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陸嶼修出來的時候,陳安梨手裏捏着手機,正身體前傾坐在沙發上,盯着茶幾上某處發呆。

他左手端着小瓶的藍莓果醬,右手拿着小調羹。走過去,乖乖地坐在她旁邊,看着藍莓醬皺了皺眉,還是把手裏的調羹遞了過去。

“安梨姐,給……”

陳安梨猛地回過神來。

她深吸一口氣,轉過頭來,看向他的眼神裏是令人遍體生寒的沉靜。

“嶼修。”

陳安梨沒有接調羹,開口喊他。

“剛剛,你爸爸打電話給我了。”

少年原本帶着一點畏懼和忐忑的神情瞬間消失,他錯愕的瞬間,手中的藍莓醬倏地脫離,直直的落到了地上。發出刺耳的破碎聲。

果醬沾到地板上,像是凝固幹涸的血。

陸嶼修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

他即刻彎腰去撿,垂頭掩住目眩的瞬間和眼底的酸。

“對不起。”

少年的指尖被玻璃碎片劃破,鮮紅的血從蒼白的指尖湧出,和泥濘般的果醬混合。

陸嶼修不敢擡頭看她視線,無措的停在原地,只能垂頭說抱歉。

怎麽辦,弄不幹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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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安梨愣了片刻,被陸嶼修臉上的蒼白的驚到了。

她倏地站起來,準備去拿藥箱。

腳踝被少年的另一只手捉住。

他的聲音帶着愧疚和自責,低到沙啞,還在擔心她:“安梨姐,你……小心踩到。”

陳安梨的心底頃刻彌漫起無盡的自責。

她輕輕掙脫他的手,跨過玻璃的碎片,踩到幹淨的地方,強硬地把縮起來的陸嶼修拉起來,坐到沙發上。

“坐這裏別動。”

她叮囑一句。

少年沒擡頭,也沒應,呆滞地盯着自己手指上緩緩滑落下來的血跡。

越來越髒。

他的心頭猶如火在燒,蟻在爬,止不住想要把它洗幹淨的沖動。

陳安梨像是洞穿了他的想法。

雙手捧着他帶着涼意的臉頰,陳安梨把他沒有什麽肉的臉頰擠到微微變形。強迫他同自己注視。

臉上兇巴巴的。

“不許去洗手,明白嗎?你只是受傷了,不是髒。”

陸嶼修擡眼看她。

陳安梨那雙總帶着笑意的眼睛此刻滿是嚴肅,甚至因為認真地想傳達信息,顯得有點兇。

但她好像沒有生氣。

絲毫沒有這種他最擔心和害怕的情緒。

陳安梨看着他眼中流轉的可憐兮兮的情緒。幾乎像是無家可歸了一樣。

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聽進去她的囑咐。

她快速回自己卧室拿了醫藥箱出來,一步不敢停地出來。

看到少年還乖乖坐在原地,發自內心地松了一口氣。

陳安梨捉起少年的手。手指上的血跡已經洇開,劃過了大半個手掌。

陸嶼修指腹的皮膚不算細膩,是長期彈鋼琴磨出來的。

陳安梨抓着他的手,翻過來的時候,手指不小心蹭到他掌心開始幹涸的血跡。

少年幾乎是慌亂地想要即刻抽回去。

“別動。”陳安梨強硬地拉住。低頭拿棉棒蘸了雙氧水,一點點幫他把洇開的血跡擦拭幹淨。

陸嶼修一瞬不瞬地看着,少女低垂着頭,碎發在頸窩俏皮地蜷曲。

她的手抓着自己的手,把上面的髒污一點點拭去。

沒有流露一點嫌棄。

陳安梨不停換棉棒擦拭,直到他本就白皙的皮膚上看不到一點血跡。

她又重新拿了一根棉棒蘸了雙氧水,指腹的傷口不深,此刻已有凝固的跡象,落下之前,猶豫了一下。

陳安梨擡頭,溫柔地把少年的頭撥到一邊。

“會有一點痛,忍着點啊。我處理好了告訴你再回頭。”

陸嶼修點頭。

指尖傳來一瞬間尖銳的痛,下一秒,細細密密的涼意溫柔地拂過,吹散了大半的痛感。

陸嶼修回頭,就看到陳安梨認真地一點點擦拭着傷口,怕他痛,粉唇微微嘟起,輕輕吹着替他止疼。

其實沒有那麽疼的。

陸嶼修卻沒有告訴她。

陳安梨這個模樣,于他而言是奢侈的享受。

處理好傷口。

陳安梨拿了一個卡通的創可貼小心翼翼地把傷口貼起來。

她抽了張濕紙巾,幫陸嶼修把手掌到指縫都認真地擦拭了一邊,直到上面連血腥味都沒有。

末了,把手轉過去給他看。

“你看,幹淨了對不對?”

她說幹淨了。

陸嶼修壓下心頭所有的異樣和排斥,輕輕地點頭。

陳安梨把醫藥箱收拾起。

站起身,叮囑他不許動,拿掃把拖把把地上的藍莓醬和玻璃碎片處理幹淨。

确認沒有任何殘渣和污漬,陳安梨洗了手,走回來坐在陸嶼修旁邊。

“你……很怕我生氣嗎?”

他剛剛表現的太慌亂了……

陸嶼修猶豫地看了她一下,不敢再撒謊,誠懇的點頭。

“因為你騙了我?”

少年的唇緊緊抿成一條線。點頭。

陳安梨擡手,猝不及防的把他順服的頭發揉得蓬亂。

“既然害怕我生氣幹嘛騙我!”陳安梨沒好氣地說,說完,自己先笑了。

“我說你之前問過我騙了我什麽什麽的,感情早就挖好坑了啊……”

陸嶼修愣怔地看着她,琥珀色的瞳孔裏錯愕和懵然交織,有些不确定地喊她:“安梨姐……”

“你只記得自己的問題,那你記得我的回答嗎?”

少年的頭發微亂,帶着一點惺忪的慵懶感。

看着她,沒有敢動作。

“我說,我巴不得你其實是什麽逃家的富二代首富的兒子,而不是一個可憐兮兮的孤兒呢。結果你還真的是……”

陳安梨說完,笑着歪頭自問,“難道我不是陳安梨,我應該是陳錦鯉吧?出口成真啊。”

陸嶼修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

這和他預想的都不一樣。

他終于忍不住打斷此刻讓人忐忑的和諧寧靜。

“你……不生我氣嗎?”

“怎麽不氣?剛剛接到電話差點吓死我。”陳安梨鼓着眼睛看他,“我差點當成是詐騙電話破口大罵。猛然間反應過來你好像确實姓陸……還好我沒有貿然說我是馬雲的女兒……”

像是埋藏在心底擔憂許久的炸.彈,再毫無知覺時砰的炸開,沒有預料之中的遍體鱗傷和屍骨無存,反而是惡作劇般的彩帶和禮花。

炸開絢爛的驚喜。

陸嶼修一時難以置信。

“不過……你爸爸約我見面了。”陳安梨神色淡淡的看着他,帶着點難掩激動的苦笑,“因為你的隐瞞,我要毫無準備地面對大佬了……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會和地産大亨陸遠征對話。首富啊!”

她開始腦洞大開:“你爸爸不會誤會我們的關系吧?他萬一甩給我五百萬一千萬讓我離開他的兒子,我能不能雙手接過然後跪謝大佬啊。再也不用努力也不用尋找富婆了……”

少年眉眼間積聚着冷淡和嫌惡:“你不喜歡,別理他就可以。”

她的玩笑絲毫沒有逗笑少年。

陳安梨瞪他。

“那怎麽行?我也就是開個玩笑的。”她嘆了口氣,“你這個富二代小王子可能不理解我等小平民的心情,不是所有人都敢當面和大佬對着幹的。”

“還有,不光是我,等你想通了,也回去見見他,好嗎?”陳安梨歪頭看他,“嶼修,很多時候,離家出走并不是一個好選擇。”

——

陸遠征和陳安梨約在了周末。地點就在陸家別墅裏。

一大早,陸家的車停在公寓樓下。

電話打過來,陳安梨看着沙發上少年沉默又凜冽的背影,嘆了口氣,小聲知會他:“那我去你家咯?”

少年背脊晃了晃。陳安梨癟癟嘴,自己出了門。

司機神色冷傲,等在門口,貼心地幫她拉開後座車門。

陳安梨沒見過這架勢,點頭道謝,然後鑽進車裏。

車門剛剛拍上,司機拉開駕駛座車門的瞬間,樓門口,少年高大清瘦的身影款款出現。

他不發一言,拉開車門坐在她旁邊。頭偏向一邊。

別扭卻又忍耐着。

好像很不情願回家,但是相比起來,更加不放心陳安梨一個人去見那個男人。

陳安梨抿着唇憋笑。

她的手摸進包包裏,趁他不注意,倏地抽出來馬克筆,在少年手指上劃了一道。

少年原本看着窗外的側臉緩緩轉過來,有些委屈又忍耐着看她。

陳安梨得逞,在司機驚詫的目光中擡頭對着他笑。

“這次,等到了你家裏,才能洗。”

“所以,關鍵看我們要多久才能到,明白嗎?”

陸嶼修的視線移到手上。

她偷襲的動作其實他早已察覺。只是每次都縱容。

金色的馬克筆剛好橫着畫過無名指的位置。

像是戒指。

心底裏觸動一瞬,陸嶼修第一次真正覺得,手上的痕跡不是髒到無可忍受。

甚至想讓它停留久一點。

司機收起神情。

沉默的把車開了出去。

一路疾馳。

過了鬧市區,上了高速,然後穩穩地開了很久。

陳安梨從一開始的緊張興奮到後面的疲乏,眼皮開始打架,再往後,靠着後座背不省人事。

頭不住地往一側偏,終于,陸嶼修肩頭一沉。

他偏頭,少女發間的幽香撲入鼻息,帶着她獨有的熱度。

忽然覺得這一路也不是那麽難以忍耐。

終于到了陸家的獨棟別墅樓下。

保安看到自家的車,遠遠地用遙控開了大門。

陳安梨睡得正沉,她包裏的手機猛地響了起來。

她驚了一跳,陡然驚醒,才發現自己靠在少年肩頭睡着了。陸嶼修正靠着後背,雙目微阖。

掏出電話,陳安梨有些慶幸電話是現在響的。

準備了這麽久,見大佬之前,居然還是忘了開靜音。

手機上是一串陌生的號碼,顯示來自臨夏市。

陳安梨接起來,小聲應:“喂?”

那邊沉默了半晌。

隔了隔,又窸窸窣窣一陣,才響起男人低沉的聲音。

“安安嗎?”

“我是易承紀。”

他說,聲音像是穿梭過所有時光和記憶而來。

“我回來了。”

陳安梨愣了一下,心跳倏地漏跳一拍。

她屏着呼吸半晌沒說出話。眨巴着眼,像是做夢一樣。

偏頭,陸嶼修正好醒來,少年清冷的視線正緊緊盯着她的手機。

很快,移到她明顯失神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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