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陰郁又灰暗的天被漫天厚厚的黑雲遮住,分不清早晚。
府邸前皇家暗衛列陣在前,西北的兵在後,他們将整個府邸保護的滴水不漏,在場百官見了無不驚嘆。
皇家暗衛原身是錦衣衛,但由明轉暗以後,很多人就沒再見過了。
若非宮亂,若非帝王病危,許是有些官員一輩子也見不着的。
大雨潑盆的下,這些人橫着刀,刀面上滴落的雨珠映照出蘇宴的面容。
這府邸,他必須要進去。
如此陣仗,還不知道有什麽大秘密在裏頭藏着呢。
蘇宴沉聲道,“我們要見陛下!”
這聲音炸開在朝臣之中,各位大人方如夢初醒。
“對!陛下遇刺,為何不回宮?靳将軍為何不帶筆下回宮?”
“我們要見陛下!靳将軍此番何意?!”
“來此都是朝中重臣,你們攔下我們究竟是何意思?!”
.....
前頭的皇家暗衛只聽令帝王,對這些大人們的話根本充耳不聞。
而後頭的西北軍只認靳秦,也更加不會理會他們。
被忽視的朝臣臉色愈加難看,蘇宴看着這些人,心裏琢磨,朝臣這些還不夠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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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在此求見陛下,靳将軍卻讓西北的兵攔下我們,難道是要挾天子以令諸侯!”
平地驚雷!
朝中不少中立派突然慌張了起來,武臣聞此先是一愣,而後臉色難看了起來。
蘇相當真是一出手就要将人逼上絕路啊。
府邸的大門緊閉,裏頭靳秦就站在門邊,杜華楚和祁恪都在。
剛剛蘇宴的話幾人也聽見了,此刻三人神色各異,皆忍不住看了靳秦幾眼。
挾天子以令諸侯?蘇宴這舉動無疑是想把靳秦往死路上逼。
靳秦笑了一聲,沒掩飾什麽,“情敵相見分外眼紅,習慣了。”
蘇宴是什麽人,靳秦在幾年前還是侍衛的時候就知道了。
表面上是君子如玉的,其實內心陰暗如惡鼠,明明不是那樣的人,卻因為知曉秦君喜歡這樣的,将自己僞裝成那般。
虛僞至極。
說到底,靳秦覺得,他和蘇宴是一類人,同類相斥,所以二人一直争鋒相對的。
正說着,後頭急匆匆跑來一個下人。
“陛下醒了,正找靳将軍。”
秦君是知道自己傷的不輕,昏迷之前見靳秦來了,才放心倒下去的。
醒來以後,胸口的傷令她只是呼吸都覺得疼痛難忍。
她晃一看這屋裏陳設,心裏大驚,知道她這是在山上府邸那兒。
那靳秦呢?
小言見到沒有?
一時之間,秦君內心慌亂不已,又聞蘇濱白道外頭蘇宴帶着朝中大臣來了,更是心急如焚。
即使想起身,但身上這傷過重,秦君不過剛剛試着動了動,下一秒便疼的滿頭大汗。
靳秦推門進來見她這般,吓得立刻過來按住她。
“做什麽!”
他語氣兇的很,吓得秦君半天沒回過神來。
靳秦将自然的伸手撩開她胸口的衣服,見裏頭繃帶上有了血絲,眉頭不自覺的皺了起來。
“你嫌自己的命長不成?”這話語氣之中帶着擔憂又帶着責備。
秦君被他兇的呆愣愣的,看着他半天沒說出話來。
靳秦看她這模樣,又憐又氣,最後還是生着悶氣坐在床邊,“叫我來做什麽?”
秦君回了回神,想起小言的事情,看着他的神□□言又止。
“你想問朝中的事情?”
見她一直不開口,靳秦心裏琢磨着替她問出來。
朝中一事也算吧,秦君點了點頭。
靳秦想到外頭的蘇宴,冷笑一聲道,“不太好。”
秦君眸光微斂,她自然是知道不太好的。
此番遇刺,秦君想了想,定是熟人動手。
然杜華楚祁恪已經同行,這剩下的只有在珠江的蘇宴。
蘇宴為何動手,秦君心裏有些底。
“你...見到...那孩子了?”
秦君的聲音幹啞,開口時甚至能覺得喉間有血腥味。
靳秦皺了皺眉,猜測她問的是杜華楚的兒子。
他起身去桌上給她倒了杯水。水溫剛好,不冷不熱。
秦君沒法起身,靳秦便一點一點喂給她。
只喝了一點,秦君便偏過頭不再喝了。
靳秦看着茶盞裏裏剩的水,明明渴的很,卻只喝了一點。
靳秦心疼,這傷太重,她便連喝口水都是疼的。
“你說杜華楚的兒子?”
這話把秦君問的一愣,華楚的兒子?華楚哪裏來的兒子?
她看着靳秦将杯子放回桌上又坐回床邊,眼神複雜,“你以為...那是華楚的兒子?”
秦君看着靳秦愣住,半晌沒出聲。她等着靳秦開口,但靳秦卻意外的沉默。
靳秦,“那孩子與杜華楚相似的很。”
秦君,“......”
靳秦,“我觀那孩子四五歲年紀?杜華楚竟然瞞着人生了一個兒子?孩子是祁恪的嗎?我看着不像。”
秦君,“......”
靳秦,“你要不跟我說說?那孩子父親是誰?我不告訴祁恪。”
靳秦的話說的極快,幾乎是脫口而出,他一直低着頭,沒看秦君。
秦君嘴唇翕動着,幾次張口都疼的沒發出聲。
靳秦便低頭側耳去她嘴邊聽着,只聽秦君顫顫巍巍道了一聲,“滾!”
她這一聲罵出,靳秦幾乎立刻便起了身,甚至十分倉促。
他起身道,“那我這便走了,蘇宴還在門口吵着要見你。”
說罷,看都不看一眼秦君,步履匆匆的開了門出去。
秦君看着靳秦的背影,覺得有些奇怪,但又說不上來。
胸口隐隐作痛,她疲憊的躺在床上,想着此次遇刺的事情。
靳秦剛一邁出門,步子一軟,直接跌在地上,靠着牆邊癱坐在一旁。
他眼眶發紅,右手一直發抖,大腦一片空白。
他太了解秦君了。
正是因為如此,秦君在裏面的每一句話,他都明白了。
那孩子不是杜華楚的!
是秦君的!
是他的!
為什麽?!
靳秦扶着牆想起身,卻發現自己腿軟的站不起來。
倘使那孩子是秦君的,那他走的那五年算什麽?
他從不懷疑自己的選擇,這麽些年就是靠那些念頭活下來,靠着那些在西北撐過來。
可現在這個孩子,當頭棒喝一般,讓他開始懷疑自己。
秦君替他生了一個孩子。
這瞬間,靳秦似乎瞬間明白了梁光霁這個人為什麽存在。
陛下召幸第一人?
靳秦坐在地上失笑,笑聲苦澀。
發紅的眼眶之中聚集太多的水光,靳秦擡頭看着廊頂,沒法接受這個事實。
梁光霁占了他的名頭。
彼時秦君定是發現自己有孕,此事興許被梁光霁知道。嘉帝及其帝後不知他和陛下的事情,只以為秦君這肚子裏孩子是梁光霁的。
文昭皇更不會說,千明的儲君,未來的天子,竟然和一個侍衛厮混。
梁光霁,理所應當的取代了他。
但秦君卻沒将孩子記在梁光霁名下,為了什麽,不言而喻。
靳秦捂着臉,淚水自指縫之間流出。
他這一刻突然覺得,那五年,好像沒什麽意義。
他以為他們之間只有他在為他們的未來努力,為他們的未來付出。
可原來秦君也在謀劃,她在等他回來,她在等他!
為了瞞下那個孩子,秦君花了多少心力?
初初登基,面對一幫大臣,她又耗費了多少心神?
靳秦心中對她的疼惜和愛意混雜着愧疚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靠在牆上,閉着眼,久久沒有起身。
“你為什麽坐在地上呀?”
清脆稚嫩的童聲将地上的靳秦拉回現實中。
靳秦雙眼之中盡是血絲,臉上有些狼狽,他看着眼前的孩子,心中更怯。
他想起那日他問他的父親時候,小人兒的回答:
“每個人都要有父親嗎?”
心中對秦君的愧,對這孩子的愧讓他不敢看這孩子的眼睛。
靳秦喉結滾動一番,啞着聲音道,“你是來瞧你母親的嗎?”
“對呀。”
說完秦言一臉“完了我說漏嘴了”的表情。
他捂着小嘴,圓溜溜的眼睛看着靳秦道,“哎呀,姨姨說不能告訴別人的。叔叔你是好人,肯定會幫言言保守秘密的吧?”
靳秦苦澀一笑,他算什麽好人?于別人是,于眼前這個孩子,他配不上好人二字。
靳秦指了指門,“你去瞧你母親吧,她醒了,一定很想見你。”
秦言奇怪的看了一眼靳秦,又看了看門的方向,點了點頭。
靳秦看着秦言小小的身子邁進去,慢慢起身替娘倆關好房門。
此刻他的腿已經麻了,走路時都有些不穩。
靳秦看了看外頭下的雨,緩緩抽出腰間的佩劍,提着劍一步一步的往大門走去。
杜華楚和祁恪在門口焦急,這些大臣難纏的很,非要見秦君。
可秦君此刻重傷在床,又如何見得了他們?
“蘇宴是不是瘋了?陛下重傷之際,卻帶着朝臣如此相逼?”
祁恪站在一旁沒有說話。
他第一次看不懂他這個友人,不明白蘇宴為何要這麽做。
“他不是瘋了。”
身後傳來一道冷冽的男聲,二人回頭,見是靳秦淋雨而來。
“他一直都是這樣。”靳秦說道。
他提着劍,渾身的衣服都濕透了,此刻周身氣質肅殺,表情也不似往常那般淡漠。
此刻靳秦,殺意甚重。
一雙鷹眸緊緊的看着眼前的大門,那眼神是祁恪和杜華楚沒見過的,是經過戰場淬煉下來的眼睛。
沒有感情,只有殺意。
他沉聲道,“開門。”
大門緩緩打開,天空悶雷乍響,在外頭耗了有一個時辰的朝臣終于看到大門緩緩打開。
而裏頭映出的身影,讓衆位朝臣渾身一緊。
昭延五年二月二十一日,這一日,朝中百官一生難忘。
那位将軍,提着劍,踏雨而來。
作者有話說:
我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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