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宣周五年,冬。

月落烏啼,雪片狂舞。

西南風在溫國公府攏溪閣院中肆虐,呼嘯聲起,卷走院中梨樹稍上僅剩的幾枚枯黃葉片。小軒窗外回廊上的風鈴,如洶湧波濤中的一葉孤舟,随風飄蕩,“叮當”作響。

寂靜夜裏,狂風裹挾着清脆作亂的風鈴聲傳入屋內,傳入小榻上守夜丫鬟珍珠耳朵。

雪夜裏空氣冰冷刺骨,饒是炭盆裏炭火燒得火熱也收效甚微。珍珠輕聲下榻,利落地裹上外衣,踮着腳,輕聲去裏間查看姑娘可否被驚擾。

借着炭火的微光,珍珠輕輕拂開月白色的床幔,卻看見自家姑娘蜷縮着身子悶在錦被中,玉蔥般的指尖攥緊被角,指尖用力太甚,血色盡失,隐隐發抖。

珍珠被這場景吓了一跳,當即撐開床幔,隔着織花錦被輕撫她家姑娘繃直顫抖的脊背,伴着輕聲的撫慰:“姑娘不怕,珍珠在,珍珠陪着姑娘你呢。”

在珍珠耐心溫柔的輕撫下,溫池雨繃緊的身體逐漸放松,漸漸稀薄的空氣讓她回憶起瀕死時的感受,放松緊抓被子的手,趕緊逃離被中沉重濕悶的空氣。

半倚半靠在雕花拔步床邊,溫池雨素白的臉,只有巴掌大小,悶熱的被中待久了,染上一層俏麗的胭脂紅,鬓邊被薄汗沾濕的碎發貼在臉上,溫柔的眼角也染上一抹紅,渾身透着一股嬌柔妍麗。

因着方才一番動靜,身上淺碧色的寝衣有些淩亂,珍珠貼心地幫姑娘把衣裳理好,又把被角掖好才半坐在床邊,小心地詢問:“姑娘,可是做噩夢了?”

窗外驟停,廊下的小風鈴也漸漸歇了聲響,好像能聽到雪落的聲音。

千頭萬緒,溫池雨不知該如何開口,蹙起秀眉,沉思片刻道:“是噩夢,緊要處還被那鈴聲魇住了,明日将廊下那只風鈴取下,擾人清夢,收起來罷。”

窗外的風鈴是老爺前幾年去婁底辦差帶回來的,說是琉球國的新鮮玩意兒,公主要都沒給,特地留給姑娘的。

姑娘把這風鈴當寶貝,也不嫌吵鬧,将它挂在軒窗外,說要夜夜伴着鈴聲入睡,日日念着爹爹的好。

現下竟嫌鈴聲擾人。

也是,近日府中亂着,多了個新主子,姑娘怕是不想聽着鈴聲徒惹傷感。

Advertisement

珍珠握着溫池雨纖細的手腕輕嘆一聲,這幾日連遭打擊,姑娘日漸消瘦了,心裏煎熬,卻不肯示弱,整日裝作沒事人似的。

照常去老太太那裏奉茶,去老爺太太那邊請安,看着他們一家人和新主子和樂融融,面上一直帶笑,心中不知多苦澀。

半夜不想徒增姑娘傷感,珍珠沒有多話,應了聲好,便幫溫池雨重新整理床鋪,幫她蓋好被子說:“不早了,姑娘早些睡,明日還要早起問安,我現在就去把那風鈴摘下來。”

珍珠生怕她凍着,把被子拉得掩住她半張臉,溫池雨悶悶的聲音從被子裏傳出:“不急,外面雪大風疾,明日再摘。”

怕珍珠一心為她着想,不顧身體,又囑咐道:“你早些去睡,我聽着聲音呢,你去我可要生氣。”

珍珠自小收在溫池雨身邊,陪着溫池雨長大,最了解她的性子——與人親善、待人寬厚。

“好,姑娘先睡,我等姑娘睡着再去睡。”拉起床幔,珍珠不放心,退坐到一邊的杌子上,幫着姑娘守夜。

溫池雨知道珍珠的性子,不再多說。

窗外月色映照在雪上,院中的梨樹影子映在窗上,透過窗顯現在床幔上。

鈴聲擾夢、樹影搖晃,溫池雨是轉世重生之人,心中的恐懼未全部消散,一時無法入眠。

珍珠以為她是因為溫菀瑤的到來恍恍惚惚,強顏歡笑。

或許上輩的她是因為這撲朔迷離的身世而煩惱,如今的她卻是因為分不清生死與夢境而恍神。

幾天前,她分明在沈家家宴上被人推入池中,浮浮沉沉。

醒來卻在三年前她雲英未嫁時的閨房中,身旁一切人事物皆是三年前的模樣,她不得不信世間之大無奇不有。

回想三年裏沈府的冷臉奚落,還有落水時的痛苦掙紮那麽真實清晰,她不敢認為那只是夢。

窗外風又起,鈴聲清泠,枝影橫斜,溫池雨悄悄把被子裹緊,尋求慰藉。

或許這是上天給她的警示與預兆,又給她一次機會,重新選擇的機會。

冰冷池水中浮沉的窒息感,她再也不敢、不願、不能經歷第二次。

翌日。

溫池雨在微熹的晨光中将将才入眠,珍珠在一邊陪着自然聽到姑娘輾轉反側的動靜。靜候片刻,悄聲走出屋子,小心地阖上門,叮囑灑掃的小丫鬟們手腳輕些。

白玉疑惑地問:“怎麽姑娘還沒起身?”

溫池雨身邊的兩個大丫鬟,一個是珍珠,另一個便是白玉了。珍珠穩重貼心,白玉潑辣能幹,都是幼時伴着溫池雨長大的,主仆三人感情深厚。

“哎,姑娘這段時間心思重,小臉都快瘦沒了,昨晚上我握姑娘的手腕都瘦了一大圈。這不,熬了一夜,才睡了一小會兒。”

“可憐我們姑娘了,小小年紀受這種煎熬。”想到這些日子府裏人的态度,白玉忍不住罵道:“咱們院子裏還好,其他人良心跟被狗吃了一樣,咱姑娘從小給她們多少恩惠。前兒個你沒在,花園裏那些人見到咱姑娘連問安都省了,大言不慚地說不知道該稱呼什麽。”

白玉恨恨地說:“得虧是咱姑娘性子好,不跟他們計較,不然我非得撕爛他們的嘴!”

“行了,小點聲,現在多少人盯着咱院子,就等着看姑娘笑話。謹言慎行。”

溫池雨睡得不安穩,不知又夢到什麽,猛地驚醒,急促的呼吸與濕潤的眼角彰顯夢中的形勢緊張,可當她要去回憶夢中境況,卻朦朦胧胧,什麽都記不得。

珍珠和白玉雖然人在院子裏忙,卻一直都注意着屋內的動靜,一聽見裏面有輕微響動,白玉立即進去伺候,珍珠留在外面吩咐其他丫鬟。

“姑娘,醒啦!瞧咱姑娘眼睛下這烏青,都快掉到嘴巴上了,今天可不再胡思亂想了,咱身體最要緊。”

白玉是最直爽的,溫池雨也最喜歡和懷念她爽朗的笑容。

可是上輩子嫁到沈家沒多久,白玉就被沈家老夫人安排着嫁人,她那時候被身世的事情折磨得沒了銳氣,被沈家人編織的假象蒙蔽,竟輕信了沈家,任由他們安排白玉的婚事。

看着風風火火安排小丫鬟做事的白玉,溫池雨拼命忍住眸中酸澀。

遇事從不遮掩的白玉,卻為了她,在沈府咬牙忍了三年。

前世,落水前一兩個月,白玉不小心在她面前摔了一跤,倉促中衣袖上翻,她看到白玉手臂上的淤青,這才發現不對。

白玉看溫池雨在沈府已經夠為難了,不肯松嘴,一口咬定是之前撞到的。還是一旁的珍珠看不下去,淚水漣漣地把白玉三年的隐忍說出來。

溫池雨心痛不已,想為白玉出頭,卻孤立無助。

好在不久傳來夫君大獲全勝、聖上大肆封賞的消息,一心想為白玉脫困的溫池雨喜不自勝,開始日日期盼夫君歸來。

卻不想……

這輩子她一定要保護好自己,也保護好身邊的人。

白玉伺候溫池雨穿衣服,看秋天裏做的冬襖,現下腰身竟然松了一圈,心疼地說:“姑娘你可不能再瘦下去了,今兒早上必須得吃些東西再往老太太那邊去。”

“行,白玉你多笑笑,我最喜歡看你的笑臉,你多笑兩聲,我保證能多吃兩口。”

白玉手裏動作不慢,咧嘴笑着說:“姑娘你可不興取笑我,一會兒你吃的時候我可看着你。”

穿戴完畢,溫池雨坐在菱花鏡前,任由白玉靈巧的雙手在頭上翻飛。看着鏡中年輕了三歲的臉龐,才有這一切都不是夢,她又重活了一遍的感覺。

上輩子的她,不過二十,照理容貌與十七歲相差不應太大,只應是稚氣與成熟的差別。她卻因為心情陰郁、受人磋磨,成日陰沉張臉,自怨自艾。看似是與如今相同的容貌,實則不如現下鮮豔奪目。

白玉給她梳妝的時候,珍珠端來一碗紅糖蓮子羹:“姑娘,先喝兩口填填肚子,老夫人那兒都要說好久的話才開席。”

答應白玉要多吃兩口,溫池雨努力地把這一小碗都喝光了。

“這就對了,對吃點。珍珠你幫我看看今天穿什麽披風。”

溫池雨今天穿着一身粉紫色繡牡丹如意紋長襖,鬓上斜插一直素白梨花玉簪,纖弱的腰身盈盈一握。

“姑娘身子單薄,穿這件鑲毛邊的吧。”

“不行,太過招搖,最近新主子受寵,要是姑娘搶了她的風頭,新主子該不開心了。”

“咱姑娘仙女兒似的,穿什麽都好看,那我們這些衣服也不能都絞了啊!”

看珍珠白玉兩人句句都在為自己着想,溫池雨心中泛着暖意,指着她們手中的一件鬥篷說:“就這件白玉散花的吧。珍珠說得對,現在不比從前,我們做事都要低調些。”

雪後路滑,珍珠守了一夜,下值休息,現下由白玉攙着溫池雨慢慢向溫老夫人的安和院走。

還沒踏進正院,就聽見裏面傳來朗朗的笑聲,那笑聲持續許久,足見屋內人的歡樂,這份歡樂卻在溫池雨踏入院內的那一刻驟然歇下,屋內衆多眼睛落在溫池雨主仆二人身上。

這一幕,饒是多活了三年,再來一次,溫池雨任覺得猶如芒刺在背。

上輩子,她是如何的呢?

她受不了這等冷落和審視,仗着從前太夫人的寵愛,直接走到太夫人身邊,一如從前地挽住太夫人的胳膊撒嬌賣乖。

那時的她還未曾明白,彼時溫菀瑤剛剛認祖歸宗,老夫人也急于向溫菀瑤表達拳拳愛孫之心,不太願意當着溫菀瑤的面與溫池雨親近。

老夫人不好明說,在新寵和舊愛面前無法權衡,三兩句話便打發她們走了。

重活一世,溫池雨不會再如從前般認不清位置,恭敬地上前問安後,便帶着白玉退到一旁。

老夫人與溫菀瑤俱是一愣,似是沒想到她會如此表現。

溫池雨淺笑着上前,詢問溫菀瑤晨起可曾飲些湯水,嗔怪道:“祖母不知道心疼人,聊起天來不知道餓。”

溫老夫人欣慰地看溫池雨,她這孫女,單純善良,她從小看着長大,哪裏能不清楚。只不過被呵護着長大,性子又嬌又倔,估計是剛知道身世有些鬧別扭,前些日子還不肯跟瑤瑤搭腔,今天肯定是想通了。

“好、好、好!”老太太紅光滿面,連道幾聲好,握着溫菀瑤的手說:“是祖母的老毛病了,害得你天天早晨挨餓了吧,今天就都在祖母這裏吃,下次可要提醒祖母。”

溫菀瑤扶着老太太走在前面,溫池雨不争,安靜地綴在後面跟着。

飯間,詢問了幾句溫菀瑤平日裏的口味愛好後,便不再開口,留空間給老太太關心溫菀瑤。

吃完飯食,剛巧管家來報,府上來客,老爺去上朝了,夫人請老夫人上前廳一聚。

“何人這麽早便來?”溫菀瑤問。

“回小姐,是沈将軍家的夫人與三公子。”

聞言,溫池雨呼吸一窒,竟然是沈峥!

同類推薦

從零開始

從零開始

想要讓游戲幣兌換現實貨幣,那就一定要有一個強大的經濟實體來擔保其可兌換性。而這個實體只能是一國的政府。可是政府為什麽要出面擔保一個游戲的真實貨幣兌換能力?
戰争也可以這樣打。兵不血刃一樣能幹掉一個國家。一個可以兌換現實貨幣的游戲,一個超級斂財機器。它的名字就叫做《零》一個徹頭徹尾的金融炸彈。

穿越之農家傻女

穿越之農家傻女

頂尖殺手因被背叛死亡,睜眼便穿成了八歲小女娃,面對巨額賣身賠償,食不果腹。
雪上加霜的極品爺奶,為了二伯父的當官夢,将他們趕出家門,兩間無頂的破屋,荒地兩畝,一家八口艱難求生。
還好,有神奇空間在手,空間在手,天下有我!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21世紀醫毒雙絕的秦野穿成又醜又不受寵的辰王妃,畢生所願只有一個:和離!
側妃獻媚,她各種争寵,內心:我要惡心死你,快休了我!
辰王生病,她表面醫人,內心:我一把藥毒的你半身不遂!
辰王被害,她表面着急,內心:求皇帝下旨,将這男人的狗頭剁下來!
聽到她所有心聲的辰王憤恨抓狂,一推二撲進被窩,咬牙切齒:“愛妃,該歇息了!”
半年後,她看着自己圓滾滾的肚子,無語痛哭:“求上天開眼,讓狗男人精盡人亡!”

權寵天下

權寵天下

天才醫學博士穿越成楚王棄妃,剛來就遇上重症傷者,她秉持醫德去救治,卻差點被打下冤獄。
太上皇病危,她設法救治,被那可恨的毒王誤會斥責,莫非真的是好人難做?
這男人整日給她使絆子就算了,最不可忍的是他竟還要娶側妃來惡心她!
毒王冷冽道:“你何德何能讓本王恨你?本王只是憎惡你,見你一眼都覺得惡心。”
元卿淩笑容可掬地道:“我又何嘗不嫌棄王爺呢?只是大家都是斯文人,不想撕破臉罷了。”
毒王嗤笑道:“你別以為懷了本王的孩子,本王就會認你這個王妃,喝下這碗藥,本王與你一刀兩斷,別妨礙本王娶褚家二小 姐。”
元卿淩眉眼彎彎繼續道:“王爺真愛說笑,您有您娶,我有我帶着孩子再嫁,誰都不妨礙誰,到時候擺下滿月酒,還請王爺過來喝杯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