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外面又開始起風了,京都的一月最是容易起風。風寒刀削骨,李寶在外面被吹的都打了抖。
秦君看着跪在地上的靳秦發怔,良久開口道,“起來吧。”
禦書房裏鋪了地龍,靳秦跪在地上也不冷,就算一直跪着也沒什麽。
他撩了撩外頭裹着的大氅起身,裏頭單薄的單衣被秦君瞥見。
“怎得穿這般少來了?”秦君皺着眉看着他身上那件大氅。
靳秦起身的動作被這句話問的頓了頓,緊接着他拍了拍大氅,“陛下不是傳喚臣?臣怕陛下等急了。”
秦君一時沒再說話。
“馬賽刺客上的事情你為何要拖上謝修?”
靳秦聞之淡笑一聲,“臣沒有拖上誰,不過恰好看見,覺之奇怪,有所懷疑罷了。”
覺之奇怪,有所懷疑?
秦君心裏冷笑,若非是她旁的人便也就信了這鬼話,但她是不信的。
“既如此,那靳統領便回去歇息吧。”
秦君低頭重新拿起朱筆,這是趕人的意思了。
靳秦臉色沉了沉,看着重新投入政事的秦君,眼中有什麽情緒在翻滾。
秦君沒聽到開門的聲音,奇怪的擡頭看了他一眼,“還不走?”
走?自然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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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身拉開門,又想起什麽,偏過頭對着她道,“你那麽聰明,什麽事情一看就知道不對,你覺得不對的事情就算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卻也不會懷疑自己。”
說完這話,靳秦便離開書房了。
外頭凍着打抖的李寶正瑟縮着身子活動,見他出來連忙迎上去,“出來了?”他瞧了瞧裏面,“陛下沒說什麽吧?”
靳秦看一眼他,見他凍得這樣,問他,“你怎麽這麽冷?”
李寶被他這這話噎了噎,“咱們身子板哪比得了你們?”
靳秦瞥他一眼,伸手解了身上的大氅披給他,“穿着吧。”
李寶一愣,摸着手裏毛軟的大氅愣愣的看着他,“宣政殿離你那兒可有段路,你這般回去該凍着了。”
“不是你說我們身子板好?”靳秦反問道。
他将大氅給李寶披上,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
李寶披着靳秦的大氅愣愣的盯着他的背影,眼眶微熱,這世界上也就只有陛下和靳秦真正關心過他們這些下人。
興許陛下的一些出發點并非是為了他們,但最後他們卻都受惠到了。
而靳秦,是第一個告訴他,奴才雖是奴才,但更是個人。
李寶哈出一口氣,搓了搓手,看着裏面依舊燈火通明的,對着漫漫無邊的黑夜道了句,“辛苦。”
這句辛苦便不知是對誰說的了。
第二日禁衛軍那邊傳來消息說靳秦生了病,眼下正發熱着。
消息傳來的時候,李寶愣了愣,随即算是明白昨兒個晚上靳秦那厮為何把大氅脫給他了。
他還以為靳秦是關心他,感動了許久,沒想到這墨一樣黑的臭小子就是故意來這一出的。
李寶嘆了口氣,老實進去禀報了。
“陛下,禁衛軍那邊傳話來說,靳統領病了。”
秦君正靠在軟榻上休憩,聽到李寶的禀報後,鳳眸上挺翹的睫毛顫了顫。
“昨兒晚上不還好好的?”她聲音慵懶,卻夾雜着一絲擔憂。
李寶沒法兒,只能幫着圓,“許是昨晚來時受了風,這日子晚上也冷。”
秦君腦中閃過昨晚他大氅裏頭只着了一件單衣的樣子,緩緩睜開眼,“太醫去瞧過沒有?”
“這......”李寶哪裏知道太醫去瞧了沒有,“傳話的并未提及,只說眼下還發着熱。”
這下子秦君的睡意徹底散了,她起身坐去攏了攏身後披散的長發,“叫人進來更衣,傳太醫,朕親自去瞧瞧。”
李寶沒曾料到秦君竟然要親自過去,低頭應是退了下去。
秦君去的靳秦還躺在床上。
踏進那個屋子的時候,秦君有一瞬間恍惚,竟然感覺回到了靳秦幾年前重病的那次。
靳秦從床上起身,“見過陛下。”
“你既生了病不必多禮,好好休息。”
她轉身看了一眼太醫,說道,“去瞧瞧。”
來的是太醫院院判唐太醫,醫術十分高明。
他給靳秦把了脈以後,确定只是小小的風寒,“陛下,靳大人這是風寒,興許是灌了太多冷風,只需休息幾日便好。”
秦君點了點頭,側身吩咐李寶,“随太醫抓藥去。”
李寶應是,帶着下人們出去了。
此刻屋子裏便只剩下了二人。
“陛下可覺眼熟?”靳秦看着秦君突然問道。
秦君愣了愣,知道他問的是什麽,想起二人從前,臉上柔和了些,“朕知道。”
她起身過去坐在靳秦床沿,“你如今有身份了,也不會在如從前一般。”
靳秦笑了笑,她也知道。
知道身份不同所帶來的不同影響,她也知道。
他擡眸直愣愣的望進她眼中,“陛下您未想過這世上理應人人平等沒有貴族貧民?”
秦君的臉色驟然冷了下去,看向靳秦的眼神倏地冷下去,“靳秦,你知道你在說什麽?”
人人平等?荒唐至極!
秦君從床上起身轉身欲走,卻不妨被人從後頭拽住,身子不穩倒進了靳秦的床鋪中。
靳秦翻身将她壓在身下,看着秦君道,“陛下從未想過臣當初為何要走!”
秦君也來了氣,被他氣的眼眶微微發紅。當初他不告而別,難道還是她的錯不成?
“你放肆!”她整個人被他箍在懷裏動彈不得。
“總歸臣放肆也不是這一回了。”他湊近秦君,二人呼吸貼近,“陛下若肯為我多費心思,就知道當初我為何要走。”
“好!如今朕也在這兒,你便說出來告于我!”
靳秦看着他沒說話,他為什麽要走,她真的不知道是嗎?
一個公主,一個侍衛,從根本上就是天差地別。
他不走,他只會和後宮裏那些人一樣。
靳秦身上還燒着,身上乏累,他散了力氣,趴在秦君身上,窩在秦君脖頸處,“秦君,我真恨不得奪了你去。”
他身上滾燙,就連吐出的呼吸都灼熱萬分。
秦君不知他話中之意,靜靜地躺在那兒。
是想奪她天家皇權還是她?
她淡淡笑了一聲,身邊的靳秦已經趴在她懷中睡去,高熱費了他太多心神,強撐着跟她吵架已是不易。
“你究竟想我怎麽樣啊?”
屋內一片寂靜,只剩下無奈的嘆息之聲。
外頭抓完藥的李寶聽着裏頭沒了聲音推門進去瞧了瞧,一瞧兩人摟着睡着,趕忙退了出去。
陛下和靳秦真是讓他們這些人操碎了心,李寶心裏嘆道。
臨近春闱,京都來往的人更多了,近日裏來的皆是從各地趕來京都赴考的學子,只等着春闱之時一展抱負。
靳秦坐在天香樓上和範增幾人喝着酒,看着底下來往的學子們。
這些學子們身上的書卷氣太明顯,即使此刻大街上人頭攢動,但一眼便能看出哪些是學子。
靳秦喝了口酒,目光一直盯着底下的謝玉書。
範增幾人也在看謝玉書,底下那兒是個書販,圍了好些學子,謝玉書也在其中。
只是謝玉書今日倒像是只身一人出來的,沒帶家仆。
“這書确确實實沈容的真跡!”
那書販拿着一本破舊的書對幾個學子說道,言辭懇切。
幾個學子紛紛上手去翻,書中的詩句确實是沈容的詞作,但若說是不是沈容的真跡,幾個學子也不敢斷定。
“假的。”謝玉書拿過拿書扔給書販。
書販一聽這人說自己書是假的也急了,拉着謝玉書的袖子道,“我的爺爺從前就在齊國候府當值,這書肯定是真的!”
身邊的學子看向謝玉書,見此人氣質非凡,雖不見華服,但身上的少年氣息和貴族教養是遮蓋不住的。
謝玉書生平最崇拜的便是沈容,沈容的詞作絕筆他收藏很多,但上次陛下給他的那本絕對是最好的。
像這些攤販上的東西,他一看便知是假的。
他拿過那本書,指着書冊道,“沈先生的書從不作書名,你這書名是哪兒來的?”
那書販也沒見過真的,不妨沈容的書不作書名,更不妨此人竟然如此精通,一時啞口無言。
本就是沖着沈容真跡來的學子們見此也紛紛散去,正是此時,天是緊掉下了個錢袋,正正巧巧砸在那本被謝玉書說是假的書上。
範增幾人驚訝的看着靳秦,出聲問道,“你竟有這喜好?”
靳秦仰頭喝下杯中的酒,翻身從二樓躍下,動作幹淨利落。
他拿起那錢袋扔給小販,“這書,我要了。”
正準備走的謝玉書聽到這話回頭看了看,目光與靳秦對上。
靳秦的目光依舊似往常一般淡漠,但是卻又藏了些別的在裏面。
謝玉書是知道靳秦的,此時外頭人衆多,他不便叫破靳秦的名號,只是行了揖禮。
小販接過靳秦的錢袋,樂得合不攏嘴,連忙将書恭恭敬敬遞給靳秦,“這位爺,您好眼光,這本書便只此一本了。”
謝玉書擰眉瞥了一眼那書販,斟酌自己是否需要再開口。
對于剛才那幾個學子,他不過出于好心,但若在靳秦眼前賣弄,就顯得有些不禮。
靳秦斜靠在那攤販上翻了幾下手裏書,姿态随意。
謝玉書抿了抿嘴,開口道,“若靳兄沖着沈先生的名頭買下,我那兒有本更好的,此書當真不值如此破費。”
靳秦見狀挑了挑眉,靳兄?誰與他是兄弟?
他噙着淡淡的笑問道,“這本書不值得你那本便值得?”
謝玉書聞言想起秦君賜下的那本書,溫柔笑了笑,“是那位賜下。”
靳秦嘴角的笑容一滞,手裏也停了翻書的動作,冷冷的瞥了一眼謝玉書,“不必。”
他扔下二字,又借着書販的攤子翻回了二樓。
謝玉書征愣在那兒,總算從靳秦的态度出品出些什麽來。
這位靳将軍,好像對他并不是很待見。
範增幾人見他拿着那本書上來,啧啧稱奇幾聲。
“就這玩意兒值當那麽些銀子?”朱達撿着花生米往嘴裏扔,看着那書搖搖頭。
馮星也跟着附和道,“雖也知道沈容的文采好,但叫我花那麽些銀子去買本書來我是不願的。”
範增跟着笑了笑,搖搖頭給他倒了杯酒。
靳秦伸手拿過酒喝下,将那書随意往桌上一扔,“這書不是沈先生的,是假的。”
三人皆是一愣,互相對視一眼,心下不解。
“你既知道是假的還買來作甚?”範增問道。
靳秦看着那本書,沒說話。
不過是想嗆謝玉書幾句,誰知道自己更不快活。
想到謝玉書說的話,靳秦不自覺握緊了手裏的酒杯,看來那日陛下送給謝玉書的東西就是沈容的真跡絕筆。
呵。
靳秦冷笑一聲,總歸謝玉書在她眼裏還是個孩子,他雖在意但也不緊着他。
“不是說梁光霁快回來了?”
他放下酒杯岔開話題,問起他更加關心的事情來。
範增被他問的倒吸了口涼氣,伸手拍了他一下,“這事兒你也敢亂問!”
朱達壓低了聲音小聲道,“我聽說,梁光霁本來應該是春闱以後回來,但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就着急忙慌的要回來。”
馮星摸着下巴猜測道,“你說這謝才君也失寵了,宮裏也沒說陛下最近看上誰,梁光霁這時候急着回來幹什麽呢?”
靳秦在旁聽着,冷不丁來了句,“陛下最近不是看上我了嗎?”
氣氛頓時凝固,幾秒之後,是三人爆出的大笑聲。
朱達笑的捶着桌子,指着他道,“你小子都已經飛黃騰達了能不能少做點別人該做的夢?哈哈哈哈...”
範增也是樂得不行,勾着靳秦的肩膀笑着道,“就你跟陛下那劍拔弩張的樣子哈哈哈哈...”
馮星則是直接被逗得笑的直不起腰來。
靳秦面無表情的坐在他們之間,擡手喂了自己一口酒。
作者有話說:
小秦:沒人懂我,苦酒入喉心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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