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段敬學一覺睡醒的時候天都亮了,身邊兒沒個人不說,心裏頭總是慌慌的,一睜眼眼前一片模糊,以為自己燒沒退盡,晃了晃腦袋弄得自己頭暈目眩,摸索着要下床,就聽見門被大力地撞開,沒瞅清楚誰也能猜得到,人還愣着呢就覺得手腕一緊,連人帶被子給扯下了床,莫名其妙之際,就聽傅明陰森森地說道,“好,好得很!看不出來你們段家個頂個兒的狠!算是我傅明對不起你段敬學,可我玩兒死你了麽?做什麽要對我祖奶奶下毒手?你們還有沒有良心?都喂了狗了還是怎樣?!”

段敬學閉了閉眼,再睜開也還是看不清傅明臉上的表情,手腕拉扯着撕裂一樣的疼,不由皺眉說道,“一大清早發什麽瘋?”

傅明嗤笑一聲,回道,“我發瘋?我要真瘋了,段家現在他媽的早就被我全滅了!”

段敬學心裏極為不祥,心跳都頓住了,好半天才狀若冷靜地問道,“發生了什麽事?”

傅明咬牙切齒地回道,“你爹開的藥沖了十八反,可這是段三爺,櫃上誰敢說他的不是,愣是把我祖奶奶藥死了!他昨天走的時候說要我們王府付出代價我就該注意的,真是他媽的一個個看着老實巴交,心裏頭比碳都黑!”

段敬學心裏一咯噔,慌忙站起來急切說道,“我去看奶奶。”

傅明搡了他一把,不容情面地回道,“輪不着你戴孝裝好心,淨是些什麽玩意兒!這事兒我跟你們段家沒完!”

段敬學腦子現在不好使,腿腳也不靈便,被傅明用力一推一下子撞在了桌子角上,腰都能硌斷了,這一疼腦子總算是活絡了起來,那副蜘蛛捕食圖便在腦子裏瞎晃悠,待那股子鈍痛勁兒過去才冷靜地說道,“我爹就是蠢得長翅膀飛上了天也不會這般明目張膽地要祖奶奶的命,你腦子裏都他媽塞草包了麽?怎麽越來越蠢?!”

傅明冷笑一聲,回道,“三爺打得可不就是這明目張膽的主意!一開始就說我祖奶奶病入膏肓,連着央求才像是被逼迫一般開了付藥方,這會子就是見了官,他也能說是我傅明求着他開的,老福晉本就活不成幾日還要怨他方子開得過了火,算盤倒是噼裏啪啦響得清脆!”

段敬學被駁斥地啞口無言,幾度張嘴都不知該怎麽解釋,只能幹巴巴地說道,“同濟堂祖訓在上,我爹不可能殺人。”

傅明是氣紅了眼,也是沒發覺段敬學的眼睛并沒有焦點,拂袖而去之前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話,“趁我沒改主意趕緊離開王府,段立人,我死也不會放過他。”

段敬學扶着桌邊兒,漸漸癱軟在地,念起老福晉往日的慈愛音容,不覺心中悲切,空洞洞的眼裏卻也是流不出一滴淚水,因為他知道,一哭二鬧三上吊那是女人的把式,這會兒子他就是想用都沒實際影響力,神秘人……幕後黑手……這個千方百計想害他的到底是誰?竟然能心狠手辣地直接取了蔣靈芝和老福晉的命!段敬學突然覺得,這一穿越竟也是走上了查案解密的路數,他能是包拯麽?不是包拯,公孫策也行啊,只要自己能搖身一變成了公孫策,還愁自己的好基友包拯不給自己翻案?

一晃神,段敬學不由扯着嘴角苦笑起來,最近他真是越發容易走神了,一走神就跑偏兒的連着北都找不見,難道這是另一種緩解壓力的方式?

總之,不管怎麽樣,這事兒絕不能罷休,讓爹平白受冤,而且……傅明啊傅明,你是真要我把心挖出來才知道他媽的它也是一坨肉不成?

無論什麽時候,你都無法信我,一出事兒就往死裏糟踐我,就是知道冤枉我了,也要擺出高高在上的姿态,你是不是恨不得我去舔你的腳哇?舔完了還得豎個大拇指誇你丫那破腳真他媽的香!

我呸!

老子這顆拳頭大的小紅心脆弱得跟玻璃似的,就得是跟了你才鑲了一層一層的金剛鑽,老子現在不樂意陪你玩兒了,喵了個咪,這回要是救不出我爹,老子就一把火燒了整個王府,大不了大家玩兒一回蕩氣回腸的同歸于盡,怕了你老子就學狗叫繞北京城溜達一圈兒!

蔣靈芝死了你問都不問,我可以理解,可我二伯出事那段時間呢,我是謀劃着撺掇你j□j還是怎樣,避嫌避成你這樣也當真不容易了,我求你了麽?我需要求你麽?我要的也就是句把貼心的問話,你都不願意給……

逛窯子,操女人,還不是東西地讓我喝酒,什麽操蛋玩意兒?!

我說過,我待你好,你不能不要我,我他媽我自己現在想想都臊得慌,該是給你長臉皮兒了,就以為我段敬學好麽掉價似的!

這水是別人攪渾的,可你偏要去淌,回頭等我開閘放幹了整條河,到時候貝勒爺可甭怪我段敬學無情無義,活活讓你渴死在那枯水裏……

******

三日後大理寺風卷殘雲般地給這案子判了,段立人蓄意謀殺,鐵證如山,判了斬監候,胡力帶着消息回來腳都是軟的,整個人都有點兒懵,今天老福晉發喪,段敬學硬着頭皮去了王府,雖然相處的日子不多,祖奶奶疼的也不是他這一個,可段敬學原先在那個時代就沒得到過奶奶的疼愛,他媽鬧革命是跟他爸私奔的,他奶奶臨到死都不認他這孫子,這下子一個奶奶就這樣沒了,他心裏也是難受得厲害,不去看最後一眼,覺都睡不安穩。

老回看到段敬學來了,雖是面露難色,到底是沒太為難,段敬學進了靈堂,傅明嚯得擡起頭,一臉兇光。

段敬學看不真切,模模糊糊地覺得這眼神定不是善茬,尖刀子似的一刀一刀剜着他的心,段敬學拼命告訴自己,疼是因為日子還沒夠,夠了就再也不疼了。

傅王爺高聲罵道,“老回,誰給你的膽子放他進來的!給我攆出去,甭髒了老福晉的靈堂!”

段敬學像是沒聽到一樣,依着禮數給老福晉磕了三個頭,個個帶着響兒,傅明鼻翼急促翕動着,忍了忍到底是噌地站了起來,一把将段敬學拎起扔到了門外,阿九沒攔住,段敬學一時沒站穩,眼睛又看不清,一頭磕在了長廊上的石柱子上,額頭蹭破了皮兒,滲着血。

這事兒原本也就可以結束了,段敬學行了禮本就打算回家,可傅明卻沒讓人走,愣是将人攔下來,涼飕飕地說道,“別介啊,來了都得是有事兒求的,不然你這麽好心給我祖奶奶磕頭?也是,你爹的斬監候該是判下來了。”

段敬學一張臉登時白了,一把反抓住傅明的衣袖,眼睛不安地轉動着,蹙眉說道,“你說什麽?”

傅明從段敬學手裏拽出自己的衣袖,湊過去在他耳朵邊兒上吹氣道,“只要了段立人一條命,已經算是便宜了你們段家,好歹你也讓我操了這麽多回,我也不能過于絕情絕意,三少說我這話可有理兒?”

段敬學覺得有些透不過氣兒,兩只手不自覺地揮舞着,可死活抓不住東西能讓他動亂的心安定下來,就像是溺水需要氧氣,暗夜需要光明,可段敬學卻是往水底下越沉越深,越來越黑,徒勞而無力。

傅明冷眼看着這一切,可心裏頭并沒有報複後的快意,泛着麻,從心尖兒子一路傳到了指頭尖,豈料段敬學卻是突然直愣愣地跪到了地上,仰起來的臉上已經沾滿了淚水,他啞着嗓子說道,“再給我一段時間,我一定能查清事情的真相!真的,真的不是我爹!”

傅明眼裏發酸,不得不擡起頭再不看一眼脆弱得都要崩潰了的段敬學,福晉在靈堂哭得撕心裂肺,傅明心裏一陣陣煩躁,壓抑着怒氣罵道,“滾!甭讓我動粗!”

段敬學像是入了魔怔一樣,不斷給傅明磕頭,原先額頭就開始滲血絲,照這架勢要是沒人拉着,他都能磕死在靈堂前,額頭已經一片血紅,地上都染了血跡,段敬學卻是渾然不覺,依舊機械地磕着頭,嘴裏不停念叨着,“求貝勒爺了……求貝勒爺了……”

傅明見不得他這樣,心煩氣躁之時擡起腳來就想踹,下腳後卻是一頓,随即狠狠跺到了地上,一轉身揮手道,“老回,給他攆出去!甭跟這兒撒野!”

老回于心不忍,得了貝勒爺的指示趕緊将手扶到段敬學胳膊底下,段敬學甫一被碰,吓了一大跳,倉惶回頭,一雙空洞的眼越發烏漆墨黑,看得老回心裏一咯噔,老回輕輕說道,“三少,走吧。”

段敬學反應了許久,才慢慢問道,“貝勒爺可是同意了?”

老回一時應不了聲,段敬學慢悠悠地将頭轉回去繼續磕頭大業,簡直就是不死不休!

傅明看着老回那慈眉善目極是為難的樣子就覺得胸悶,怎麽搞的,整得好像全都是他的錯一樣?開玩笑!死的可是他的祖奶奶!

當即将老回推到一邊,拎起段敬學的後領硬生生将人拖着往王府的大門走去,嘴裏直罵,“他媽的,大爺還治不了你這不要臉的下賤貨!”

段敬學站不起身子,兩只手徒勞地想要撐地而起,被一路上的小石子兒劃得掌心一道一道兒的裂痕,鑽心的疼,人其實已經迷糊了,疼得忍不住竟是開口,小心翼翼地哭着,喊了一聲,“哥——”

傅明聽見了,心髒就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攫住了一般,粗暴的動作也是驀然停下,剛好天福茶莊的大掌櫃帶着葉先生過來祭靈,老遠就看到這頭的動靜,不由眯起了眼,腳步只是頓了頓,随即若無其事地走了過去。

陸清揚也沒說別的,就是将段敬學從傅明的魔爪中解救出來,從葉秋懷裏掏出一條白絹細細給段敬學擦了擦額頭還有手上的傷口,在傅明森冷的目光中,一派從容地說道,“到底是老福晉的靈堂,見了血該是要不吉利的。”

傅明皺着眉,眼裏銳光直閃,問道,“陸清揚,我的事,你少管。”

陸清揚牽了牽嘴角,輕輕說道,“來者是客,王府的待客之道怕是要落人話柄了。”

傅明還想說什麽,卻是讓老回給打斷了,老回看了眼段敬學說道,“貝勒爺,我給三少送回去,您讓陸先生和葉先生先過了老福晉靈堂再細說也不遲。”

段敬學被陸清揚護在身後,一臉茫然地看着四周,眼裏的世界越來越黑,他記得他出門時還是太陽高照呢,怎會這個時辰就天黑了?晃蕩着腦袋想要看清楚些卻是無濟于事,老回過來扶他,他也是要湊近看了老半天才認出是誰來,不由問道,“貝勒爺答應了麽?”

老回看了看傅明的臉色,見他沒有反對得很明顯,就告訴段敬學,“哎,答應了!三少,我先送您回去!”

段敬學眨巴着眼,一臉懵懂,想了許久突然露出一個純真燦爛的笑容,拉着老回的手說道,“答應了就好,我就知道他會答應!”

老回心裏一酸,看着傅明的眼裏多了份自己都沒察覺的乞求,傅明鼓着腮幫子喘了半天粗氣,最終一聲不吭地轉身離去,他媽的,一個個都是要造反了!陸清揚盯着段敬學一步一搖離去的背影,嘴角是慣有的弧度,可眼裏透着冷光,葉秋守在一旁,始終沒有說話,認識這麽多年,他知道,陸清揚這是生氣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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