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雲鬓微動,溫池雨訝然擡首,原來是先生手中不知何時變出一枚纏花桃枝流蘇步搖,嫩粉色的桃花下墜着幾縷溫潤的碧色玉石流蘇,随着先生的動作,緩緩斜着插入鬓邊。
這步搖是宮裏的物件。
昨日小皇帝得了這步搖,覺得俏皮可愛,很适合鄭以筠,心心念念地要送給她,便帶到勤政殿,想讓鄭開帶回公主府。
被周硯景看見,不知怎地,想起禦花園那日,湖心亭中閃着碎光的流蘇,靈動俏麗,很是襯她。
随手拿了過來,對小皇帝淚汪汪的眼視而不見。
今日一看,果然是人比花嬌。
“往後送你更好的。”一顆紅豆算不得什麽,不值得她這樣珍惜。
溫池雨撫着鬓邊,纖指滑到透着寒氣的碧玉流蘇上,輕觸勾纏,耳邊是流蘇細碎的碰撞聲,聲音軟糯:“阿硯送的,什麽都是最好的。”
不加以掩飾的愛意,乖巧柔順地依偎在他懷裏,滿腔的信任,橫沖直撞地撞進他的心窩。
周硯景眼中含笑,深深地凝望着她的發頂。
暗暗喟嘆,幸而當初沒有放手。
他生來尊貴,身受萬千寵愛,父皇母後、皇兄皇姐事事以他為先,他在愛中長成,偏偏養成一副清冷淡泊性子,自認為世間沒有任何事物能輕易擾亂他的心緒。
眼前的人兒卻是特例,從初見開始,就在打破他的規矩,擾亂他的心緒。
每每想斬斷這擾人的陌生情緒,卻又能因她一件小事,輕易被推翻。
可能,這便是情不自禁吧。
溫池雨打斷他的思緒,笑眼彎彎:“珍珠說她關了門的,阿硯怎麽進來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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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撫她發尾的動作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面上卻毫無端倪:“還說,下次出去關門要細心,這麽大意,門一推便能進來。”
溫池雨對先生是無限的信任,眉目微斂,絲毫沒有懷疑:“啊,那我下次一定注意。”
墨色的眸子裏藏着深意,瞥了一眼蜷縮在牆角的發財,似乎在警告它別洩露天機。
發財以為他這是招呼它過去,輕快地跳到周硯景腳邊,“喵嗚”一聲,翻開肚皮,躺在他腳下。
看發財這黏人的模樣,溫池雨莫名臉上一熱:“發財怎地這麽喜歡你。”
“寵随主人性,主人是何樣,它自然有樣學樣。”周硯景故意逗她。
果然,溫池雨臉上不争氣紅起來,粉白嬌嫩,雲鬓上粉彩的桃花都黯然失色。
“先生貫會取笑我。”
視線落在她紅透的耳垂上,那顆紅痣愈發嬌豔,輕撚指尖,卻沒有落上去:“時候不早了,家中事還未完,下次再來見你。”
北邊不平靜,冬日一過,便開始蠢蠢欲動。
皇帝尚且年幼,他須得回宮坐鎮,以安百官心。
本來事多不該出宮,可是昨天看奏折時看到案邊的步搖在燭火下泛着幽光,不甘心借吳管事的手送出去,想親眼看看她戴上的模樣。
心念一動,便收不住,連夜處理了大批政務,早朝一散,便來見她。
見她驚訝欣喜的模樣,實在不枉此行。
只可惜,戰事一觸即發,他無法在宮外長久陪她。
神色幽幽,是該讓錢公公加快進程了。
聽了這話,溫池雨攥緊他胸前的衣襟,流轉的眸子裏是深深的依戀。
看得周硯景心軟,摸摸她的頭:“怪我來得不巧,下次一定跟池雨約好再來。”
溫池雨後悔回來晚了,可是事已至此,總不能拘着先生不讓他回家,只能扶着門框,戀戀不舍地目送他。
直至他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街角,她才失落地收回目光。
分明剛剛見過,剛一離開,她便想他了。
“姑娘,先生怎麽進來的?”看周硯景走遠了,白玉靠過來。
姑娘進去後,她問了珍珠,珍珠想了又想,很确定走之前關好了門。
“應該是門沒有關牢,下次注意吧。”
左右沒什麽損失,白玉也沒放在心上,看着溫池雨酡紅的臉,笑道:“這鋪子真是個風水寶地,一個兩個都好事近了。”
溫池雨還沒來得做及反應,就被珍珠聽到,沖上來揪着白玉的耳朵,讓她保證下次不許胡說。
這一打岔,溫池雨情緒緩和了許多。
“姑娘,你記得可問了,先生家住何處?”珍珠把白玉的嘴封住,想起了正事。
姑娘一顆心全在先生身上,卻還不知道先生底細,細思來看實在不妥當。
“唔。”溫池雨搖頭,見面如此匆匆,她都來不及訴說思念,怎麽會想的起問這些。
“沒事,姑娘不也沒跟先生細說過身世,先生家業在這兒,過些日子還要科考,難道會跑了,珍珠你不要杞人憂天了。”
“這能一樣嗎?姑娘那點事,皇城裏只要長耳朵的人都多少知道一點。先生就不一樣了,這一消失好幾天,若是故意欺騙姑娘,往後若無故消失了,鋪子轉讓出去,咱們找都找不到。”珍珠考慮得比白玉多得多。
雖然她滿心信任先生,不願往壞處想,但珍珠說得現實,也是為她好:“我下次一定記得問。”
入夜,簇簇燭火下,溫池雨面前鋪着信紙,秀眉擰起,遲遲沒有落筆。
珍珠推門進來:“姑娘,沒想好怎麽下筆?”
溫池雨怔怔點頭。
白日裏沖動,前世落水時的痛苦掙紮印在腦海裏,擾亂了心神,做法确實有失考慮。
現在想來,即便她不嫁,溫菀瑤不嫁,沈家家大業大,總有人嫁入沈家,難不成她一個個勸過去,被旁人聽到了,只會當她瘋魔嫉妒。
再說溫菀瑤與她,天壤之別,她婚後無人幫扶,才受沈府磋磨,若是溫菀瑤,父親母親定不會冷眼旁觀,她有溫國公府依靠,又何須她來替她操這無謂的心。
“我看姑娘是想明白了,那就不多說了,只一句,夢中虛幻,姑娘不要執着。”
“好。”
前世一切是她的因果,與溫菀瑤無關。
在信紙上寥寥寫下幾筆,翻折起來,裝入信封。
但盡人事,全聽天命,只要她無愧于心即可。
珍珠看溫池雨釋懷,起身要走,卻被拉住。
“珍珠,這段時間忙鋪子裏的事,咱們好些天沒有談心了,白玉呢?睡了嗎?”
珍珠以為她白日裏說了先生的事,姑娘留她要說這個,從堂屋裏拿了個小竹凳過來,順手關上門:“白玉最近都忙壞了,天天沾了床鋪就睡,這會兒早睡香了,打雷都震不醒。”
把竹凳放到溫池雨身邊,坐下,托着腮,問:“姑娘要說什麽,先生嗎?我白日裏是激進了,錢伯吳管事他們都是好人,哪能任先生欺負你。”
溫池雨剛下筆,側身看珍珠:“他們都是好人,吳剛呢?”
“自、自然也是好人。”猝不及防,臉熱了起來,好在昏黃的燭光照在臉上,能遮掩一二。
“姑娘說他做什麽?不相幹的人。”
溫池雨看她慌得眼睛都不敢看過來,卻還在嘴硬:“珍珠,我當你是姐姐,什麽事都同你們說,便是先生的事,也從來沒有掩藏,你竟什麽都不肯跟我說。”故作失望的樣子。
珍珠一聽,急了,忙解釋:“吳小哥是熱心人,愛幫忙,旁的真的沒有了。”
“那你怎麽羞紅了臉,怎麽白玉要去陪吳小哥的時候你急着要去,怎麽我們一提他你就急。”
感情上,珍珠也是一張白紙,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其實都是虛架子。
“你究竟在怕什麽,有什麽顧慮,難道是吳剛瞧不上你、瞧不上咱們家,我明日定要去找他評評理。”
珍珠倉皇擡眼,生怕溫池雨誤解了吳剛:“不是,是我……”
說了半句就停住,不肯再說。
“是你什麽,是你不願意。”
“是我配不上他。”
溫池雨詫異,她沒想到珍珠竟如此看低了自己:“你哪裏配不上他,姿容秀麗,溫婉顧家,我看吳小哥喜歡得緊,怎麽可以這麽貶低自己!”
轉念覺得不對勁,珍珠絕不會輕視自己,握起她的手:“還不說實話。”
珍珠看瞞不過去,嘆了口氣,垂着眼說:“姑娘孤苦無依,又對我們這麽好,我怎能只顧着自己的情情愛愛,留下你和白玉。”
“這說的什麽話!”重活一世,溫池雨最希望的就是身邊的人有個好結局,沒想到珍珠竟然有這種想法,“照你這麽說,我和先生有情,豈不是抛棄了你和白玉,實在可恨。”
“當然不是。”
“那還能是什麽意思,難不成我今日不問,你就這樣與吳小哥蹉跎錯過了嗎,他若是娶了旁人,你甘心嗎?”
“可……我是丫鬟啊,要陪着姑娘。”珍珠捂臉,不敢看她。
“你這是誅我的心啊!”溫池雨一時情急,眼淚湧出來,“奴籍早就銷了,你與常人無異,若還這麽想,是想要我搬出去,你才能将自己視作普通人嗎?”
珍珠趕忙拿帕子幫溫池雨擦拭眼角淚水:“姑娘別哭,是我想左了,是我錯了。”
溫池雨止住她的動作,瑩瑩淚眼深深看着她的眼睛:“我知你一時難以習慣身份的轉變,但你已經不是誰的丫鬟,不管是你還是白玉,都要為自己而活,咱們一家人是該相互扶持,而不是你為了我,我又為了你,相互拖累。既然是家人,就算成親離了家,這裏也是你的娘家,怎麽能算抛棄我們。”
“姑娘……”珍珠心裏熱流湧動,眼眶微濕,忍不住抱住溫池雨。
“好了,不要再說,你明日與吳小哥說清楚,不要錯過了他。我也會找機會同吳管事商議你們的親事。”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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