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你愛魏萊嗎?”許湖心突然問道。

聶小圖怔了怔。

“你愛魏萊嗎?”許湖心又問了一次。

聶小圖笑了,“湖心,你覺得我會淪落到要和一個不愛的人茍且偷生嗎?我當然愛她!我只會和自己喜歡的人過一生。”

許湖心終于把眼神挪開了,挪到了地面。大概是昏昏的酒意刺痛了她的頭,她的頭越來越低,臉上一絲悲怆的表情。

“我還以為真的能夠曾經滄海呢,其實,永遠都是只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哭。”

這是個永遠無法讨論的命題,身在幸福當中的人們往往不知福,非要去想法去試探那些無可逆轉的答案。這些所謂的考驗,要來做什麽呢?

聶小圖沒有說話,他把許湖心扶到副駕駛上,幫她扣好安全帶,淡淡地說:“你先睡會兒吧,到了我叫你。”

一路上,許湖心都沒有睡,她的頭偏向窗外,看着這個城市夜的霓虹,一言不發。兩個人想着各自的心事,一路無言。

從那以後,許湖心便經常有意無意地給聶小圖打電話,每一次都有不容拒絕的原因,每一次好像都是真實的。她租的老公寓裏有老鼠,被她鋪設的粘鼠板粘住了,她吓得連房間都不敢進;她家客廳的燈突然就滅了,覺得非常靈異……她總是有那麽多解決不了的問題。

而這些,都是曾經的行俠客許湖心完全都不懼怕的。

***

“小圖,你在想什麽呢?”許湖心看着站在窗前的聶小圖問道。他已經分神了好久。

聶小圖緩緩地轉過身來,嘆了一口氣,說:“我在想你什麽時候開始怕鬼的,是真的怕鬼,還是因為內心有了恐懼,對美國的那段經歷還有陰影?世界上哪有什麽鬼,一物降一物,就算有,也肯定有能制伏它的東西存在。湖心,你是真怕嗎?”

你是真的怕鬼,還是找借口讓我來陪你呢?

許湖心明白聶小圖話裏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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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湖心點點頭,告訴他:“小圖,你知道嗎?我很怕黑。我的白天是白天,晚上也是白天,在床上掙紮着一直睡不着,天天睜着眼睛看天亮。每次看到窗簾外的天又開始白了,我連想死的心都有。任何的聲音我都覺得害怕,都會讓我以為家裏有人,我害怕一切的聲音,除了電視機裏的娛樂節目。我沒法集中注意力,我想投投簡歷,可看不了幾分鐘我肯定就又去幹別的了;我想看書,可是翻了沒兩頁肯定又會把手機拿起來;我不想逛街,覺得無聊,去了熱鬧的商場越覺得自己是個孤魂野鬼,我對那些花花綠綠的衣服都沒有興趣;我會無聊到和一個送快遞的小弟吵上半天,瘋狂起來像個潑婦,安靜起來又特別像個淑女,連我自己都覺得是人格分裂了;我只喜歡吃東西,我……”

聶小圖緩緩地轉向許湖心,悠悠地嘆氣,“我怎麽能不知道呢?”

他的爸爸當年也一定是這樣的,可是沒有人當回事。聶小圖經常想,如果他那時不在國外讀書,就在爸爸的身邊,爸爸還會不會忍心離他而去。但一切都早就沒有了如果。

“你睡會吧。晝夜颠倒,白天總得把覺補回來。我公司還有些事,必須要回去了。”聶小圖拿起桌上的車鑰匙,準備出門了。

“是怕魏萊有意見嗎?”

聶小圖已經走到了門口,聽到許湖心的問話,怔了怔。魏萊,聶小圖一想到她,心裏便一陣酸楚。這段時間真的,對不起了。

“魏萊沒那麽小心眼。”聶小圖裝出一個釋懷的笑,“你睡吧,白天沒鬼。”

***

魏同知的病情加重,吳美霞日夜陪伴在側。魏同知的前妻劉芸,也就是魏葭的媽媽此刻又出現到了魏家,見縫插針地找空去醫院看望魏同知。

魏同知和吳美霞并沒有結婚,他現在并沒有法律意義上的妻子。所以,吳美霞雖然是他心中至愛,但在劉芸看來,她始終不是魏同知名媒正娶的老婆。為此,劉芸便多了幾分驕傲。

劉芸是個很傳統的女人,有所謂傳統女人一切的優點和缺點,偉大與狹隘。首先,她覺得自己有個兒子劉葭,光憑這一點就勝出吳美霞好幾倍。重男輕女觀念從來就沒有随着時代的發展而有什麽本質上的改觀,劉芸無疑也受荼毒不淺;其次,她好歹也是曾經的魏太太,并且以受害者自稱,能博取大衆滿滿的同情分;再者,她家兄弟姐妹多,人多勢力大。

魏同知終究是個可憐人,因為他的病重,平時鮮有來往的親戚全都冒了出來,病床前史無前例的熱鬧,像是一場送別的聯歡會,更像是一曲末日的笙歌。有的人只是想看看熱鬧,想知道這些有錢人的後事到底會如何安排?有的人目的就很明顯了,都期盼着在魏同知數目可觀的遺産中,分一些好處。

這是魏同知生命中的最後聒燥。

但是魏同知想要的只是最後的安靜。

魏同知一直想找機會單獨和吳美霞母女說說話,但一直都沒有機會,劉芸總是形影不離,魏葭也比以往來醫院更勤了。相比之下,吳美霞和魏萊倒像成了外人。

“萊萊,你願意和魏葭一起管理公司嗎?”這天劉芸被兒子一個電話叫走了,魏同知終于可以和吳美霞母女說說話。

吳美霞向魏萊點頭示意,魏萊心神領會,答應道:“我願意幫忙。”在這個時候,魏萊知道不能再讓爸爸心有挂牽了。

“乖……我現在還有點精神,我要去公司一趟,正式任命。萊萊,幫我給喬律師打個電話,讓他來醫院,不不,我要去公司,叫喬律師也去。”魏同知說的話一多,就開始斷斷續續,語無倫次。他很急,急着想要把想說的一次說完,可他已經做不到。

“同知,”吳美霞制止道:“你現在就不用操心他們的事了,兒孫自有兒孫福,你現在先好好躺會兒,休息一下,其它的事由它們去吧。”

吳美霞把魏同知扶躺好,說:“同知,我和萊萊,都沒有任何問題。”

兩行濁淚從魏同知蒼白的臉上淌了下來,他嗫嚅着對吳美霞說:“我……我還有好多事情沒有做,我太……太糊塗了,我還沒有來得及和你領結婚證……我這輩子……最虧欠的……就是你和萊萊。”

魏同知已經泣不成聲,噴湧的淚水印着他因為消瘦而布滿皺紋的臉,悲怆又悔恨。魏萊也淚流滿面,她從來沒有想到有這麽一天,她會因為魏同知在生命的盡頭而如此心痛。魏萊不想擴散這種悲絕的氣氛,又怕自己哭得沒收控制,一起身沖出了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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