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夏維維從夏明明這兒回去才知道, 羅隊長已經單獨的審問過白雪和程貝貝了，還在她們兩個的房間找到了沒用完的紙張, 那紙和用來陷害劉文明的紙是一模一樣的，甚至有一張還帶着些痕跡, 墨水的顏色也都能對的上。于是，中午那會兒，就帶着她們姐妹倆去了鎮上革委會。

下午，羅隊長将劉文明和張衛國都帶了回來。雖說張衛國的書是自己抄寫的，但白雪能模仿筆跡這事兒算是坐實了的，張衛國只要死不承認那書是他自己抄寫的，還是能栽到白雪身上去的。

白雪只要做了第一件兒, 哪怕這第二個不是她做的, 她自己也洗不清了。她沒有證據能證明，那第二本書不是她仿寫的。哪怕她說不清楚這本書的原本來源，革委會那邊也只覺得是她不願意交代，而不是她原本就不清楚。

只不過出了這事兒, 張衛國的大學生名額還是被取消掉了。

“那白雪和程貝貝？”夏維維就問道, 張衛國搖搖頭：“你也不用替她們姐妹擔心，白雪有後路的，她和趙子健，不是普通關系。”

他心驚膽戰的被革委會給關了一天，這會兒精神還有些萎靡，連啃饅頭都有些心不在焉。劉文明是實打實的被連累的，但他也沒多說什麽, 只嘆口氣：“我看那趙子健不像是個好的。”

“你管人家好不好，白雪現在還能有別的選擇嗎？”張衛國沒好氣的說道，劉文明沒出聲，呆愣了一會兒，忽然起身到他自己的房間，抱出來一摞的書往竈臺那邊走去。

夏維維一驚，趕緊起身：“你要做什麽？”

“這些東西，留着也沒用了。”反而會招來災禍，還不如直接毀掉呢，以後，他就再也不看書了，就當自己是個睜眼瞎吧，就當自己從沒念過書吧。

“做錯事兒的是人，不是這些書。”夏維維趕緊攔着，她想看書還沒有呢，幾次去廢品收購站，有機會帶來的也就幾本書，還都是初中課本。現下學醫也都還是靠着章一行口述，她自己再來抄寫記錄的，書這種東西，對她來說，那真是珍寶，十分稀有難得的。

“不是它們又如何？”劉文明嘆氣：“留着還能有什麽用？反正以後，我們也沒上學的機會了，每天就只要出工賺工分，下地種糧食，能養活自己就行了，花費那麽多時間去看這些書，有什麽用呢？”

看了這些書，能帶來什麽呢？以前都說，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千鐘粟，可現在，書裏面什麽都沒有了，不光沒有，還能帶來災禍。他自己也不明白，留着這些書還用什麽用處了。

“你不要可以給我啊，我要。”夏維維忙說道，她是真喜歡這些書，她自己，上輩子就是通過讀書改變命運的，再加上她也知道，高考是遲早的事情，所以她從不覺得災禍是這些書本帶來的。

能帶來災難的，除了大自然，就是人類自己本身了。書是沒有錯的，知識是沒有錯的。

“送給我行嗎？”夏維維再次問道，劉文明動作頓住，他是真心愛書之人，要不然，也不會在這種形勢下，還将書本都帶到農村來。要不然當初，也不會因為程貝貝燒了他兩本書就發火生氣。真要将這些書燒掉……他還是不忍心。

“看書是沒錯的。”夏維維見他猶豫，就知道他舍不得，忙勸道：“你想想，你每天下地回來，身體十分疲憊，你看看書，是不是會覺得精神上十分滿足？連身體上的疲憊也會消散幾分？這些書本，是精神糧食！沒有這些精神糧食，我們的心靈就是一片荒蕪，再也開不出絢爛的花朵了。時間長了，就像是一口井，慢慢的變得幹涸，慢慢的成為一片沙漠，你就會湮沒在一群庸庸碌碌的人群中，再也沒有自己的心，你将會成為行屍走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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雞湯夏維維還是會炖的，上學的時候寫作文，那些議論文題材，都是要各種名言當論點的。她背過不少呢。

劉文明伸出去的手開始往回縮，夏維維再接再厲，将書籍的作用再給擴大一些：“我們都知道書中自有黃金屋，雖然現在用不上，但是我們看了書，我們就是比別人多做了一些準備，等用得上的時候，別人是臨時抱佛腳，我們就是成竹在胸。讀書是沒有錯的，讀書是這個世界上最讓人快樂的事情了，從書籍裏面，我們能知道做人的原則，我們能知道世界是很大的……我們偉大的主席也是很喜歡看書的，他曾經為了讓自己能靜下心來讀書，還特意在熱鬧的人群裏看書……”

等夏維維一口氣說完，院子裏忽然啪啪啪的響起了掌聲，差點兒沒吓她一跳，轉頭一看，就見張衛國和王愛國他們都在鼓掌，連王媛媛王豔紅也都興奮的臉頰通紅：“維維你說的太對了，讀書是沒有錯的，錯的是人心。”

夏維維有些尴尬，忙後退：“我……”就是随便說說，但她沒說完後半句，就被劉文明握住了手：“夏同志你說的太對了，我剛才的行動是錯誤的，我一時想岔了，我保證，我以後再也不會對這些書做什麽了！”

“還是要小心。”夏維維含蓄的說道：“錯的不是書，是人心。所以，不能看的書，我們還是不能要的。”

“我明白，經過這次的事情，我再也不會小瞧任何一個人了。”劉文明很堅定的說道，重新彎腰将書本抱起來，想了想，挑了兩本遞給夏維維：“這是送給你的，以後，我們還是要努力讀書，共同進步！”

夏維維忙點頭：“共同進步！”

喜滋滋，又得到兩本書。她這人，有現代人的通病，那就是閑着的時候手裏必得拿着點兒東西看，以前是手機，現在只能是書了。尤其是上廁所的時候……這個不能說，這時候的書都是特別神聖的，拿去廁所就是玷污了這些書了。

她都快将幾本初中課本給翻爛了，能有兩本新的沒看過的，真是意外之財啊。

“多謝多謝，那我可就不客氣了。”夏維維說道，劉文明又恢複原先腼腆的樣子了：“不用客氣，我還得感謝你将我說醒呢，醍醐灌頂，你就是我的恩人！要不然，我一時糊塗做錯了事情，之後肯定會後悔難過的。”

張衛國也湊過來：“我聽羅隊長說了，這次的事情，也是你察覺到不對的，多謝你，要不是你，我們兩個可真要就要完蛋了。”

夏維維撇撇嘴，壓低了聲音：“你是順帶的，我主要還是替劉同志惋惜。”看小黃書是沒錯的，都是熱血方剛精力旺盛的年輕人，看點兒小黃書算什麽罪過？但錯在錯在他明知道這時候是不能看的。

張衛國臉色變了變，苦笑了一聲：“你放心，我知道厲害了，我以後，再不會這樣了。”

“和我說有什麽用？”夏維維翻個白眼，抱着兩本書沖劉文明他們擺擺手：“時候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你們兩個剛回來，最好還是早點兒休息。”

羅隊長第二天就又舉行了一次投票，排除掉張衛國，還有另外的候選人，這次兩個大學生名額就全部都是村子裏的年輕人了。

而白雪和程貝貝，在被革委會關了一周之後就放回來了。因為張衛國提前說過，白雪和趙子健好像有點兒什麽關系，所以夏維維他們也都沒有好奇，回不回來的，他們也管不住。

不過，因為擔心白雪那模仿筆跡的本事，她和程貝貝的屋子，現在就徹底只剩下她們兩個人了。就連新來的知青，在打聽了這件事情之後，都不願意和她們一起住。

沒辦法，羅隊長就只好讓人又在知青點弄了兩個屋子給女知青們住，泥胚的，但好歹能遮風擋雨，也在知青點院子內，和大家一起住也不用擔心別的事情。

夏維維對此略有羨慕，她怎麽就沒趕上好時候呢？一來就有新屋子住。不過，看看她現在住的小院子，這點兒羨慕也很快就散開了。

一轉眼就該收麥子了，天氣越發的熱。早上五點鐘，天色才剛亮，羅隊長就拎着銅鑼在村子裏晃了：“各家各戶，開始割麥子！集合了！大家集合了！”

夏維維略有些痛苦的翻個身，将被單往上拉了拉，天氣熱起來之後，她就将棉胎給拿掉了，只蓋着被單。翻滾了一下之後，又一把掀開被單，趕緊的去洗漱吃早飯。

這早飯吃的跟□□差不多，難以下咽，畢竟才剛起床。可不吃還不行，一會兒就得下地，要一直幹到十一點多才能回家，這麽長時間，肚子裏沒東西可頂不住。

啃完兩個饅頭，給黑金的盆子裏放上清水，這才去敲章一行的房門：“師父，好了嗎？”

“好了好了。”章一行開門，拿着草帽出來，順手給夏維維也蓋上一個大草帽：“不是和你說了要帶着的嗎？等會兒太陽出來，可毒了，女孩子家家的，曬壞了就不好了。”

夏維維又将草帽拿下來：“悶得慌。”

就算草帽透氣，可她還是覺得悶得慌。章一行瞪她一眼：“比曬脫皮了好，蓋上。”

夏維維只好蓋上，到村頭和大家夥兒集合。正好是五點半。

“你們幾個，這塊地，一共五十個工分，能幹完嗎？幹不完再給你們添幾個人。”羅隊長一擡手就劃下來一片地，那人生怕工分被分走，趕忙點頭：“能能能，今天肯定能幹完！”

“那就好，夏維維，你們幾個女知青，再加上章一行，這一塊地，總共四十個工分，能幹完嗎？”羅隊長問道，四十個平分的話就是一人五個工分，夏維維忙舉手：“能多分點兒地嗎？我們能幹完。”

“幹完再說。”羅隊長面無表情，擺擺手，讓他們讓開，又開始喊下一隊。夏維維撇撇嘴，招呼王豔紅他們：“走，咱們快點兒，早點兒完成任務，再來拿下一塊地。”

夏維維有大力符，章一行雖然年老，但她多幹點兒的話還是能補上去的。

事關自己的口糧，幾個女知青也沒有平時那種嬌氣的感覺了，忙不疊的拿着鐮刀跟上夏維維的腳步。走兩步，王豔紅又轉頭：“咱們也将地分一下，要不然，那兩個不要臉的肯定就光指望別人來幹了！”

兩個不要臉的，程貝貝和白雪，一個惡狠狠，一個淚汪汪的看王豔紅，王豔紅擡手點了點：“看什麽看，敢說你們不拖後腿嗎？上次除草就這樣，別人都是齊心協力，辛辛苦苦，你們兩個就跟在後面混時間，混工分！我們又不是傻子，幹嘛幫她們兩個白幹活？”

王媛媛也點頭：“對，我們也将地分開，一人一塊兒地方，幹不完就自己慢慢來，我還想多賺幾個工分呢。”

既然大家都同意，夏維維索性就點頭了，點完頭忽然意識到個事兒好像不知不覺得，她就成了女知青的頭頭了？趕緊偷看一眼張曉芬，見張曉芬不在意，夏維維才松了一口氣比資歷，也該是輪到張曉芬了。

“曉芬姐……”她喊道，張曉芬擺手：“你做主，你知道我的性子的，不擅長這些。”她本來就不是個喜歡冒頭的性子，要不然蘇蕊那一批的女知青，也不會就只剩下她一個人沒嫁人了。

“那我就分了啊。”夏維維輕咳一聲，擡手點了點：“我剛才數了一下，總共五個壟，一壟地十行，咱們八個人，一人六行，我和我師父七行，這可以吧？”

大家都覺得沒問題，雖然夏維維這邊多了兩行，但她們做完之後肯定會轉頭幫她的。

分完之後大家就立馬蹲下身子開始割麥子，割麥子這種事情也是很講究技巧的，要不然很容易傷到自己。夏維維這還是頭一次下地割麥子，她去年來的時候，麥子都已經收完了。

章一行也是第一次，所以一開始，兩個人的進度都很慢。當然，王豔紅和王媛媛她們也很慢，唯獨張曉芬速度快點兒。

太陽慢慢升起來，溫度也跟着上來了，汗水從額頭上落下來，偶爾會掉在眼睛裏，蟄的眼睛有點疼。夏維維将挂在脖子上的草帽給蓋到腦袋上，深吸一口氣，蹲下來繼續。

蹲一會兒感覺腿麻了，那就換個姿勢蹲，手裏不能停，一手抓一手割，割完了整整齊齊的擺放在一邊，等會兒好方便運輸。

“喝口水。”大概過了兩個小時，章一行提醒道，夏維維擡手擦擦汗，另一邊是男知青他們的地，他們分的地多，是夏維維他們的兩倍還多了，當然，工分也多，一個人算下來能有十個工分。

“要是累了就休息會兒，等會兒我們返回來幫你。”劉文明從旁邊經過說道，夏維維忙搖頭：“不用了，我肯定能完的成的。”

還有好幾年呢，總不能每年都要讓人幫忙吧？她可沒這個臉皮。

劉文明也沒有多說什麽，刺啦刺啦的就往前面挪走了。夏維維将水壺遞給章一行，等他喝過了就和自己的水壺放在一起，一塊兒擺在麥子上，顯眼點兒等會兒也好找。

割掉的麥子還要盡快拉到麥場去，免得曬太久了麥稭稈太幹，會讓麥穗折斷掉下來。所以到十點左右，就有車子過來了，趕車拉麥子也是活兒，也能賺工分。

除了三輛牛車，剩下的都是人工，這是力氣活兒，所以工分也比較多。

木杈挑到車子上，摞起來一人多高，然後才會拉走。

“其實也不用太着急了，這兩天天氣好，看着不像是要下雨的。”裝車的人一邊将麥子擺好一邊說道，下面人拽着繩子使勁拉，争取将麥子勒結實了，等會兒才不會從車上翻下來，一邊回答上面人的話：“不下雨也應該早點兒弄完，趁着天氣好，曬幹了裝糧倉裏，那可就松口氣了。”

“夏維維，十一點了，下工不？”新來的女知青喊道，夏維維看了看她自己的，還剩下五六米就到頭了，程貝貝和白雪她們還剩下一半兒，最快的張曉芬已經快結束了。

“你們想走的話就走吧，我這點兒弄完，下午再去找大隊長分一塊兒地，下午誰還想幹？”夏維維擦擦 額頭問道，張曉芬忙轉頭：“帶上我，我這兒也快完了。”

王豔紅和王媛媛咬咬牙，也點頭：“帶上我們吧，這一塊兒分下來才五個工分，太少了，我還欠着大隊長家的糧食呢。”

夏維維的糧食早就還完了，但王豔紅的還沒有還完。王媛媛是新欠下的，得等秋天分糧食才能還。

“那我們先走了。”新來的兩個商量了一下，覺得自己實在是沒力氣了，就先回去了，夏維維點頭：“行，那下午你們将剩下的弄完啊，要不然我們也拿不到工分的。”

“好，我們下午一定會做完的。”兩個人擺擺手，起身先回去了。

忙到十一點多，夏維維這邊才算是忙完，又趕緊的回家去做飯。章一行幫忙燒火，中午太累，夏維維午飯也就不弄那些複雜的，只簡單的做了個面條。

非常懷念挂面。

“你們要是能幹活兒就行了。”吃完飯，看着坐在屋子裏的三個鬼大爺，夏維維嘆氣：“我真想過上那種回來就有飯吃的生活。”最好是連幹活都有人幫忙了，她不用出去曬太陽。

“想的挺美。”郭大爺翻個白眼，夏維維趴在桌子上不想動，要是有人能去幫她将綠豆湯給煮上就好了。可惜，沒人幫忙，她只能自己去。

等煮的差不多的時候将柴火抽出來用水潑滅，黑炭是要收起來的，冬天能用，平時生火也能用。

忙完這些才一頭栽到床上開始睡午覺，到兩點半起床，再去找大隊長領任務。又分了一塊地，盤算一下今天一天能有十個公分了才滿意。

下午小孩子們也都開始上工了，一個個的挎着籃子，将掉在地裏的麥穗給撿起來。這些也是算工分的，兩籃子半個工分。不能自己拿家裏，被發現了就要扣工分的。

當然，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不能拿回去那就找個地方烤麥子吃，雖然沒有青麥子的甜香味道了，但也還是很好吃的。夏維維也偷偷吃過，總覺得，幹麥子的味道也是很不錯的。

“還有幾塊地？”章一行捶着肩膀問道，夏維維擦擦汗：“師父累了？那要不然你明天別出來了，在家裏做飯就行了，我自己出來做。”

“看不起師父？”章一行繃着臉，夏維維忙搖頭：“肯定不是啊，師父一看就知道年輕體壯……”

“別拍馬屁了……”章一行說道，剛說了一半兒，就聽見不遠處傳來一聲尖叫：“啊，白雪你怎麽了？白雪？白雪？醫生呢？快，夏維維！”

是程貝貝的聲音，夏維維雖然不喜歡程貝貝，但聽着像是出事兒了，還是趕緊起身往聲音那邊跑去：“我在這兒？怎麽了？出了什麽事情？”

“白雪忽然流血了。”程貝貝眼圈都紅了，也顧不上和夏維維的恩怨了，拽着她就往前面走，“她正幹活兒呢，忽然就暈過去了，我以為她中暑了，去扶她，就見很多血……今天不是她特殊日子，她日子和我臨近，我知道不是今天的。”

說着話就看見白雪躺在地上，身下有血色蔓延出來，面上也是一片雪白，連嘴唇都沒有半點兒顏色了。

夏維維心沉了沉，伸手給白雪把脈。好一會兒才擡頭：“先将人擡到知青點吧，她這兩天肯定是不能幹活兒了。”

“她出了什麽事兒？”程貝貝忙問道，夏維維皺眉：“先将人擡回去再說。”

可周圍幹活兒的婦人們可沒打算給白雪留面子，有人立馬就說到：“這是流産了吧？白雪不還沒結婚呢嗎？”

“不是流産，就是太累了，提前來了。”夏維維含糊說道，畢竟同是女同志，夏維維也沒打算将白雪逼到絕路上，未婚先孕，不守婦道，這可是要被批~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