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戊申年六月初六,晴。

時節靠近小暑,見天兒地熱了起來,可本該喜氣洋洋的段家大院兒卻一直烏雲壓城般陰森森的,不光是因為三老爺對于嫁兒子的事始終抱有怨念和憤怒,還因為吉時都要到了,段敬學竟然還未回來!

此時的段敬學正軟綿綿地趴在床上,內心悲傷都逆流成了河,昨夜本就被傅明做得腰膝酸軟,今兒一早睜眼不過是踹了那流氓一腳,竟然又被壓着要了一回,段敬學暈過去之前淨琢磨着一個詞兒——精盡人亡……

丢了兩餐未吃對于段敬學來說是天塌下來也比不過的大事,幽幽轉醒當即嚷嚷着要吃肉包子、豆汁兒還要金黃酥脆的油條,可好東西往他面前一擱,吃了沒倆口就開始幹嘔,傅明皺着眉将吃食拿走,看着段敬學幽怨的眼神,不由說道,“這是被我操懷上啦?”

段敬學有氣無力地啐了一口,趴在床上細細喘着氣兒,傅明看着他臉上不正常的潮紅,收起适才的調笑,低下頭将自己的額頭貼向了段敬學的額頭,段敬學反應遲鈍地眨了眨眼,說道,“我警告你,你再敢亂來我就廢了你。”

傅明不屑地挑了他一眼,起身走到門前,沉聲說道,“請個大夫過來看看,有點兒低燒。”

段敬學要死不活地長長嘆了口氣,使出最後的力氣把自己團吧團吧滾到床那頭,再将被子裹得牢牢的,不大精神的黑眼睛盯着傅明說道,“我讨厭你。”

傅明心有愧疚,自然事事順着他,聞言也是點點頭,說道,“是我不好,都怨我。”

段敬學很消受,喉嚨裏膩膩地應了一聲,閉着眼休養生息,将睡未睡之際突然一個猛子跳了起來,腰酸屁股疼不說,就是那一陣頭暈目眩的眼前一黑也愣是讓他重重砸了回去,傅明趕緊跑過去,将人好一通心疼,嘴裏說道,“找死呢!做什麽這麽激動?”

段敬學閉上眼喘了一會兒,拉着傅明的胳膊問道,“幾時了?”

傅明幹脆将人抱在懷裏,輕輕拍着他的胸口說道,“不用你擔心,誤不了吉時,等大夫看過了,我就送你回去。”

段敬學想說他們一家都是大夫,還用請別家的?後來又想,他這燒來得太令人羞澀了,讓家裏人知道了,這節奏他可控制不好,索性就歪在傅明懷裏,一切服從安排了。

****

傅明最終是踩着點兒将人送回段家大院兒的,抱着段敬學一腳跨進大門,卻沒有往裏屋走的意思,等胡力将老太爺還有三房老爺都叫來了之後,傅明形式上招呼了一聲抱起段敬學就要出門,一幹人都傻了眼,段敬學往邊兒上一躲,不顧傅明的臉色,幹脆利落地跪了下來,一聲不吭地磕了三個響頭,段立人咬着牙,強逼着自己不去看,張兆晴早在一邊兒哭得透不過氣兒了,段敬學三拜過後,晃悠悠地直起身子,低着頭說道,“爺爺,大伯,二伯,爹,娘,敬學走了。”

始終不曾擡頭,段敬學話音一落轉身就走,傅明大跨了一步,打橫兒将人抱起,張兆晴終于忍不住,哭喊了一聲“敬學——”,段敬學将臉埋入傅明寬闊的胸懷中,一只手更是死死抓着傅明的衣襟,露出來的小白牙将嘴唇咬得都發白,傅明皺着眉低頭輕輕舔了舔段敬學臉上的淚水,一刻不耽誤地将人塞進了過來迎親的馬車中。

随着段府八串兒大挂鞭的震天轟響,傅王府前來迎親的隊伍也應景地吹起了歡樂的唢吶,喜慶的鬧騰徹底掩蓋了段敬學刻意壓低的哭聲,傅明騎着一匹威風的棗紅大馬走在大紅喜車的旁邊,抹了把臉,登時就是滿臉喜氣洋洋,一雙眼睛卻是鷹隼般不動聲色地顧看着四周。

傅王府的大貝勒要娶親的消息自是整個北京城人盡皆知,大挂鞭一響,大夥兒就争先恐後地奔赴到街上圍着迎親隊伍湊熱鬧,不時還能傳出一聲聲類似“天作之合”啦、“天賜良緣”呀的豔羨稱贊,段敬學是聽不到,聽到了有得掉黑線。

這一派熱鬧之下,有人突然疑惑地“咦”了一聲,拉着一旁的老鄉問道,“這可是傅貝勒娶親?”

那老鄉笑呵呵地點頭說是啊,不然怎麽會這麽大排場,那人就問道,“貝勒爺成親都不穿喜袍的麽?”

老鄉不由笑了一聲,說道,“外地來的吧?咱這傅貝勒在北京城都是出了名兒的出規矩,他樂意了,連這迎親他都能省下,直接将人姑娘搶回王府!”

那人神色晦明地“哦”了一聲,看着棗紅大馬上眉開眼笑的傅明,英氣逼人,當真是桀骜不馴的範兒,不由笑了笑自言自語道,“有意思,真有意思。”

他身後跟着倆跟班,小一點兒的那個扯了扯稍大一點兒那個的衣袖,低聲說道,“大山,少爺笑得好奸詐。”

喚作大山的人低頭淡淡看了他一眼,并未做聲,而是身前的少爺閑閑開口道,“小山,再胡言亂語,我就讓大山割了你舌頭。”

小山打了個哆嗦,看了看大山冷冷的眼神,不由對自家少爺抱怨道,“少爺,您千裏迢迢跑來北京城,就是為了擠在人堆裏看人家娶媳婦兒麽?”

沈意飛嫌棄地翻了小山一個白眼,說道,“你懂個屁,走,回客棧,我得好好想想。”

正是荟萃莊的沈家小少爺沈意飛,傅王府去年就差了人特意去荟萃莊訂的婚嫁綢緞,沈意飛有意借着傅王府的宣揚到北京城開荟萃莊的分號,雖然被父親苛責說是沒事兒找事兒,可沈意飛他确實沒事兒,也就玩似的跑來北京城找事兒了,這還真被他找着了,人傅貝勒壓根兒就沒穿喜袍!

沈意飛就琢磨着怎麽力挽狂瀾,将這一大筆的損失給他賺回來,尋思得正起勁兒的時候,突然道兒上熱辣辣地響起一陣陣催命似的馬蹄聲,他被大山抱着往後挪了兩步就發現人群也在不自覺的往後退,迎親的隊伍已經被左右各十匹黑馬給包圍了。

傅明冷眼一掃,人群中像是沒有安清幫混跡的樣子,只這二十來人,看來嚴肅還是給了他面子的,想來也只是想出一口惡氣,并不打算徹底撕破臉,迎親隊伍中除去傅明那匹馬,還有七匹馬,此刻已經拉開陣型,無死角地護住了段敬學的馬車。

段敬學坐在馬車裏,一聽唢吶聲停了正覺奇怪,掀起車簾子就要出來,卻是被車夫一把推了回去,頭昏腦脹的時候就見傅明掀起車旁側小窗子上的簾兒,笑着說道,“媳婦兒,喜歡你的嚴肅搶你來了!”

段敬學一聽,一時猶豫自己是該怒目相瞪還是該羞愧懊惱,腦子一短路也就只能眨巴着眼看着傅明了,傅明心頭癢癢的,覺得這小鬼真他媽勾人,不由啐了一聲,沉聲吼道,“傅貝勒成親呢,怎麽停了調兒了?”

唢吶隊長一愣,猶豫着起了個頭,一衆這才莫名其妙外加恐慌不安地繼續演奏起來,傅明又喊道,“我傅明大喜的日子,老朋友送來大禮,大家不要介懷,該幹啥幹啥,走起來!”

迎親的隊伍膽戰心驚地動了起來,繼續前進,圍觀群衆雖然是後撤了,可到底是有戲白不看,聚攏着還是不願散去,那二十匹殺出來的黑馬卻是突然換了陣型,悉數朝着馬車湧去。

段敬學縮在馬車中,感到馬車不定時地就會颠一下,弄得他脆弱的小心肝都跟着顫一顫,鐵青着臉醞釀了半天,還是憤慨地罵道,“喵了個咪,又不是暗戀我,搶你妹的親啊!”

話音未落整個人随着颠簸的馬車撞上了左邊的車壁,透過簾子的那一瞬間,段敬學竟然看到了明晃晃的刀子,不由心驚,當即大聲喊道,“傅明!”

傅明臉全黑了,剛還誇嚴肅那王八蛋還算有良心,這麽快就打了自己一耳刮子,亮兵器?!這是要見血不成?聽段敬學叫他,當即應了一聲,表示他還沒死,甭瞎操心。

段敬學一顆心算是落了地,耳邊就想起了兵刃交接的聲音,一聲聲刺着人耳膜發疼,膠着的纏鬥突然終止在一聲震顫人心的槍響聲中,唢吶停了,隊伍停了,群衆的吵嚷也停了,一時之間整個世界仿若都啞了般,寂靜得瘆人。

段敬學覺得兩腿有些發軟,一瞬間那個心口開花的少年仔的模樣不由自主浮現了出來,他伸出顫抖的手将車簾掀開,竟是被外頭的景象驚得直接愣住。

站在眼前的男人穿着一身潔淨如新的白袍,白花花晃得段敬學頭暈,生了一張讓女人都嫉妒的臉蛋,就是額頭眉心不知何緣故有一道十字形的疤痕,此刻正漫不經心地把玩着手中的槍,氣定神閑地沖着傅明樂呵,段敬學偏過頭,就看到馬上的傅明臉色已經黑得方圓五裏人畜勿近了。

小心翼翼地探出腦袋,環顧了一番才心驚肉跳地發覺那二十匹馬上的人傷的傷、死的死,均是吃了子彈跌落馬下。

靜止的人群這才反應過來是出人命了,立馬驚慌四逃,而那些隐藏在人群中的殺手們藏好槍,一個個站到那白衣之人的身後,半句廢話都沒有,段敬學不由自主地盯着那人看,一臉疑惑,而那人恰巧了移過眼神,一個不小心就是四目相對,相較于段敬學默默無聲的心驚,那人卻是突然大叫了一聲,伸出手指連連指着段敬學,說道,“傅明,你,你娶了個男人?!”

傅明抿着嘴,夾了夾馬肚子趕馬站到那人跟前,居高臨下語氣不善地說道,“嚴肅,你這是在鬧哪一出?”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編代碼編得眼盲手盲腦盲,今天開始正式裸奔....

誰來安慰安慰倫家這顆風雨飄搖的心挖~~~~要死了不活了,摔!(╰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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