉,厲聲說道,“讓你道歉你就道歉,哪兒那麽多廢話?!”

段安言平時是草包,今兒倒是來了骨氣,咬着牙愣是不說話,老太爺閉上眼揮了揮手,說道,“去祠堂跪一夜,明天再說。”

這李巧心哪能同意,忙喊道,“爹,這不能!安言是女孩子,跪一夜哪裏受得住呀,爹!立民你倒是說句話呀!”

段立民急赤着,突然拉住段立國的衣袖,說道,“大哥!你也幫着勸勸爹,這生跪一夜,男人家都擋不住,你讓安言怎麽過呀?!”

段立國這人一急就容易臉紅,吭哧了半天也憋不出什麽來,只會讷讷地喊着,“爹——”

老太太冷笑道,“如今曉得認大哥了,尋常怎麽不見你稱兄道弟的?你媳婦兒厲害,你讓你媳婦兒通天去!”

李巧心恨恨地瞪着老太太,說道,“娘,敢情安言不是您孫女兒了可是?”

老太太回道,“喲,我哪敢呀,回頭甭連着我這老太婆子都要殺!”

“我說了我沒有放火!你們為何就是不信我?!”

段安言終于忍無可忍,一把推開李巧心,颠着一身肥肉就跑了出去,李巧心一跺腳當即跟了過去,留下一夥子人大眼瞪小眼,沒一會兒前頭便跑來一小厮,人還沒到,着麽急慌地就嚷開了,“不好了!不好了!三小姐投河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們敬學被我越寫越崩了.....

對手指求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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