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一目的荒蕪像是世界遺落的一角,人煙罕至,風沙滿地,遠處的山上終年覆雪。

這兒是西北,再往西去,那兒就是九臨。

靳秦坐在沙地上往東看去,遠遠地仿佛能透着這漫天的風沙看到些什麽一樣。身邊的人見他一直盯着一個方向看,以為他在看什麽,便也跟着看,但除了迷人眼的沙子就什麽也沒有了。

“你!你!你!過來!”

背後被人抽了一鞭子,靳秦不痛不癢仿若習慣,他木着臉站起來轉身行禮,“屯長。”

“你們全給我過來!有事交代你們!”

這話說完,靳秦身旁坐着的人開始窸窸窣窣的小聲交流了起來。

“又是他啊?”

“是啊是啊又是這個小子,他上個月才來的,到現在好像已經有了十幾次了吧?”

“不知道得罪誰咯,這恐怕是希望他死在西北了。”

西北處水源稀缺,自嘉帝登基後,此處本就是荒漠,後來又起戰事,更是荒蕪。時間久後,水源便成了西北行軍最大的難題。

往西十裏,有一處水源,但是那處接近九臨,之前不少前去搬水的士兵就死在了那處。是以,在軍營之中,每次運水都會派一些身手矯健熟悉路況的人小心前去。

而靳秦這樣的剛入軍營不久,卻屢屢被叫去運水,實屬奇怪。

新兵們皆是懷疑他得罪了什麽人,不然也不可能一次次的都叫上他,似乎只要運水就會帶上他。

運水的路上大約有十餘人左右,靳秦去了很多次對這路況早就熟悉了。身前的人探頭探腦,似乎在觀察地形。

靳秦走在他後面,眼神平淡無波,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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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了水源那處,運水的衆人都一聲不吭的取出水桶來。并不是他們不想說話,而是害怕引來九臨的兵。

靳秦将水桶裏的水裝滿,看着前頭那個人只拎了半桶,眼神淡淡掃過并未說話。

他們十個人今日需要将軍營所需的水都運回去,往往一次是不夠的,需得往返七八次才行。若是這人每次只運半桶,那麽他們就得多跑一趟。

靳秦不想開口,這些天來的教訓讓他越來越沉默寡言。

來來去去七八趟,往日裏水缸裏的水應該已經滿了,但是今日卻還差一點,衆人不得不再去一次。

但運水本就兇險,往常最多只需要八趟,為何今日沒滿?

為首的是老兵六子,臉上有一處刀疤,相貌極其兇狠,他瞪着雙熊眼,“你們誰偷懶少運了!”

衆人都沉默不言。

六子眼神更厲,眼神掃過衆人,“都他媽的不承認?明明做多只需要八趟就能裝滿,現在還少了這麽些,肯定是哪個偷懶的少運了!”

靳秦看了一眼站在自己前面的那人,視線飄向遠方,沒有開口的打算。

“我知道是誰!”只見那人舉着手,“六哥!是他!是他每次都少運半桶!”

衆人的眼光瞬間集中到靳秦身上,目光冷冽似刀。

“既然是你少運了就自己把補回來!”

靳秦眼睑顫了顫,擡起眼看了一眼污蔑自己的人,少了這一點他們十餘人一道去一趟就可補滿,但若他自己一個人去,至少要五趟。

他看着自己眼前的那人,沒做任何的辯駁,提着水桶便走了。

有記得靳秦的忍不住開口,“這小子我知道的,才入軍營一個半月左右,已經運了十幾次水了,應該不是……”

身邊的人眼神讓他閉了嘴,是啊,一看就知道是得罪了什麽人物被特意“關照”了,他們知道也只能裝作不知道。

靳秦提着水桶往水源處走去,天色已經很晚,雙腿也好像是被灌了鉛一樣,每擡起一次就好像千斤重一樣。

但他臉色沒有一絲一毫的痛楚,仿佛早已習慣了一般,不知疲倦的拎着水桶往返一次又一次。

月上樹梢,靳秦将最後一桶水倒進缸中,缸中的水映出天上的明月。

水中月鏡中花。

靳秦看着這輪明月,又看了看天上的月亮,誰說不能摘月呢?

月亮高高在上,可不還是會印在水中嗎?

靳秦握着水缸的邊緣慢慢的握緊了拳頭。

紅日初升,一點紅光被黃沙托起,映照出半邊的亮光。西北的早晨溫度低,但軍營已經早早的開始訓練。

靳秦也早就習慣了這邊的作息,正和士兵們一起往訓練場走時,軍營中的號角倏地吹起。

沉重的號角響起,短促而有力,帶着一絲警惕籠罩了整個軍營。

有敵人來了!

號角一響無論新老兵皆要披甲上陣,這是靳秦來西北打的第一場仗。戰場上刀劍無眼,轉身之間皆是生與死擦肩,鮮血在眼前如血雨一般一次又一次灑過。

耳邊是殺人的嘶吼聲混着冰冷的鐵劍刺入血肉的聲音,靳秦武藝出衆在此一展,他不知疲倦的砍殺着,踩過無數屍體,躲過無數次向他劈來的劍。

身後一陣疾風襲來時,靳秦幾乎是想也不想的揮劍出去,但劍那人盔甲上徽記瞳孔一縮,右手一偏,一刀刺空,而自己肩膀卻結結實實的挨了一刀。

雙翼徽記,是千明的兵。

又或者說是,文昭太上皇的兵。

想要讓他親手殺了千明的兵徹底除了他?靳秦伸手抹去嘴邊的血,帶着身後的敵軍左右對抗,在那敵軍一刀刺來時,靳秦嘴角露出一抹笑來,縱身躍起,讓敵軍的兵一劍刺穿剛剛那個千明的兵。

而他則毫不猶豫,一劍刺穿敵軍的心髒。

我不親手殺你,不代表殺不了你。

靳秦的目光如鷹帶着濃重的殺意看了一樣東方,随後拔出劍,讓鮮血祭向東邊。

從此刻起,往日皇城昭陽殿的侍衛靳宣死了,有的是有西北的靳秦。

……

戰事之後,存活的士兵被關在一個屋子裏冷靜,為的是防止士兵們殺紅了眼失了心智,所以會把士兵們關上半個月。

昏暗的屋子裏靳秦靠在牆角,閉眼休息,今日便是最後一日,今日出去以後就是論功行賞的日子。

被關了半個月的大門緩緩打開,日光從外頭灑進來,靳秦擡眼看向亮處,曲起腿慢慢起身。

身旁的人自動給他讓位,因他在戰場上如修羅神一般讓衆人心中發怵畏懼,不敢靠近。

靳秦不在意的走過去,心中嗤笑,論功行賞?論什麽功?行什麽賞?那位那麽盼他死在戰場,會讓他出頭?

他未必能得到些什麽,畢竟有人想讓他死。

殺敵最多的靳秦果真什麽也沒有得到。

這讓衆人驚詫,因為論功行賞的話,靳秦應是頭名,可是竟然什麽也沒得到?新兵們是知道這個寡言的男人得罪了人,但不知道得罪的人竟然有能力影響到軍功。

不單單是影響,幾乎是抹掉了他的所有功勞。

為此,靳秦未曾說過一句,只是下次上戰場時殺敵更加兇狠,殺人更加不眨眼。

九臨和千明一直不睦,邊境的戰事也是大大小小的,但終究都是小打小鬧,這情況一直延續到了來年,長公主繼位消息傳來。

嘉帝退位,傳長公主秦君帝位,女帝登基,朝中議論紛紛,而九臨聞千明新帝為女君,一舉揮軍南下,想趁機攻入千明。

戰事,就此爆發。

那是昭延女帝登基時爆發的一場戰事,史書記載,戰事長達三年之久,西北死傷無數。

後記鎮北大将軍靳秦天人之姿,先登校尉後至副将,而後斬殺軍中奸細,後率兵攻山匪,收入麾下,成為其而後西北軍中最勇猛的一支隊伍。此記靳将軍在西北軍中立威揚名,此戰成名。

軍營大帳之中靳秦看着桌上的沙盤,伸手在九臨地界上畫了畫,外頭一士兵跑進來,“大人!有來自皇城的信!”

如今靳秦升至副将,已經有了自己的大帳,大帳周圍皆是親信。

“皇城的信?”靳秦淡淡出聲,即便有意克制,但語氣之中的殺意卻仍叫士兵聽出。

這些親信皆是之前歸降的山匪,他們只認靳秦,也知道靳秦前幾年在軍中無法出頭是因為被皇城的皇家壓住了。

文昭皇其實在靳秦入軍營數月後就已經薨逝,但文昭皇留下的命令依然存在,直至新帝登基以後,戰事紛亂才好轉了。

他們都知道大人恨皇城裏的貴族,之前還猜測如今大人在西北手握重兵是否來日要反。

“以後,來自東邊的信件,一概不收。”

靳秦沒接那份信也沒看是誰送來的,直接下了令斷絕了和皇城的聯系。

“那……陛下聖旨呢?”

“陛下聖旨怎會送到我處?”

上頭還有将軍,陛下的聖旨要送也是送去将軍那處,送到他這副将來幹什麽?

吳白身為靳秦的副官自然是知道他和皇城的那些恩恩怨怨,只是不清楚大人口中的女人究竟是皇城哪位小姐,大人也從不提。

“大人……我聽說将軍有意退休,您說,屆時大将軍之位會是誰?”吳白想了想自己聽來的那些八卦,“都說會是朝中的老将,畢竟西北現今兵力雄厚。大人,您覺得會是誰?”

靳秦終于有了些波動,他将九臨地界的一處圈了圈,“是我。”

自然是他。

吳白一愣,“不…不可能…”他話沒講全卻被靳秦一道眼神吓得吞回去,“不…不可能不是您!”

靳秦收了眼神繼續看沙盤,但是吳白此時卻忍不住話頭了,“大人,自古大将軍一位大多都是四五十的老将,您這般年輕做到副将之位已是天人,下官也非覺得大人做不得大将軍一位,只是,陛下那邊……”

這些靳秦自然知道,他伸手招來吳白,指着沙盤剛剛圈出的那一處看,“你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嗎?”

吳白看了看靳秦指的這處,“這是西北水源最足的一處。”

靳秦點點頭,順着這地方往西指了指,“這兒有一處礦,我已經勘探過,極大一處,若能得了此地,千明大盛。”

吳白驚得張大了嘴,“礦…礦?!這…這地方能有礦?大人……您是怎麽知道的?”

靳秦眯了眯眼睛似乎在回憶一些事情,“偶然發現的罷了。”

吳白更驚訝的是靳秦的謀劃,這礦大人發現且勘探過,那就是有一段時間了,但靳秦卻不動聲色,直到現在才提,難道大人早就等着這個機會了?

靳秦确實早就等着這個機會了。

他從校尉升副将是靠着自己籌謀許久的歸降數萬山匪,解了朝中一直頭疼的匪患。而現在,他升将軍,靠的就是這處礦山。

“大人……可這處地方靠九臨了,按理說已是九臨地界,礦山屬九臨啊……”

靳秦自然知道,“我知道,所以,要打。”

他收這數萬山匪,歸降他們,一環扣一環,為的就是最後的這次。

這隊是西北軍中最利的劍,而這劍只有他能握住,這只鷹一般的隊伍,只認靳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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