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沈峥看溫池雨眼神裏帶着慌亂,以為她是聽了周遭的議論:“污言穢語,不必介懷。溫姑娘孤身一人,可需在下送姑娘回府。”

“不、不必。”溫池雨心緒萬千,鎮定心神後說,“我與人有約,還請沈公子先行離去,若被旁人瞧見不好。”

他二人身上還有婚約,若被人認出,免不得有人結合當下的流言胡亂猜想,于名聲有礙。

沈峥明白溫池雨話中所指,見她無事,告辭走了。

溫池雨毫不留戀地移開眼,不看他的離去的背影。

離了溫府,她成了普通百姓,沈家高門大戶,不可能娶一個市井小民為新婦。

與他的婚事,已成定局。

溫池雨從前還以為要花費些心思,到關鍵時刻或要自己出面悔婚,才能成事。

一切順利得驚人,加之今日離開溫府時毫無阻礙,溫池雨心中慶幸占了大半,還有些絲絲密密從心尖處滲出來的傷感。

慶幸往後的日子皆可由自己掌控,失落離開時過于順利,祖母與母親竟真沒再多說一句。

輕輕甩頭,不欲過多傷懷。

如今她更該想的,是如何安排好日後的生活。

本朝女子不能立戶,往後做起買賣,無事發生還好,若是有人上門鬧事,強占財産,官府是不會庇佑她們的。

世道于女子不公,溫池雨秀眉微攏,無奈嘆氣。

“姑娘。”這次真是珍珠。

白玉也跟着一起,溫池雨收回愁容,笑着看向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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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坐下喝口茶。”

“不了姑娘,咱快些走,不好讓外面馬車久等。”珍珠把溫池雨懷裏睡着的發財抱過去給白玉,慢慢扶溫池雨起來。

溫池雨不解地看珍珠。

珍珠解釋道:“是硯書鋪裏的馬車,借給咱用的,管事的還讓小夥計幫着駕車,在外面等着。”

“如此可要好好謝謝管事的。”心湖起漣漪,溫池雨隐隐期待,“那你可曾看見那位先生。”

白玉走在前面,沒聽見溫池雨後面一句,只興奮地說:“吳管事可真是好人,今天可真是幫了大忙,還教了許多開書鋪要注意的,姑娘,等回了家我在細細說給你聽。”

吳管事就是硯書鋪的管事的,白玉和相處半日,和他熟稔起來。

書鋪是日後生活的依仗,聽到白玉這麽說,溫池雨也被吸引過去。

珍珠離得近,聽到溫池雨剛剛的話,知道她心裏還惦念那位先生。

這樣也好,姑娘這段時日吃盡苦頭,多個人來扯開姑娘的注意也是好的。

幫着趕馬車的是吳管事的孫子,名叫吳剛,平常呆在硯書鋪幫着搬書打雜,看年歲跟珍珠白玉一般。

吳剛性格外向,看溫池雨腿腳不方便,上來就要幫忙扶着她上車。

珍珠趕緊避開,拒絕了他的好意。

看吳剛一臉的尴尬,才反應過來這不是溫府的馬夫,平日恐怕聽都沒聽過那些莫須有的禮節,湧起歉意:“對不住。”

溫池雨穿着一身樸素白衣,吳剛不知道她身份,他爹讓他出來幫忙,他見到她的時候當是墨客街哪個鋪面的小姐。

看珍珠禮節這麽全,心裏猜測,估計是字畫店裏的千金。那些鋪子最清高,家裏的規矩也多,意識到自己剛剛可能唐突了,吳剛也不好意思,讪讪道:“沒事沒事。”

“哎呀,吳小哥,你別杵着啦,幫我抱着發財,我和珍珠一起把姑娘架上去就好了。”白玉是個放得開的,看場面僵住了,就把發財拿出來活躍氣氛。

發財哪裏是個好操縱的主兒,還沒遞到吳剛手裏,就從白玉手裏跳下來,鑽進馬車裏去了。

惹得衆人發笑,不自在的氣氛悄然散去。

墨客街不遠,一會兒就到了。

吳剛對墨客街熟得很,得知他們不是什麽字畫鋪的小姐,而是街尾那間的新租客後,體諒溫池雨腿腳不便,特地繞道,從後面進去,把她們直接送到門口。

白玉直誇他厲害,說從前怎麽不知道這兒還有個小道能進馬車。

吳剛被三個姑娘盯着,被誇得滿臉通紅,忙駕着馬車走了。

眼前的鋪面遠遠不如硯書鋪寬敞,三個空蕩蕩的紅木書架立在當中,白牆上有幾處格外顯眼亮白,看上面的木釘,應該是從前挂字畫用的,前面的主人帶走了字畫,露出沒經過風吹日曬的牆面。

踏上青石板搭成的臺階,溫池雨緩緩走進去,門口是一張橫着擺放的櫃臺,櫃臺抵着牆放,方便做買賣的時候與客人交流。

往裏走,有一道小門藏在裏面的書架後,推門進去,便是日後她們三人的安身之所。

不大的小院中間擺着一個大水缸,水缸旁是一顆高壯的柳樹,隆冬時節,樹葉凋零顯得有些蕭條。

一共有三間屋子,正中間是一間堂屋,堂屋旁有個小房間裏擺着床,左手邊的屋子裏有竈臺,肯定是燒火做飯的地方,右手邊的屋子裏空蕩蕩的,日後可以支張床。

“姑娘,你別看這兒小,這個圍牆可高,發財肯定跑不出去。”白玉打小沒有家,跟着牙婆四處奔波,去了溫府才安頓下來。這是她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家”,所以怎麽看怎麽滿意,見溫池雨一直不出聲,生怕她不喜歡。

溫池雨怎會不喜,她身若浮萍,有一處落腳,便是萬幸。

只是以後日子不如從前寬裕,吃穿嚼用皆要細細打算,連累了珍珠與白玉。

似是想到什麽,讓珍珠把包袱拿來。

那麽多大大小小的包裹,溫池雨的只有小小一個,珍珠很快找到,拿過來遞給她。

溫池雨在包袱中摸了一會兒,拿出兩張紙,分別交到珍珠和白玉手中。

“姑娘,這是什麽。”白玉接到手裏,看都沒看,直接問溫池雨。

溫池雨笑而不語,想讓她們先自己瞧瞧。

“姑娘,這……”珍珠看後,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拿着吧,明日早些起,去官府脫了奴籍。”

看到珍珠白玉臉上欣喜的模樣,溫池雨心中滿足。從前在溫府,丫鬟仆從必須有賣身契才能留下,現在她都離開了,自然不能再拘着珍珠她們。

“姑娘,你是要趕我們走嗎,我可離不開您。”白玉想左了,開心以後接着擔心,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想什麽呢。”路走多了,腳上疼,溫池雨有些站不住,坐到院子裏一個木凳子上,仰頭看着她們說,“咱們三個身世一般,父母皆不在了,你們去把奴籍銷了,往後我們互相依靠,如親姐妹。”

珍珠白玉從小就是奴婢,被教着敬主愛主,不可有逾越之心。即使心裏将溫池雨看做家人,也從不敢言語上表露出來。

現在聽着溫池雨竟如同她們一樣,也将她們看做親人姐妹,一時情難自控,淚眼朦胧。

溫池雨也被她們的情緒感染到,哽咽着說:“我們姐妹齊心,定能過好往後的日子。”

吳剛就是這時候來的,他提着蔬菜魚肉,站在門口看着抱作一團的三個人,手足無措,不敢出聲打擾。

三個人只有珍珠是正對着大門,餘光瞥見吳剛這盯着她瞧,臊得臉紅如火,眼淚都吓得縮進去。

推推白玉,示意她松手,然後抹了一把臉,清清嗓子問:“吳小哥,有什麽事?”

“哦、哦!是我爹看你們初來乍到,家裏肯定什麽都沒置辦好,馬上要吃晚飯了,讓我給你們送點菜和柴火過來。”說完舉起手裏的大鯉魚,憨憨一笑。

把蔬菜和魚交給珍珠後,他急匆匆地就走了,說要去搬木柴。

“吳管事和吳小哥真是好人。”白玉感慨。

溫國公府,晚膳。

溫明華看溫池雨沒有入席,問她的情況。

李氏有些支吾。

她還未将溫池雨離府的事情告訴溫明華,過了白日那陣氣勁,她也漸漸有些後悔,可是木已成舟,溫池雨動作那樣快,完全沒給她留反悔的餘地。

難道,她堂堂溫國公夫人,還要出去求她回來不成。

“池雨離府了。”溫老夫人看李氏說不出口,平靜說了一句。

溫明華皺眉:“池雨是怎麽回事,近來總是不安分,離府這般晚還不歸家嗎?連晚膳都誤了。”

“爹爹,姐姐被是被瑤瑤氣走了,說往後再不會回來。”溫菀瑤看娘和祖母神色不好看,想到她們許是後悔了,怕她們再把溫池雨接回來,逼出幾滴眼淚,委屈地看着溫明華。

溫明華聽處話裏的不對,厲聲對李氏說:“到底何事,你說清楚!”

李氏只得把溫池雨下跪求去的情形說與他聽。

溫明華弄清楚來龍去脈,明白溫池雨是徹底從溫家脫離出去,将手中筷子一摔,怒道:“不像話!”

溫菀瑤以為他是因為溫池雨的行為發怒,心中暗喜,卻還抹着眼淚說:“都怪瑤瑤不好。”

誰知溫明華非但沒有哄她,還轉臉沖着李氏發怒:“你是要将溫府放入油鍋中煎嗎?世人皆憐弱者,從前弱者是瑤瑤,今日池雨出府,弱者成了她,你要讓溫府受盡指摘嗎!”

“明日去把池雨找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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